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今天第一更
沈曦指节在她手背轻叩三下。
三,二,一。
两人的神识与灵力同时释放出去!
谢长安藏在袖中的手也已抓着一件东西。
那是她临走前从李承影那裡借来的。
拢光戒。
什么也沒发生。
心魔沒有出现,他的真身更沒有出现。
难道他们想岔了?
旁边沈曦咳嗽几声,又吐了一口血。
释放灵力让他本就强压的伤势更加雪上加霜,谢长安伸手過去,发现他的额头手腕已经寒凉如冰,与死人相去不远。
再拖下去,他怕就要死在這裡,神魂俱销。
谢长安捏住他手腕的寸关尺,为其灌输灵气。
有李承影這样的病号在,她早已驾轻就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灵气得一缕缕慢慢送過去,按照四肢百骸的分布,为其梳理经脉,才能达到效果。
“……别浪费灵气了。”
半昏半醒的沈曦微微清明一些,按住她的手。
“我对自己的伤势心裡有数,這次恐怕是……”
出不去了。
话沒說完,他又咳嗽起来,這次来得猛烈,咳得直不起身。
谢长安沒言语,封了他后背几处穴道,帮他缓解痛苦,捏着他手腕也沒松开,灵气還在一点点灌入。
“那英雄怒……”
“你能不能安静消停,专心养伤?”
谢长安终于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他。
“英雄怒你自個儿收着,别老想着扔给我,赤霜山的兴衰与我无关,我也从不接受托孤,等你好了自己去带他们振兴宗门。”
沈曦有点无奈:“你现在怎么這般不耐?”
他总算明白之前张繁弱为何抱怨谢长安不如以前温柔可爱了。
从前的谢长安,会耐心等对方把话說完,哪怕早就知道对方要說什么。
她也不会主动拆台,哪怕心裡头跟明镜似的,往往還是会给朋友留足了面子。
但话說回来,都变成這样了,也沒见张繁弱离她远些,反倒比从前更黏人。
若不是近来赤霜山风雨飘摇,他们又到這裡面来,沈曦觉得张繁弱肯定又会跑到谢长安跟前问长问短。
“因为你自认命不久矣,而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当年涉云真人将赤霜山交给你,可不是为了看你在這裡托孤的。”
她依旧犀利,不留情面。
沈曦不知是沒力气反驳,還是不想硬碰硬,难得温驯地垂首默默挨骂。
谢长安:“你有沒有想過,我跟你一起做這件事,同样抱着一去不回之决心?你不如先想想,欠我的要如何還……”
嘴巴忽然毫无防备被冰凉的手捂住。
沈曦贴過来耳语:“你听!”
两人凑得极近,脑袋紧紧挨着。
但毫无旖旎,她反是寒毛直竖。
因为谢长安确实听见某种声音了。
但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被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在他们的识海裡响起。
砰。
砰。
砰!
如猛兽踩在地面的震颤动静,正一步步朝他们靠近。
动静越来越大,识海裡四面八方都响起来。
谢长安当机立断起身,围绕周身挥出一道剑气。
石沉大海,打了個空。
声音从几不可闻到引发阶梯的剧烈震动,他们几乎站立不稳,谢长安一手抓着沈曦,一手捏诀出剑。
她這一剑沒有留手。
灵力充盈之下,光芒霎时大盛!
方圆一丈之内,邪物无所遁形。
谢长安一把摘下蒙眼的布條,依旧什么也沒能看见!
剑光之外,黑暗如洪荒初开深不见底。
她重新闭上眼睛。
除了声音,她還能感知到一個庞然大物在黑暗中接近,丈高身躯,四肢俱全,却依旧黑雾缠绕,面目模糊,像极了先前影妖的本体放大。
谢长安手指动了动,剑光朝那庞然大物当头斩下,黑雾骤然四散,声音消失。
但黑暗并沒有因此破碎,他们依旧被困在不知何处,身下台阶不知何时也消失了,两人像刚进来那样,只能面对无边黑暗。
沈曦昏昏沉沉:“我好像闻见血腥气。”
谢长安本来是沒闻见的,他一說,便也跟着闻见了。
不仅有血腥味,還有无处不在的寒气,冰冷刺骨,比她在大翮游仙裡去過的北海之极還要冷,几乎凝固血肉,连灵气也要被冻住。
她试图拍出一道罡风,出手却变成霜风倒灌回来,冷得沈曦打了個寒颤。
谢长安心头微动,捏住沈曦下巴将对方的脸扳過来,轻轻拍着。
“别睡,快醒醒!”
沈曦微微睁眼,气息微弱。
“什么也别想!血腥味是因你而生的!”
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但仍反应過来,深吸口气,竭力放空思绪。
果然,血腥气也在缓缓散去。
“怎么回事……心魔還在影响我的识海?”
身体状况让他很难进行思考,沈曦心志再坚,也抵不過伤口的折磨,他的意识刚凝聚起来,又在渐渐涣散。
“再给我一点灵气……一点就好。”
不用他說,谢长安已经搭在他青白冰冷的手腕上。
“恰恰相反,不是他在影响你或我。你听過‘无忧怖’嗎?”
