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我去見他了

作者:十年一信


  我去給他熱菜喫,坐在凳子上看他大口大口地喫飯。有人說,人一旦勤懇踏實了,距離成功就不遠了。

  陳飛揚現在就很踏實,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他一定會成功的。

  我看他看得有點入迷,像一種媽媽看兒子喫飯的心情,他太累了,喫得那麼着急。給他盛湯,陳飛揚說,“我今天掙了四百多。”

  我笑,“你真厲害。”

  不是派件高峯期的時候,他們一天其實多也就派一百來件,加上收件的活,很難掙到兩百塊的。

  再拼,平均工資也就四千多的樣子,好歹陳飛揚還有三千塊的國家補助。

  我問他,“辛苦麼?”

  他搖頭,我接着問,“那要是一直幹,你能堅持下去麼?”

  他鄭重地點了下頭,“能。”

  我微笑,這樣我就放心了。

  等過完年,那四萬多快應該就還清了,陳飛揚現在踏實認乾的狀態,我也不用太擔心了。看着他,心裏驀然感覺有些滄桑,當我們的債務還清的時候,也應該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一年前,我們在一起,一年後……竟是這樣的結局。

  怎麼跟他說呢,到底還是會在他心裏留個傷的吧。

  但也許,就像方可如所說,她甚至後悔離婚離晚了,因爲錯過錯的,纔有機會和對的相逢。

  對陳飛揚來說,我想我是錯的,因爲我盡力了,但我愛不上他。我對他最深刻的感情,就是拿他當親人,當弟弟。

  過年這幾天,我當然比較閒,學生也得休息啊。於是有空就上網,到底還是讓我抓到了覆水難收。

  我跑過去,打個微笑的表情。這孫子正在和小五說話,我這邊微笑了,人家當沒看見,壓根兒不理我。

  我於是怒刷存在感,在他面前左一下右一下地晃,他很淡定,反正不是個活人在眼前晃,依然不理我。

  小五受不了了,問,“會長,這妹子你認識啊?”

  “不認識。”王昭陽說。

  你奶奶個腿兒,敢說不認識我!撇撇嘴,我打字,“大神,求勾搭。”

  王昭陽還是不理我,唉呀媽呀,我忘了這麼個事兒啊,王昭陽這人對陌生女人,那是油鹽不進的呀。我想拿別的身份接觸他,有點困難。

  算了算了,先勾搭小五,小五比較容易攻破。

  我於是拉着小五扯淡,特別自來熟,很順利地互相加了好友。小五一看我這等級,吐槽,“還以爲聊了個新妹子,搞了半天是個小號。”

  我說:“我就是新人來着,漂白漂白的新人。不如你帶我去升級吧?”

  小五微微猶豫,小五是個熱心人,“好吧,帶你兩把。”

  覆水難收很無聊地坐在一個地方,小五跟他打招呼,說一起去刷圖。然後三個人就一起去了。

  其實我挺注意不被察覺的,比如我平常打字,喜歡加兩個橫線那個表情,表示無語,現在我就不用。我以前打字不愛打標點符號,現在每句我都加上標點,我以前跟遊戲上的人說話很不客氣,但現在各種嗲嗲地裝萌妹子。

  到了地圖裏,他們在前面殺怪,我依然屁顛屁顛地撿地上的金幣,不行,我一看見地上掉落的花花草草,在那裏發着光,我就手癢,我必須得撿,根本忍不住。

  但以前我是遊戲大神啊,我裝備過硬,我衝進怪堆撿東西,毫不費勁。但我現在是一沒裝備的小脆皮,終於在爲了一個銅板衝進怪堆的時候,被三個小妖精圍攻,一人一刀,我就被砍死了……

  變成一個小幽靈,我垂手跟在他們後面,看着滿地無人問津的銅板,錢啊,都是錢啊。

  覆水難收打了兩條線的表情,表示無語。

  我不說話,就跟着覆水難收,看他釋放那些華麗的技能。小五說,“你就那麼死着吧,反正活了還得死。”

  “哼!敢鄙視我!”忘了以前公會打BOSS,第一女性DPS是誰了?

