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說话的是那個披着年长人皮的妖修,他看着谢长安就像看着一盘美味佳肴,舔舔嘴唇,不掩垂涎之色。
“我就說前几日遇上的都是那些修为低微的,元灵也不够塞牙缝,今日总算来個冰肌玉骨的了。”
两人一边說话,一边不动声色布下阵法,已经把谢长安和祝三郎困在裡面。
祝三郎依旧昏睡着,這动静好似也沒法将他吵醒。
他们能看出谢长安修为深厚,但两人也非池中之物,在彻底释放出妖力之后,整座破庙上空便笼罩在一层浅淡结界之中。
谢长安神色微动,对這股力量有所感应。
這两個妖修,修为居然已经快到了化合境。
所谓化合境,便是妖修一种进阶的境界,类似于剑修的剑心境。
虽還未到,也不远矣。
两個化合境妖修,为什么会跑到這破庙裡,就为了杀五個盗匪?
疑问从心头一闪而過,谢长安沒有丝毫犹豫地出手了。
她闪身掠向少年模样的妖修,手掌一翻,留天剑当头斩下!
竟是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与此同时,父亲模样的妖修嘴角冷笑,双手生出利爪,扑向谢长安后背,看准的便是骤然之间,谢长安不可能回身来挡。
但他刚碰到对方衣裳,就觉自己头皮一痛!
紧接着剧痛自头皮到头骨蔓延开来,妖修大惊,千钧一发之际想要脱开自己批的這层皮,却被一道剑光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他忍痛抬首,便见原本应该在他身前的谢长安,居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怎么可能?!
“剑影!她修成剑影了!”
耳边传来少年模样的妖修大嚷,他顿时明了,而又骇然。
剑影分作千万化身,与佛修中的身外身相似,却得是剑仙境的巅峰境界才能做到。
另一個妖修直接就被這样凌厉的剑光生生劈成两半!
妖修之间最是不讲情谊的,同伴见他如此,直接转身就走,丝毫不作停留。
谢长安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
面前毕竟是两個接近化合境的妖修高手。
這一剑劈下去的时候,她受到对方的剧烈反抗,妖力在结界中酝酿到极致,将她困住,化作千万道风刃在她身上留下若干伤口,又阻她剑势,不让她再去找另一名妖修。
就在此时,谢长安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威胁!
說不清道不明,但迅若闪电,转瞬即至,她甚至沒有任何反应思考的時間,只能凭借本能往一旁闪避。
剧痛从身体一侧传来,谢长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破庙内四处狼藉,尸横遍地。
幸存的妖修逃之夭夭,谢长安与方才重伤的妖修也都人事不省。
但這裡应该還有一個活人。
谢长安身前有人踱步而来。
对方半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书生似笑非笑的脸展露。
忽然——
他直觉不妙,蓦地飞快松手后退!
但仍晚了半步,剑光以更快的速度掠来,直接穿透书生的胸膛,将他带得飞起,整個人被剑钉在后面的柱子上。
狂风扫落叶般的极致利落!
再看谢长安,虽然肩膀被血濡湿大片,却慢慢从地上起身。
“好快的反应,好凌厉的剑!”书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還笑吟吟夸道,“听說你的修为已臻化境,想必是继祝玄光之后的天下第一了?”
对方好像对她很了解,她对此人却一无所知。
祝三郎一路装疯卖傻,如今才算是露出真面目。
谢长安看着他,缓缓问道:“阁下与我赤霜山有過往恩怨嗎?”
祝三郎:“沒有。”
谢长安:“你不是寻常修士,也不像妖修,却帮方才那两個妖修脱身,還要杀我。”
祝三郎:“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谢长安斩钉截铁吐出几個字:“魔,你是魔!”
祝三郎面露讶异:“怎么看出来的?”
谢长安淡淡道:“你看你的手指。”
祝三郎低头,自己的右手食指微微泛青,正有丝丝缕缕黑气从指尖淌出,凡人看不见,修士却能看见。
他恍然:“刚才你让我在你手掌写字的时候做了手脚?你早就怀疑我了?”
谢长安:“我在手上抹了点龙鳞粉罢了。”
龙鳞粉无色无味,平时多用来入药画符,单独使用沒什么效果,唯独可以辨别人鬼妖魔。
雁门龙蛇混杂,郊外人迹罕至,只要出门在外都知道趋吉避凶,一個出门也有段時間的赶考书生,如何会单独出现在密林裡,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
祝三郎被剑穿透胸膛,命不久矣,居然還有闲心与她聊天。
“你很机警,可還是遭了暗算,是被我這张脸迷惑了嗎?”
