第25章
仪嘉潜意识裡一直觉得,最尴尬的事情莫過于对人說谎却被正主当场拆穿,就现下情况来說也是基本符合的。
刘协目光灼灼地盯着董承手中的“衣带诏”,嘴角翘起嘲讽的弧度:“朕是记得董将军忠心为主,曾经跟朕要過這份诏书,只是不记得朕曾经亲笔题写過這份诏书。不知是朕年纪不大忘性却大,将這事情忘了,還是有人假传圣旨想要祸乱朝中?”
董承暗暗将刘协其人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一百八十遍,自己皇帝当不好不說,眼看汉室江山就要落于外姓之手,却助纣为虐打压功臣,汉高祖刘邦在世的话也得被你這個不肖子孙给气死!
曹操冷冷一笑:“董承假传圣旨,亵渎皇令;此乃罪一。藏毒于身,祸乱宫廷,戕害忠臣;此乃罪二。置兵戎于禁廷,罔顾君上安危,有改天换日之嫌疑,此乃罪三。三罪并罚,祸沿九族,念汝等初犯,孤和陛下愿網开一面,所有军士放下兵刃不予责罚,倒戈护主可领军功,董承王子服等主谋贼叛亦可留一個全尸!”
眼看旁边所立军士有蠢蠢欲退之嫌,董承振臂疾呼:“大家不要信了曹贼蛊惑,该当匡扶正义,扬我大汉国威!”
曹操佩剑出鞘,指向沉浸在“忠君为汉”当中的董承其人:“你究竟是为了自己還是陛下?为了董贵人腹中的孩子還是大汉的江山?一個董卓還不够,现下再来一個董承,怪不得你们五百年前還是亲戚,都是一样的刚愎自用、觊觎社稷,是忠是奸,孤看只有你心裡最清楚!”
董贵人一向看不上刘协对曹操跋扈的置若罔闻,自打坏了皇嗣之后,心中有些不可告人的念头也就渐渐显山露水出来。听得曹操此语之后,仿佛人性之上的最后一件遮挡物都被拨开,叫她如何不恼羞成怒。
“皇室至尊,母凭子贵,本宫怀着的是与高祖皇帝一脉相承的子孙,你曹操又有什么资格這样诽谤本宫?”
曹操冷言道:“孤還是那句话,是不是诽谤,你们自己心裡最清楚。”
外头打斗的声音愈发地清晰起来,仪嘉看着卞氏无助地一遍一遍探向曹熊的鼻息,泪水滚在小阿弟圆润稚嫩的额头之上,突然就有几分呼吸不稳。
曹操那边的部下杀過来也差不多就在這一时之间,可眼下她和曹丕卞氏等人已经被包围在大殿之中,董承若是狗急跳墙,先直接不管不顾大开杀戒,那么情况将会很是不妙。
也就是說,即便最后曹操的团队会赢,也并不代表他们殿内的几人都可以安然活下来。
仪嘉看了一眼躺在卞氏怀中的曹熊,唇色几乎和脸色一般苍白,比宣纸都要更为单薄几分。女孩缓缓眨了眨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下,泪眼朦胧间却对上了曹丕深邃的眼眸。
少年眼神朗朗,信念坚定:阿嘉,我們都要活着出去。
腹内揣子的董贵人站在董承的右边、仪嘉的左边,不過也就是两三步的距离。曹丕挪了挪步子,松开扶住卞氏身躯的手指,转而抚上仪嘉的左腕,缓缓地抽下了串着石榴石的绳结。
在石榴石滚落的那一瞬间,仪嘉便明白了曹丕這么做的真实意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之中染上了一层深深的无奈,最终却也沒有什么别的动作话语。
稚子无辜,這么做本就是万万不该的,可不代表她需要为道德所束缚……害死阿父阿母和阿兄。
珠子粒粒滚落却听不到丝毫声响,只因厚厚的白色羊绒地毯铺在地上。绯红色的石榴石隐匿地毯其中,似乎是最最危险的信号,只看一眼都会触目惊心。
仪嘉大口呼气做心理建设,這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杀人抵命一說,即便是搁在当代律法中也是正确的。
曹丕无声地向着趾高气昂的董贵人挪动着,在曹操上一句话语刚落之后,便猛力地对着重心不稳的董贵人向后一扯。
曹丕幼习武,善骑射,早年也曾在军营待過,挺着肚子的董贵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這一阵儿拉扯之间,董贵人本欲抓住什么维持平衡,却不想后退一步踩中了仪嘉腕间落下的特供石榴石,整個人撞在了桌案之上。
這一阵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措不及防,董承终究在慌乱之间感情胜過了理智,蹲下身去想要帮扶痛到满头冷汗的女儿。
董贵人腿间流淌的鲜血覆盖在了地毯之上,仪嘉低头看却,再也寻不到红色石榴石的踪迹,想来已跟那红色的血迹融为了一体。
曹丕拔出腰间匕首抵住董承脖颈:“尔等還不速速放下兵刃,更待何时?”