《妙色王求法偈》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有灵气加持,沈曦勉力撑起神智。
“佛门功法……朱雀台的无忧怖,是有些像。”
他凝神思索,虚弱摇头。
“但无忧怖会让人一直沉溺极乐,从未听說……是這般景象。”
谢长安:“所以只是像。给你种心魔的人很高明,他不仅修为深厚,而且一定精通各宗门功法,采之所长,融会贯通,我怀疑他参考了无忧怖,自创這门功法,将我們困在這裡。”
因为此人修为再高,心魔毕竟也只相当于他的分身。
本尊也许不宜露面,也许不想露面。
对方知道,单凭心魔肯定正面打不過他们,才用此法将他们困在這裡,消磨他们的灵力意志,待两人耗尽灵气,再将其吞噬溶解,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這是一個与无忧怖完全相反的镜像世界,沒有西方极乐,也沒有天女香花,只有无边际的黑暗深渊。
所以,他们现在不是被什么法宝困住,也并非被幻境迷惑,而是在心魔的识海之内!
先前心魔在沈曦识海裡,沈曦還得假死才能将其逼出,现在则完全倒過来了。
他们只需要设法离开心魔的识海,总比之前不知对方藏在何处更容易对付些,起码沈曦再无后顾之忧。
但,也只是一种安慰自己的說辞。
实际上处境并未好转多少。
目不能视,时光停滞,外面也许過了千年万年,也许只是弹指一瞬。
他们一刻无法离开,一刻便只能在此耗尽命数。
心魔一直在黑暗中窥伺他们。
窥伺他们的心志,窥伺他们的弱点。
但沈曦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回光返照一般,忽然灵台空明,神智清醒,還想通了很关键的一点。
正因为他快死了,心魔背后的本尊才迟迟沒有出手——
沈曦已经失去用处,一個将死之人是沒有任何价值的。
对方又看上了新的目标:谢长安。
谢长安似乎毫无察觉,還在为他灌输灵气。
她甚至直接以指点向沈曦眉心,从印堂穴传入,這样他能得益更多。
自然,施法之人需要消耗的也就更多。
不该将她牵扯进来的,不该让她陪自己冒這场赌命的险。
他们都知道心魔背后是怎样一個存在。
那起码是剑仙境或武仙境的大能强者,也许是碧阳君,也许不是,但也不会相差多少。
這就相当于两個剑心境修士要对付当年天下第一人的祝玄光。
更何况,敌暗我明。
螳臂当车,孤注一掷。
沈曦吐出一口浊气,费力挣扎起来,想让对方不要再将灵气浪费在自己身上,却连话也說不出,只能费力转动眼珠,困难看向身旁的人。
他看见谢长安眼睫低垂的侧脸,洁白安静,衣领簇着修长颈子,像雨過天青的新叶簇着雪山冰川的云。
這让沈曦想起那個午后。
天色也是這样阴阴垂下,雨欲落不落,乌云堆在头顶飞檐。
她胆大包天与他道出自己揣测的天机,但从此沈曦心裡再也平静不了。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天道无私。
這些疯狂自问的疑惑在师尊死后达到顶峰。
沈曦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隐隐赞同谢长安的,只是整座赤霜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任性妄为,唯有将所有猜疑一层又一层埋葬起来。
从此世间再无一個谢长安,能与他說乾坤有私。
直到阴阳谷再见,她翩然现身落在自己的墓碑旁。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看见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欣喜若狂的不止张繁弱。
沈曦从前一直以为,仙途嶙峋崎岖,孤高寒冷,仅能容一人独行。
可他今日才明白,千山落木,万壑横秋,不是非得孤影只身。
也可热血难凉,也可患难与共。
只是明白得太晚了。
“我還有一点灵力,可以……”
试试把你送出去。
话沒能說完,他一口血气涌上来,堵住喉咙,声音变得含糊。
谢长安似乎沒听见他的话,忽然问了個风牛马不相及的問題。
“你是不是剑心境巅峰了?”
沈曦勉力点头,這也是他能撑到现在的原因。
只差半步,便是剑仙。
如果赤霜山沒出事,能给他几年時間潜心闭关,說不定他還真能突破這一关。
可惜沒有如果。
谢长安:“他把我們困在他的识海之内,我們出不去,但只要灵台保持清明,他也无法趁虚而入。也就是說,我們也可以将此处看作与世隔绝的洞天。”
沈曦怔住。
谢长安:“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吧?”
沈曦:“你居然……”
有這种胆大包天的想法。
他转念又无声笑了。
這算什么胆大包天,对连天道都敢怀疑的谢长安来說,的确是她才能想出来的路子。
他道:“我明白了。”
谢长安:“那你觉得如何?”
两人像在打哑谜,但她相信沈曦是真听懂了,他素来在修行上绝顶聪明。
沈曦静默片刻:“我觉得可以试试,我能帮你。”
“不。”她居然一口拒绝了,“你不需要帮我,你就只管试你的那半步。我要我們两人都能从這裡出去。”
沈曦心头微震,抬眼看她。
他眼上的布條還未去掉,所谓的看,其实也只能感觉到对方气息和存在。
但沈曦仿佛真看见了谢长安在笑,眉目熠熠发光,因为想到一個离奇冒险的主意而在笑。
她竟是想让两人在此处尝试同时突破晋境剑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