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论交情,纵使他是男孩子,时候還是和白沧玦玩得更好些,但這么多年走過来,他和白璧才是真正過命的交情。生死相依,福祸与共,早已不是那一点年幼时的玩得好的情分能比得上的了。如果他们两個人中只能保住一個,他无论如何选的都会是白璧。
他总觉得白璧比他聪明,即使两個人一起做什么,也是白璧下决心、拿主意的时候多一些。白璧觉得卫袭就是白沧玦,那他就沒有道理不信。
他除了那一瞥之外,几乎从未和卫袭打過交道,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在這件事上推翻白璧的看法。而且,他也真的和白璧一样,希望,卫袭真的不是白沧玦。
但当白璧几乎赤裸裸地承认的时候,這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残暴地扯下来的时候,纪行之除了叹一口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纪行之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问道:“越庄主也猜到了?”
“全江湖的人都猜到了。”白璧冷冷道,“云众走进来的时候只有他沒有遮面,两下一個照面……谁也不是瞎子。”
纪行之敏锐地抓住她话裡的意思:“你是說,他故意不蒙面的?”
“不是他,是水沉烟,”白璧轻轻叹了口气,每次一想到那双天真纯净的眸子,她就总是忍不住叹气,“他只怕還沒有這個脑子来算计人。水沉烟這步棋走得太激进了,只怕汪中庭的情况不太好了,三方制衡一旦被打破……”她的话不必說完,纪行之已经懂了:“一旦被打破,肯定就是乱世。”
“观水沉烟行事,虽有巧而无大谋,处处尽显人机关算计的阴谋,她能在旁边就某件事出谋划策,却沒有掌控全局的本事。或者說她自以为自己能掌控大局,所以处处留心,细细谋划,却最终不過是玩火自焚,”白璧轻嗤了一声,“哪裡都想掺和一脚,跟只蚂蚱似的到处乱蹦。”
她說得刻薄,却也实在。真正谋划大局的人胸中不该存着這么多机关算计的算计和处处伏笔的阴谋。做得太多,却失了本心。
就像十几年前她能算计得了白家,却也沒能颠覆天下。十几年后不但沒什么长进,甚至因为操的心太多,于一件事上留心不够,连越家庄都沒能顺利解决……
這样人当道的年头,必然是乱世。而此刻,乱世之相已现。
纪行之喃喃道:“不知今年的武林大会会不会如期举行。”
越家庄成了這個样子,本来今年该在越家庄举行的武林大会会出什么变数還真的不好說。江湖人身如浮萍,有人以为他们手握刀剑,便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殊不知,无根之人,最容易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最简单、最安全,哪怕明知是错的,也很少有人有勇气逆流而上。
就在那一瞬,白璧身体裡一直维持的紧绷的戒备突然发出预警。白璧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猛地掷出右手中一直握着的“苍玉”,长刀带着刀鞘扑出,“铿铿”碰撞声裡,几人迅速翻身,各自找到石头或树掩藏起来。白璧抓着七塞进纪行之怀裡,翻身跃起,长刀出鞘,瞬间击破长空。
迎难而上,勇往直前,白璧一击不中,两人同时后退。白璧冷冷盯着面前的黑衣男人,嘲讽似的一笑:“武原?”
即使黑巾蒙面,但白璧始终对他存着疑虑,关注了這么久,只凭身形還是猜出了他的身份。果然,见白璧道出来历,武原不紧不慢地解开蒙面的黑巾,轻轻笑了笑,道:“白姑娘好眼力啊。”
他原本的声音竟是又尖又细的,刺耳得很,他手裡還拿着之前被白璧一刀拦住一部分箭的连弩,眼下见也沒什么用了,随手一扔,又把目光投回白璧身上,目光也不复之前的谦卑恭敬,而是一股耀武扬威似的趾高气扬,尖利的声音再加上面白无须的模样,白璧心裡隐隐有了一個猜测。
此人竟是宫裡的内侍?
原先白璧曾猜测過他可能是五行帮的人,甚至是云众的人,却万万沒想到,此人竟是宫中人。時間這么久了,宫裡那位在大部分人眼中可能都变成了一個虚幻的符号,代表着一個至尊的地位,却事事依赖首辅汪中庭——汪中庭都比他要有存在感。若不是此时眼前這人,白璧差点都要忘记了宫裡那位,当年可也是亲手逼退先帝才登基的,绝非软弱无能之人。
白璧淡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不說别的,此时越家庄裡的所有男人裡也就你缺了那玩意儿吧?這還能认错了不成?”
武原眼睛眯了眯,看着白璧的眼神更冷了一些,他脸上沒做修饰,声音也不曾继续伪装,本来就不避讳会被人认出来,只不過他也不曾料到,竟真的会有人直接說出来,還是一個女人。白璧神色之冷淡一点都不逊于他,双手抱臂直视着他,又轻轻笑了一声:“怎么?是你的意思還是千机山庄的意思?”
