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半山的夜,带着一丝微凉,流光皎洁,晒在哗哗作响的悬铃木上。温泉馆裡,轻盈水雾,袅袅升起,淡淡硫磺味弥漫了整個空间。
换衣间裡,司桐敲了敲童瑾的隔门,“好了嗎?”
隔门应声而开,童瑾穿着一件黑色泳衣走出来,见着司桐,惊诧道,“司桐,你好瘦啊!”
司桐笑笑,用手去围童瑾的腰部,盈盈一握,“你好意思說我嗎?你看看你的腰堪比蛇腰。”
两人走至女区,进入一個沒人的的小池,瞬间整個人都被层层暖意包裹,十分舒适。
司桐正好坐在喷口处,她蹙着眉头游到另一边坐下,正好与童瑾面对面。不大的池子裡,水雾较少,倒能看清对方的神情。
司桐好奇地问,“你和苏沂南是怎么认识的”
童瑾微笑着,眸光带着一丝向往,“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
司桐哇一声,“青梅竹马啊。”
童瑾羞涩点头,“我和他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我們两家是世交,向来关系好,所以从小就认识。沂南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同辈当中最优秀,也是最努力的……”
童瑾比苏沂南小两岁,初一时,他初三,高一时,他高三。无论苏沂南在哪所学校,都变成了童瑾奋斗的目标,为了与他同校一年时光,她乐此不疲地追随着他的脚步。
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她渐渐成长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那颗“橡树”。故事的确很简单,简单到,童瑾三言两语言毕,骤然发现,居然沒有其他可以拿出来說的情节。
童瑾涩涩一笑,望向司桐的目光,既欣赏又真诚,“司桐,你知道嗎,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童瑾点头,“羡慕你的肆意、开放和自由。”
听到“自由”一词,司桐愣了一下,内心五味杂陈。
“過去二十多年,我一直在复制沂南的人生,复走他留下的脚步,渐渐变得和他越来越相似。有时候我在想,我究竟是谁如果沒有沂南,我的人生会有怎样不同”童瑾从失焦的眼神中又望向司桐,“可你不一样,你活出了你自己,你的心、思想、观念和你的身体,都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虽然只相处了這一天,但我看到你的自我。這是一個多好的词,我可能一辈子都沒有自我。”
司桐静静听着,陷入了沉思。她不曾想在童瑾的眼裡,她竟是這样的存在。
“不瞒你說,我曾经偷看過你和沂南的邮件和书信。”
“……”
苏沂南這么沒有隐私的嘛?谁都可以偷看他的东西。
司桐张张嘴,想說点什么,却见童瑾大方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并沒有介意。我只是在你们的交流中,看到了你们思想观念上的碰撞,毫无疑问,你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想,沂南喜歡這样的碰撞。”
她微微低眸,咬了咬唇,“而我,就像他的一面镜子,看到的都是他自己。”
有些人喜歡和自己相似的人,有些则更倾向于互补的人。和一個与自己相同的人相处,长期的平淡与枯燥,最易让人生出别的念想。毕竟追求新鲜感也是人的本能欲望。
“不是這样的。”司桐忽然出声,冷静又自制,但可以听见她的语调变快。
“在我眼裡,你和苏沂南是完全不同的,相同的只是你们的生活方式,以及在人生分岔路口做的選擇而已。你可比苏沂南聪明多了,你很真实。”
童瑾看着她,迷茫渐退。司桐游過去,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說道,“千万别被你這些想法禁锢了你自己,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
童瑾沉凝一瞬,“我……我可以嗎?”
司桐郑重点头,“說說看,你有什么想做或不想做的”
童瑾咬着唇想了想。突然她抬起头,一脸坚定地說,“我爱沂南……”
“嗯”
“但我不想就這样跟他结婚!”
“……”啊這……
事儿有点大啊。
泡完温泉,回到各自的房间,司桐脑中不断想起童瑾說的话。那句“自由”,不断触动着她的心。
十八年的蛰伏,十年的任性抗争,终于换来了“自由”嗎?
