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贪腐枉法,日讲太甲
這是每個大太监都会做的事。
……
用完早膳,朱翊钧就得去文华殿上课了,也就是所谓日讲。
文华殿作为皇帝便殿,自然殿阁众多。
其中正殿是常朝的地方,后殿是皇帝经筵的地方。
而东宫日讲,则是在文华殿右偏殿。
朱翊钧到的时候,诸多讲官已经到齐了。
太子日讲,可不是一对一教学。
侍班官、讲读官、校书官、侍书官,各种名目的职官十余人,从诵读、翻书、勘校、做笔记,一條龙包办。
他只需要坐在那裡,跟着读一遍,有問題再问就行了,其余什么也不用做。
高仪居于班首,看见太子进殿,连忙率两班讲官起身,列作一排。
朱翊钧当先行师礼。
诸讲官受礼后,又向嗣君行跪拜礼。
双方先后行礼,朱翊钧当即笑出早上刚清洁過的一口白牙,上前两步。
一把抓住高仪的手,热忱道:“先生,本宫昨日温习功课,又有所得,果真如先生言,温故而知新。”
高仪被他這举止弄得懵了一下,皇太子什么时候跟他這么亲近了?
一边尝试不露痕迹挣脱,一边硬着头皮道:“圣人之言,自然不会有差错,但殿下有所得,也幸有自身勤勉之功。”
朱翊钧非但沒容他挣脱,甚至過手把他小臂挽住:“更离不开先生教得好,今日学习什么?本宫已经迫不及待了。”
說着,就拉着高仪的手往裡走。
汉高祖刘邦之事,他也能为之,大明魅魔,他做定了!
其余的讲读官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到了位置,朱翊钧才恋恋不舍地将高仪手放开。
高仪正松了口气,朱翊钧又招呼小太监:“先生肱股之臣,岂能不以礼相待?来,给先生赐個座。”
高仪连忙拱手推拒:“殿下,臣身子骨還算硬朗,若是站立都难,也无颜盘桓内阁了。”
朱翊钧哪裡肯放過他:“先生何必托辞,现在不是常朝上,不要推拒。”
“父皇将三位辅臣留我,特意嘱咐我善待,先生莫要让本宫不孝。”
唱高调嘛,他最擅长了。
高仪這种老实人,扯上大旗最好欺负。
不等他拒绝,他就使唤小太监把座位,放在高仪身旁。
說是赐座,其实也就是個小凳子,也就两個巴掌大,正好托住两瓣。
高仪只觉得人生充满了赶鸭子上架。
先帝這样,张居正這样,现在嗣君也這样。
要說皇太子這番行止,他不感动是假的。
主君閤前执手,一如光武旧事,還又是赐座又是言必称先帝辅臣的,這份孺慕之情,哪個文臣能拒绝。
但,感动归感动,這座仍然是如同针毡。
他小心地半边屁股挨着凳子,以示恭顺之心:“多谢殿下赐座。”
朱翊钧坐到案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先生,内阁可曾议好大行皇帝移灵的日子?”
先帝灵柩如今還摆在乾清宫,朱翊钧還等着搬进去呢。
表面问的是移灵,实际上是在问他搬进乾清宫的日子,同样,也是他应该接受劝进,准备灵前登基之时。
高仪斟酌了一下,答道:“礼部部议报上来是本月初六移灵,初十祭告,内阁票拟同意了,就等着宫裡的意思了。”
朱翊钧掰数了一下日子,今日是初二,也就是四日后接受劝进,八日后登基大典。
八日啊,他就要登基做皇帝了。
他的母妃,也要做太后了。
同时也意味着,高拱的政治生涯即将结束。
如今是冯保高拱二人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冯保等的就是這個時間点,若非在這個空档,张宏都不一定能安生进司礼监。
那么高拱有沒有意识到呢?
朱翊钧是想让高拱体面致仕的,否则他输得太难看的话,他的政治遗产同样会付诸流水。
不說别的,单就是晋党,现在就是靠着高拱的個人威望压制着。
若是高拱尊荣致仕,保持着随时起复的威慑,晋党也不会太难看。
但若是還像歷史上一样,被他的母妃当众传旨說“高拱专权擅政,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
那這烂摊子,他還真不好收场。
他如今的打算,是借助高拱好好消耗冯保一番,最好能助攻他,把东厂从冯保手上夺過来。
等他登基之后,再顺着李氏的心意进言,让高拱致仕——按礼制,新帝登基后,所有大臣都需上辞呈,是去是留,凭上心意。
由他主动提起此事,比冯保故意激怒李氏,至少也能保高拱一個三公之位的体面。
如此……高仪也不必在高拱被罢免后,忧惧而死了。
被想到的高仪似乎若有所感,他抬头看了眼出神的皇太子,左右见诸讲官已经就列,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日讲了。”
朱翊钧立马回過神来,正襟危坐:“先生請,今日是该《尹至篇》了?”
高仪摇了摇头,尽量神色淡然:“今日讲《太甲篇》。”
說着,朱翊钧就见身旁的侍书官自己面前的书页翻到了《太甲篇》。
他神情一顿,长长地哦了一声,沒說什么,心中却心绪翻涌。
《尚书·太甲》,只讲了一個故事——伊尹放太甲于桐宫。
太甲是商朝的一名君王,伊尹则是四朝元老,太甲的辅政大臣。
所谓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便是說,太甲登基之后,昏乱无度,破坏汤制定的法规,伊尹便将太甲放逐到了商汤墓地附近的别宫,自己摄政。
伊尹摄政三年后,见太甲悔過自新,便将太甲重新請出来,還政于太甲。
故事简单,也并不罕见,写了认错信后重新出来主持大局的人,他也不是沒见過,問題在于,高仪为何突然生插了這一篇进来?
他可不信這是教学安排,高仪不会做這种瓜田李下的事。
只能是有意为之!
是谁的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他老实点,不要步了太甲后尘?
或者是提醒他有人要行伊、霍废立之事?
還是……自比伊尹,摄政而后归,表明心志?
注1:歷史上高拱被罢免后,高仪立即辞职,不得允,两日后,在家中忧惧病逝,时年55岁。
注2:(隆庆六年六月)庚午,罢大学士高拱,司礼监太监冯保等传奉皇后懿旨、皇贵妃令旨、皇帝圣旨,传与内阁、府部等衙门官员。我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至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授遗嘱,說:“东宫年少,要他每辅佐。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不许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高拱便著回籍闲住,不许停留。”——《明神宗实录》
注3:1571年(隆庆五年),每官每年官俸:206石,彼时的米价为:0.6两/石,实发不足四成。
陈广桂著:《中国财政供养率問題的初步研究》,刊载于《当代经济科学》,2003年7月。
吴建华著:《明代官冗与官缺研究》,厦门大学,2001年博士论文,第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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