她不清楚霍东震究竟知不知道武原的身份,但看霍东震行事,野心极大,胆量也不,即使他知道了,也未必会直接将武原打回去。不只是不是她眼神裡的不屑和轻视太明显,武原自觉修炼多年,早已不会轻易动怒,此时都有些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和躁意。白璧再接再厉,继续道:“還在我身边放药……手段可真是够下三滥的了。宫裡就是這般行事的么?”
武原笑了笑,道:“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哪怕在不知道那药是做什么的情况下,都会把它带在身边……我竟料错了么?”
白璧轻轻嗤了一声,沒搭理他。武原的本意也不是来和她斗嘴的,他看着她身后的大石,冷声道:“我来做什么的你明白。”
大约谁都知道此时的越家庄有多脆弱……正值壮年的越俞和一去世,越家庄留下的撑场面的人只剩下老翁和少年,纵使此时的越远還沒有人敢不放在眼裡,但越云毕竟会老的,而年迈的老人和沒长大的少年,他们就是越家庄赤裸裸的命门所在。
所以,无论是五行帮,還是宫裡的武原,他们最先選擇的目标都是越俞和。白璧闭上眼睛,面前還是那把穿透了越俞和身体的颤巍巍的名剑,和越俞和脚下浅浅的血洼……越俞和有什么错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
白璧长刀横在胸前,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点,她静静看着面前的武原,声音冷淡坚硬,几乎掷地有声道:“有多少人想做這件事,就看你们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当年我保护不了眉,现在我還保护不了這几個孩子么?
纪行之轻声叮嘱七呆在原地不要动,便也站起身朝他们走過去。谁知刚一走到不远处,就见武原嘴角勾起一個诡异的笑容来,白璧下意识地觉得不对,還沒想到哪裡不对劲,就听身后两声尖锐的女声响起。
白璧猛地一回头,只见七眼神直勾勾地提着越承逸的领子,将她提起来竖在胸前,之前白璧塞给他的短剑横在姑娘的脖子前。越承逸今年不過七岁,圆润润的,七又生得瘦,本不该有這么大的力气——白璧看着七呆呆的目光,心裡顿时一冷。
不知道武原是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了七。七呆滞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陆氏一动不敢动地看着七沿着直线朝着武原走過去,眼角都被眼泪逼得通红,看着白璧时一声呜咽猛地流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救他……”
白璧沒理她。這样的情形下,越云也带着越承宁从一边的假山后走出来。這半日的混乱让少年迅速成长了起来,越承宁已经猜到武原的目标本来是他,嘴角抿了抿,就要上前。
正在此时,就在七走向武原的半路上的白璧,轻轻横刀,拦住了七。
七抬起呆滞的目光看着她,平日纯真的眼神裡空荡荡的空无一物,冷漠得叫人心惊。武原一声口哨,七一個滑步,就要从白璧面前掠過去。
七轻功很好,白璧甚至曾将此事对纪行之都吹嘘過。但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三岁的普普通通的少年,纵使他轻功不错,也不過是对他的年纪来說的。白璧随着他滑步,又拦住他。
就在此时,纪行之斜身向前,就势继续拦住七。白璧抬眼一看,不知何时武原已经捡起了那把连弩,嘴角挂着一丝笑,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裡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猖狂和傲慢。
也是白璧最厌恶的一种眼神。白璧轻轻哼了一声,手腕转了转,招呼也不打一声,脚步一错,已经揉身而上。
她与武原之间的距离本就不长,她速度又快,武原仓促之间也沒能射出连弩,手忙脚乱地扔掉连弩,两把短剑飞快从袖口中抽出,架住白璧猛扑上来的长刀。整個人原地倒退了两步。
除了面对卫袭,面对武原這样的货色,白璧本就是不惧的。对尚有一战之力的对手,白璧向来有一战高低的决心和勇气,不怯战,更不怀疑。而且将七留给纪行之,她放心得很。
武原仓促之间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本就落了下风,何况七竟然一招不曾得手,他還沒来得及和越云谈條件,就被這個疯女人直逼上来,几招下来,已经显出几分狼狈来。
白璧单手持刀,左手的刀鞘也不闲着,纵使不能伤人性命,但同样裹挟着力道,也不可不防。武原被她搞得烦不胜烦,简直恨不得当下就能把她敲到地下去。
但他越是急切,白璧反而越是从容,不紧不慢地一刀一刀地招呼上来。眼见傅川也从不远处走来,白璧更见从容。
武原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走,一转头,就见披着一身繁复花纹的古怪袍子的傅川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一口气差点沒上来。读书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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