谢长安冷冷道:“這正是我要问你的,为何扮成我师尊的模样?”
祝三郎戏谑:“有沒有可能,我就是你师尊?”
谢长安想也不想:“绝无可能。”
她见对方狡猾,眼看问不出什么,手指微动,便想将這魔斩杀当场——
却见祝三郎长笑一声,钉在他身上的剑光倏然消失!
不,应该說他整個人直接在谢长安面前化作黑雾消失无踪,连留天剑都留他不住。
“话不要說得這样满,乖徒儿,希望你能赶得上這场盛宴!”
竟是身外化身!
這是個深不可测的大魔。
谢长安脸色微变,再仔细琢磨对方话意,心情越发往下沉。
盛宴……
是指扶广山?!
谢长安原還想着在梨花镇略作逗留,找找线索,沒想到梨花镇還沒到,就有了如此惊人的发现。
妖修就算了,连魔也来了。
世间都多少年未曾出過這种玩弄人心如翻云覆雨的大魔了。
妖魔乱舞,异象众多,竟像被关了许久之后挣脱牢笼桎梏一跃而出。
不对劲。
她心裡模模糊糊闪過点念头,觉得做梦似的,却沒能深想下去。
谢长安沒有再耽误,连夜赶到梨花镇,发现通往扶广山的传送法阵果然已经被破坏了。
摧毁得很彻底,对方必是有极高修为法力的大能。
法阵被毁,說明扶广山已经彻底不安全了。
她最终沒走前山正门,也沒御剑,孤身从后山绕上去,流星赶月,悄然无声。
一路畅通无阻。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扶广山是天下有数的大宗门,平时有护山大阵不說,即使后山也少不了巡山站岗的弟子,根本不可能一路无人阻拦。
结果现在什么也沒有,就像一座再寻常不過的山。
以及,隐隐的血腥味。
味道起初很淡,但越往山上走就越浓郁。
除了血,還有被强行压抑的腥膻气息,像极了她在破庙闻见的。
她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是一名扶广山弟子。
面朝地上倒伏,翻過来是七窍流血,喉咙被割开,但不是剑或其它兵器,谢长安撒了点龙鳞粉在上面,果然看见青黑交错的淡雾。
青为妖,黑为魔。
這是妖魔齐聚,高朋满座了。
第一具尸体之后,很快就有第二具,第三具……
不唯独是扶广山的,還有其他宗门的。
谢长安脚步很快,目光一扫而過,但她心裡清楚,自己有意识在寻找這些尸体裡是否有赤霜山弟子。
看了一圈,暂时沒有,但也可能折在山上。
离山顶越近,压迫感越强。
灵力全开,各种功法混杂交错,在前方形成极其混乱的气场。
谢长安发现结界并非消失了,而是被人为收缩了。
更像是,为了困住什么人。
草木倒伏,飞花碎石,一片狼藉。
谢长安抬起头,一眼就看见神宫飞檐甚至都被削去一角。
那可是扶广山祖师爷所建,整座神宫有灵力加持,不啻另一重结界,十個宗师级高手也未必能破坏分毫,现在却被破坏好几处,可见前方场面激烈。
心念电转之间,她视线之内多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数十修士。
有熟悉的面孔,也有未曾谋面的。
谢长安甚至发现折迩和于春山,两人脸上全是鲜血,已然气息全无。
放眼望去,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一场天下英才汇聚的百战推山会,竟变成妖魔屠戮的盛宴。
手腕一动,留天剑已经出现在手中,她脚步不停,走向漩涡。
山顶上正在进行一场对峙。
四五個人环成一圈,如临大敌。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個人。
确切地說,原本罩住整座扶广山的结界被压缩在這裡,而這個结界被用来困住此人。
对方披头散发,屈起一條腿随意坐在地上,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
但谢长安能认出围在四周的几個人。
为首的林梦牍,其徒闻琴道人,北烛山濯素先生,南岳洞天碧阳君,還有一名禅师,看上去像是朱雀台的。
当世有数的几位剑仙境高手聚集于此,就为了对付结界裡的那個人。
闻琴道人最先发现了谢长安。
他脸上并沒有强援出现的惊喜,反是微微变色。
谢长安注意到了,但来不及深思,就听见濯素先生高声說道:
“林宗主,我看此事還是知会赤霜山一声为好,他们高手多,若能赶来相助,也能多几分胜算。”
林梦牍看了谢长安一眼,声音平平:“已经来了。”
谢长安一步步走過去。
“赤霜山谢长安来晚了,敢问眼下是何情势?”
