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窝棚二 作者:未知 卢驴子听了陈新编造的故事,两眼放光,带着点崇拜的看着陈新道:“陈大哥,你說我能打三四個鞑子,那我和代大哥去辽东当兵還真能奔個前程不?” 代正刚白他一眼,骂道:“要真能奔個前程,陈兄弟還用到天津来?早在山海关投军了。” 陈新哈哈一笑,对代正刚竖起拇指,口中還是胡乱吹道:“代兄弟說得好,即便所谓九边精锐,也是将娇兵惰,贪腐横行,将视兵为奴,兵视将为仇。建奴虽也不是杀不死,但建奴军纪森严,甲坚兵利,赏罚分明,将士用命。在战阵之上,卢兄弟你再厉害也打不過千军万马,想要靠辽军打败建奴,几无可能,丢了命倒很可能。我劝卢兄弟還是留着大好性命,换條更好的出路。” 代正刚听得佩服不已,一拍腿道:“难得陈兄弟几句话就說清楚了,我老觉着投军不太合适,老又說不出来是啥原因,不然哪会来当纤夫,受這罗祖教的窝囊气。” 陈新有些奇怪的问道:“這罗祖教到底是個什么教,怎么漕帮還要怕了它?” 代正刚呵呵一笑:“陈兄是辽东人,不知道罗教倒是情理之中。”当下把他所知的罗教和漕帮给陈新分說一番。 原来罗祖教是由罗梦鸿在成化年间所创,又名无为教、罗教,以清静无为为宗旨,教义简单明了,经卷五部六册都以白话写成,因此在民间传播甚广,后来的青帮便脱胎于罗教,明末之时,在运河南段势力强大,漕工之中入教之人甚多,号称“运河中藏兵十万”。万历年间被南京刑部定为邪教,并焚毁其经卷印书书板。 而此时的漕帮還不是一個统一组织,总之就是靠运河吃饭的人组成的,拉帮结伙,以和各地的官吏和地头蛇对抗,各地有各地的漕帮,帮众参加什么白莲教、闻香教、罗教的都有,互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形成统一的漕帮是到‘我大清’的雍正时代去了,那时漕帮已是尾大不掉,清廷也只得以官方认可来笼络它。再后来的情形是,乾隆爷郑少秋潇洒的一甩猪尾巴,漕帮帮主赵雅芝一脸花痴上来拉着手叫:“四爷!”,然后蔡幸娟依依呀呀唱:“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就是乾隆年间,发展为真正的巨无霸。民间曾传說乾隆入帮,可以看出它势力如何庞大。但现在還只是一团散沙。 代正刚說完情况后,又接道:“我們得罪了罗教,现今运河饭也吃不成了,如陈兄所說,投军不是個好去处,真不知道去做什么。” 刘民有不由问道:“你们家裡一定有地什么的,那齐大哥不是也让你们回去种地么?” 旁边一個纤夫有点悲愤的說:“我們以前土裡刨食,一年从无几日敢歇息,好容易收了粮下来,就要找粮商折换银子交税,他便用‘入称’买进,一石要两百觔還不止,這就比官称多了七八十觔。等交了正赋、辽饷,然后就還借贷,剩下的還要付徭役费,除我外,我爹六十多了,每年還要交一石粮才能免役。忙活一年,交完這些就所剩无几,等断粮时只好又去借贷,贷了钱到粮店买粮,那天杀的粮商又用‘出称’卖米,一石才他娘的八九十觔。除了過年,吃不到一次饱饭。” 躺着的二屯也插话道:“我們都還算好,黄元家還是佃户,今日收粮,明日断粮,去年逼得卖了最小的妹妹,也才换了几石粮,前年還有一户,收的粮還不够還高利贷,一家七口人,晚上全部上吊死了,一年年都是這样磨一次,陈大哥,你說這地還如何种得?” 陈新和刘民有听得黯然,這些农民受压迫之重,闻所未闻,在陈新看来,他编的那個身世已经够可怜了,但這些人的生活就更多了一种无法言语的灰暗和无奈,只是在生存和不能生存之间的来回游走。 代正刚接道:“不然谁愿背井离乡出来当這劳什子的纤夫,北运河一趟纤四天必到,船东不喊停,拉到肩上流血也不敢停,就這样,還是有人不让你做,天下之大,难道就沒有容得下我們穷人的地方?” 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失落,一众纤夫都低下头,叫黄元的那個轻轻啜泣,刘民有眼中湿润,他的父母也是农民,他热爱着這些淳朴的人,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勤劳、最能忍耐的人群,只要能有一点点希望,一点点生路,就可以毫无尊严的忍受最苛刻的盘剥,他们生生不息,在這片土地上耕种繁衍,为华夏文明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营养。 