思绪到這裡戛然而止,一條信息闯入了她的手机裡。
苏沂南:我在花庭等你。
要“债”的来了。
司桐叹了口气,想了下要不要整理整理换件衣服,而后又觉得沒有必要,便在睡衣之外套了件外衣,穿着酒店拖鞋赴约去。
夜半星稀。
苏沂南坐在一颗百合竹下,一盏榉木落地灯在他右后侧,灯光灼灼,将他整個人包裹,显得安静又明亮。
司桐推门进去,苏沂南立即抬头,见司桐一身睡衣,不禁笑道,“见我就這么随便”
“老朋老友的我還特意打扮打扮”
苏沂南为司桐倒上刚煮好的花茶,似笑非笑道,“我订婚那日,你总是特意打扮的吧”
司桐被噎了一下。她承认当时静心打扮有私心,原想和苏沂南不会再联系,只是想留個深刻印象罢了。此时此刻,她也是后悔了当时行径。
司桐喝了口茶,低眸不愿去看苏沂南。放下茶杯后,她身子后靠,扣着手指甲不說话。
苏沂南叹了口气,开口时慢條斯理,语气柔和,“桐桐,下午我在你房间门口沒說完的话還记得嗎”
“嗯。”
“我是想說,我們见面后,感觉還沒有笔友时期亲近,似乎连一同聊聊天都很困难。”
司桐淡淡地說,“可能這就是见光死吧。”
苏沂南蹙眉,一脸疑惑,“桐桐,我不明白。你是說我长得不是你想的那样,還是……”
司桐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抬头,正视着苏沂南。
“不,见光死的是你今天的行为。”
“怎么說”
司桐手指摸着茶杯手柄,缓缓說道,“我不明白你今天为什么要這样,我觉得你一点不尊重童瑾,也不尊重我。”
苏沂南的脸色徒然变黑,他沉声說,“我不明白,我沒做什么……”
“你是沒做什么,那是因为我沒给你机会做。”
苏沂南盯着面前的女人,她面色冷淡,眸光坚定,从中看不出一丝丝情感。他突然觉得愤怒,又有点难受,仿佛一道窗纸被一点点撕开,而他正在裡面,即将暴露于青天白日下。
“我……”苏沂南难以启齿,又不甘心不說口,支吾半天才继续开口,“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們不是三年才见,如果能早一点见面,会不会……”
“不会。”司桐冷声打断。她深深看进男人的眼,将他看透看烂,“得到了不珍惜,沒得到的永远在骚动,這是普遍人的心理。只是放任自己又不肯承认這种行为,就显得虚伪了。”
“苏沂南,如果今天即将跟你结婚的人是我,那我大概率也是童瑾现在的处境。”司桐微微一笑,将自己也□□裸解剖,“老实說,我并不适合你。我這人自私任性,恣意妄为,我和你在一起,有一日腻了,或是别的原因要与你分手,立马拿得起放得下,毫不拖泥带水。我的童年你尚且一知半解,就该明白,我這人毕生就在追求‘自由’,所有会让我感到压迫的人和物,我都会无情推开!”
苏沂南一怔,不解地问,“我让你感到压迫了”
司桐晃动着茶杯裡半杯的茶水,漫不经心地說,“我承认我对你有過好感,但见到你后,我清楚认识到,你的传统、自律和‘面具’会束缚我,所以我很快就把对你的好感灭杀。当然,這也說明了,我并沒有多喜歡你。”
苏沂南难以接受司桐的這番话,這像是一條冰冷冷的蛇爬過了他的喉咙,盘在他的头上,有一种几乎绝望的冰凉感。
他咽了咽,才失魂落魄地问,“那你为什么要……”
“邀請你们来”司桐挑眉接话,忽而笑了起来,“這难道不明显嗎?我只是想让你把苏沂东带回去。看得出来,你弟是個很单纯的男孩,你们将他保护得很好,以致我也不想伤害他,才采取了這样迂回的方式。”
苏沂东瞪着眼,难以接受這番对话,這似乎和他想象的的差距太大。灯光在他的脸色打出阴影,苏沂南怔仲半晌,才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冷淡片刻后,他忽而讽刺一笑,“我們兄弟俩還真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司桐微微一笑,“随你怎么想。”
苏沂南艰难抬头,看着她,“我很好奇。爱情本就是束缚,你就沒有真心喜歡過谁”
司桐沉默一瞬,轻笑道,“有啊。为了不被束缚,后来我放弃了。”
這句话仿佛勾起了掩埋在记忆裡的回忆。那個肆意追求的女孩,和那個纯良温柔的男人,女孩的一瞥一笑,都在男人的眼底裡融化成洇。心跳、拥抱、旖旎皆在一瞬间散成陈旧发黄的碎片。
那是她第一次“自由”,就在十年前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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