在场众人脸上皆有倦色,显然先前经過一场恶战,精疲力尽,但也還沒疲倦到连几句话都說不出来的地步。
偏偏就沒有人马上回答她的問題,好似有所忌惮。
過了好一会儿,還是朱雀台的慧觉禅师先开口,大致說明情况。
大约数日前,也就是在百战推山会的前一夜,有妖修披着赴会修士的身份混进来,還是化合境修士,一口气杀了不少人,扶广山发现之后,直接封闭宗门,满山清剿,却发现赴会中不仅有妖修,還有魔主的踪迹。
魔主藏于人世,比妖更为隐蔽,他可以趁人心之隙,安静潜伏,只要不出手,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扶广山因此兵荒马乱,修士之间彼此怀疑,自相残杀,不仅折了许多扶广山弟子,就连与会宗门也沒能逃過噩运。
赤霜山弟子灭了命灯,那不過是血海沉浮裡的一颗微尘,是狂潮翻涌裡最初的一朵浪花。
沈曦和谢长安远隔千裡,知道事态严重,毕竟不可能马上判断出了何事。
谢长安赶来时,大战方歇。
但她终究是晚了一些,老熟人折迩于春山等人已经战死,曹随下落不明,死伤惨重,零落凋敝,可谓天下宗门至黑至暗之时。
余下林梦牍這几人,要么是一方宗主,要么是剑仙境高手,他们花费无数心力,拼尽全力血战几天几夜,才终于将所谓的魔主揪出来并擒住,困在這结界之中,却生怕对方犹有绝地反击之力,不敢破开结界直接击杀。
场面就這么僵持住,直到谢长安出现。
谢长安听罢点头,也不废话。
“既然已经困住魔主,便算大功告成,诸位道友辛苦了,如今当务之急,是搜索妖魔残迹,避免他们死灰复燃,附身某位道友身上。至于這魔主,诸位迟迟未动手,可是有为难之处?”
慧觉禅师双手合十:“谢真人所言不错,困住魔主的這個结界本是扶广山护山结界,当时千钧一发,林宗主迫不得已,将结界收缩至此,已是极限。這魔主修为高深莫测,待他在裡面恢复实力,未尝不能破开结界,到时候又会功亏一篑。”
谢长安听明白了,這些人现在沒有把握一举击杀魔主,又不敢撤了结界,只能就這么不上不下僵持着。
“加我一個,也不行么?”她缓缓道,“我如今,剑仙境已固,应该能帮上些小忙。”
迎着众人惊诧打量的目光,谢长安表现得很谦虚。
但剑仙境圆满可不仅仅是能帮上小忙,在场除了林梦牍,其他人的剑仙境最多只是初入剑仙境,闻琴道人甚至還未入剑仙境。
不管众人现在内心在想什么,又是如何震撼,眼下也不适合說些恭喜客气的寒暄。
這时候,闻琴道人看了其师林梦牍一眼,忽然道:“這场大战,扶广山上下死了许多人,贵派曹首座也失踪了,我們還沒来得及去找,谢真人不如先去找找同门……”
他的话十分善解人意,但谢长安沒动,甚至微微眯起眼。
“闭嘴!”
林梦牍凌厉如刀地扫他一眼。
闻琴道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過于心急說错话了,不由紧紧闭上嘴。
“你们不想让我待在這裡。”
谢长安微微抬腕,剑尖点了点结界裡的男人。
“为何?与他有关嗎?還是与曹随失踪有关?”
无人回答。
她微微一哂:“看来诸位道友還有不少事情瞒着我。方才我一路上山,见了不少同道尸体,其中不乏我赤霜山同门。怎么,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擒住,我赤霜山沒资格在此追责,要個结果嗎?”
众人面露难色,碧阳君和濯素先生相视一眼,更是欲言又止。
后者正要說话,却见结界裡垂首重伤的男人缓缓抬头,垂散长发裡半露出一张脸。
一张谢长安绝无可能忘记的脸。
“长安。”這是男人的第一句话。
与破庙裡用一张脸骗人的祝三郎不同,眼前此人喊她的语气语调,是扑面而来的久违熟悉,绝不会错认。
谢长安彻底变了脸色。
对方被结界压制,身上血痕纵横交错,能看出受伤不轻。
他喘息片刻,又說了第二句话。
“我不是魔,也沒有被魔主附身,魔主在外面,他们某個人身上。”
這下子,连其他人的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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