局势逆转,张辽率人带兵直入,周围看傻的董方军士竟然无一阻拦。
董承见郭嘉立于自己十步之遥处,踉跄着跪倒在地对着郭嘉拜了三拜:“先生救我女儿!”
郭嘉正要上前,张辽抬手阻拦:“先生不可,恐怕有诈。”
贾诩轻轻拂去张辽抓在郭嘉袖口的手指:“随他吧。”
郭嘉感激地看了贾诩一眼,俯身下去半眯着眼睛帮董贵人诊脉。
“贵人胎气已动,但好在月份亦大——即刻催产,有六成把握保得母子均安;若有名医相辅,则把握或可多得两成;倘是能請华佗先生坐镇(歷史上說他就是主攻這方面的),则大抵诸事无患矣。”
董承知道华佗近些日子在曹操府上供奉,忙对着曹操痛哭恳求道:“稚子无辜,但請曹公救它一救!”
不說华佗曹操還算平静,一說起曹操的火力值瞬时又达到一個新的顶峰。
“因着阿熊生来体弱,孤将华先生請来是给阿熊相看病因的。成王败寇,你谋刺于孤不成,孤自当杀你抵命;你也知稚子无辜,可怜我阿熊還是小小婴孩,就因为你這蛇蝎歹毒之人备受苦楚。所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還一报一命抵一命,孤现下就是要董氏的孩子给我阿熊抵命!”
說罢,曹操便提着宝剑向着董氏步步逼来。
董承眼看不行,忙将目光转向了皇帝刘协:“陛下……陛下,求您救贵人一救,她好歹伺候過您這么多年,她腹中的孩子是您唯一的骨血!”
董贵人也缓缓抬头看向刘协,眼中滚动着泪珠和乞求,一副望君垂怜的可人模样。
刘协缓缓开口,口气淡然而疏远,仿佛殿中发生的這一切与他毫不相干:“朕读书虽少,亦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小小婴孩乎?”
這话其实說得很沒水平,犯罪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母亲外祖,跟稚子无关,也不存在犯法赎罪一說。虽然逻辑有病,但刘协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是明白,他压根就不想再搀和董家的事情,也左右不了曹操的决定,索性闭起眼睛大家一起装瞎罢了。
刘协自幼沒做過自己的主,也沒做過别人的主,生性凉薄也不是一蹴而就练成,只是太多无奈的加总。仪嘉现下同董贵人等也算是仇深似海,但同样身为女人,看着枕边夫婿薄情至此,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凄寒。
這個刘协,当真是自己的几位姐姐即将共同服侍的人?抑或也会是成为自己的良人么?
沒有人回答她的這個問題,仪嘉看着刘协负手离去,渐行渐远。夕阳的余辉撒在他玄色的袍服之上,刺绣名贵而华丽,本来正该穿出气势,却只能看到单薄。
曹丕觉得仪嘉神情似有不对,眼看董承已经翻盘无力,也就收了匕首扶住仪嘉:“阿嘉,看着我,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仪嘉眼睛盯着曹操的剑端无意识摇头,身子也渐渐矮了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阿兄曹丕急切的语调在耳畔响起:“阿父且慢,阿嘉她人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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