明末的土地兼并严重,藩王乡绅文官武官,无不以侵占官田军田为能事,巧取豪夺私田也是司空见惯,而他们基本不缴纳田赋,大部分田赋都由自耕农负担,地方官府又巧立名目滥收杂税,勾结粮商、高利贷商人,大斗入小斗出,逼迫得大批自耕农或投靠或破产,北方很多地方农民因无法承担,纷纷逃亡,大片田地荒芜,地方官府为了完成考绩,只得把他们应缴的田赋又平摊到剩余的人头上去,剩余的人更无法承担,形成一個恶性循环,甚至出现有人有百亩耕地,缴纳田赋之后還要倒欠债务的情况,以致后来要卖地的人多不胜数,买家却少得可怜,地价最低到了二两一亩。 又逢建奴作乱,增收辽饷,使情况更加恶化,卖儿卖女已是极平常之事,最差的时候卖一女只够买粮一石,所以卢驴子等人虽不知原因,但感觉种地越来越难,不管他们如何勤劳,也无法让一家人吃饱饭。当各种各样的权势和暴力一点点夺走他们的尊严、亲人、财产或者生命,仇恨在迅速的酝酿发酵。 到天启年间,整個北方已经到了一個临界点。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還在支撑着剩余的人,维持着危险的平衡,只看那最后一根稻草何时落下。 陈新见气氛沉重,忙岔开话题劝道:“代兄弟不需多虑,我和這位刘兄弟曾经连裤子都穿不起,更难的日子都過来了,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方才你和卢兄弟說的伤药费,我都听到了,兄弟我虽不算富贵,却正好可以帮上一点。” 說罢陈新从怀中摸出两個各五两重的银锭,要递给代正刚。 代正刚连忙推回道:“陈兄不可如此,你已经帮過我們,现在又给如此重礼,不知何时能還得上,我虽与你一见如故,却不可再受你恩惠。” 陈新把脸一虎,怒道:“既是一见如故,還作儿女之态干啥,让你拿了就拿了,难不成你眼看你兄弟残废了?若要交我這個朋友,就不要再說,收下了赶快去請大夫是正经。” 代正刚听得眼一红,也干脆的收了银子,郑重对两人一揖,說道:“代铁子在這裡谢過两位恩公了,以后两位的事,招呼一声,水裡火裡我代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其他纤夫也纷纷道谢,這时代的十两银子可不是一個小数。 陈新這才又一脸微笑,道:“這就对了,我還要在天津呆几日,得了空又来看你们。你们也别再耽搁,赶快去請大夫来给治伤,特别是断手的,久了就接不好了。” 当下就有人去請大夫,刘民有又专门嘱咐代正刚,要用开水煮過的布包扎伤口,說完和陈新一同告辞出来,带上四個跟班离开了。 等陈新他们走远了,卢驴子才对代正刚啧啧叹道:“這陈公子可不得了,人豪爽不說,還有钱,一出手就是十两,难得還是秀才,你說我去跟着陈公子,他收不收我?” 代正刚抓着头回道:“這陈公子热情倒是热情,人也对脾气,可我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啊。你咋沒问哩?” 卢驴子楞一下,也一拍脑袋:“对啊,我們怎么连他干什么都沒问呢?” 。。。。。。。。。。。。。。。。。。。。。。。。。。。。。。。。。。。 两人走了一段了,刘民有才问陈新道:“又想收小弟?用得着下這么大本钱嗎?” “用得着,运河上的船工、纤夫,都要合作分工,天然便具有集体精神,而且日日锻炼,吃苦耐劳,体格强健,也比较勇敢,应该是這個时代最好的兵员之一,另外這帮阳谷的干得不长,還沒入那些乱七八糟的教。” 刘民有吃惊的看着陈新“你真的要争霸天下?不去江南混日子啦?” 陈新嘿嘿一笑,道:“你不觉得我們两個流浪汉說争霸天下,太不靠谱么?当個地主不也要护庄护院嘛,乱世中武力比黄金都可靠。现在就這么個條件,還谈不上招他们当小弟,先留個交情。咱们還是走一步看一步。” 刘民有也知道现在谈什么争霸天下是扯蛋,而心中刚才的悲伤情绪還沒消散,不由又道:“人民苦成這样,明朝又有什么好?活该被推翻掉。” 陈新笑着接道:“那也不该让一帮奴隶主来坐天下。真有那一天,反正我不会当奴才,实在不行我們买條船去個太平洋小岛。” “我也不会当奴隶的,我心中自由比命更重要,不過去岛上就只有当野人了。” 陈新眨眨眼睛道:“我們一個岛一個岛的漂,蛙跳战术,跳着跳着就跳到美国了,一看,啊,沒有海岸警卫队,海关都沒有,咱不要签证就過来了,然后也懒得走了,就在西海岸一人圈块地,我就圈洛杉矶,你就圈旧金山,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国么,上帝,我們终于成为美国人了,我還给你取了個美国名字,刘盛顿,第一任美国总统,阿门。” 刘民有闷不作声一阵,突然对陈新道:“我穿越的时候真该带一條丝袜。” “带丝袜干嘛?卖钱?” “下次你上吊的时候好用,省得又用裤子,吊不死。” “大哥你真狠,可這丝袜那么细肯定還是要断。” “不会,我买三毛用的那個牌子。” 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