  我打字,小五“嘿嘿”,覆水難收沒說什麼,三個人接着往地圖深處跑。刷了一會兒圖,他倆倒是挺有耐心,三兩下就把小妖精清除乾淨。

  偌大的地圖,覆水難收殺完怪,就找個地方撐着下巴坐着看我,我不知疲憊地撿地上掉落的東西。

  嗯,揹包滿了,停下來,扔一扔沒用的東西,爲那三兩個銅板計較來計較去,清理完了,接着撿。

  小五看不下去了,就陪我一起撿。

  小五說,“這個小財迷挺像一個人的。”

  覆水難收,“嗯。”

  小五發了串省略號。

  山裏朵已經消失了,這在遊戲裏的人大概都知道,所以小五應該不會過多地提起我,免得刺痛到被拋棄的覆水難收。

  我注意看過,覆水難收和山裏朵的婚姻登記,一直還在。登記說明裏的那句,“如果你好,我希望你更好,如果你不好,我會讓你好。”也從來沒有變過。

  我覺得我這樣騙他是不是有點不好?

  最後一個BOSS打完,我被BOSS一個大招秒成幽靈,小五想幫忙撿地上的東西,我打字嚷嚷,“放着我來!”

  如果我是個幽靈的話,他們撿東西是分不到我這裏的。

  可我試着點了幾下,我的系統贈送復活,已經沒有了。我已經活不過來了。

  “算了,還是你來吧。”

  小五開始撿東西,撿着撿着,打了句話,“擦,到時間了。”然後人一下子沒影了,這小子肯定還是在網吧。

  小五掉線了,只剩下我和覆水難收。覆水難收在一山頭上坐着,看着沒有邊際的遠方風景。哎,這個角落我以前和他還真的沒有來過。

  我以小幽靈的姿態漂浮在他身邊,忽然身體閃光,恢復成了個人形。這肯定是覆水難收幫我使用了復活。

  你們猜,我復活以後的第一件事是幹嘛?我想都沒想,跑回剛纔小五撿了一半東西的地方,蹭蹭地撿啊,再不撿,時間到了就自動消失了。

  回到覆水難收身邊,我坐在他旁邊,“你在幹嘛?”

  “等人。”他說。

  “等什麼人?”

  “她。”

  “你喜歡的人?”

  “我愛的人。”

  屏幕裏和屏幕外,我都沉默了。

  我說:“那你爲什麼不去找她呢?”

  他說,“等她處理完了會來找我。”

  太感動,這對話我反覆看了好幾遍,我說:“你這樣感覺好孤獨啊。”

  “沒有。”他說。

  遊戲裏的高冷男神,果然名不虛傳。如果我不是我,是個普通的妹子,碰到這麼個高冷的遊戲大神,還這麼一副情深不壽的模樣,很容易激發一個女人征服的**,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聖母的幻想,可以拯救一個強大到爆,但內心只爲一人柔然的帥比。

  我說,“那我陪你吧。”

  “幹什麼?”

  “陪你等啊。”

  “爲什麼?”

  “因爲我是天使啊。”說着,我站起來發了一個從頭到尾我最喜歡的技能,就是好像一串蝴蝶飛出去的樣子,特別夢幻。

  以前我只要高興,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一站,就有這麼個標誌性動作。

  覆水難收,“好。”

  你!王昭陽你王八蛋,妹子勾搭一下你就破功了,神馬狗屁天使,就是仙女下凡,你也不能讓她陪!

  我在這邊氣得咬牙,遊戲裏還得忍氣吞聲,走到距離他遠一點點的位置坐下。

  他打字,“怎麼不說話了?”

  “忽然心情不好。”

  我當然不是真的心情不好,哪有那麼小心眼,再說本來就是我在逗他嘛,他跟遊戲裏的人說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過年這幾天,我就泡在遊戲上了,找了找未婚時的瘋狂感覺。真到過年的時候,還得和陳飛揚一起回家過年。

  其實這事兒我本來有些別的考慮,我覺得如果我跟陳飛揚遲早要分開,應該在他的家庭中,留下的痕跡越少越好,但我又很想讓他家消停地過完這個年,等過完年再細說這件事情,而且是好好地說。

  陳飛揚他媽,一看到我們就催生孩子,只是不敢說太多,因爲她之前弄什麼破藥,都把我弄出病來了。

  除夕這天陳飛揚就喝了酒,不算特別多吧。把他弄回家,我自己下樓去放的炮,也會記得去年和陳飛揚一起放炮,他把自己炸得身上都是洞。

  回到房間,我去看了眼陳飛揚,打算幫他把衣服褲子脫掉。現在放假,我不能住學校宿舍,但感覺也不方便和陳飛揚同牀共枕,所以這幾天都是在吳玉清房間裏擠的,我也知道,陳飛揚心裏肯定不好受。

  也許真是那麼句話,長痛不如短痛。

  給他脫衣服的時候,看到他脖子上的傷口,這就是去年放炮的時候留下的。陳飛揚不是疤痕體質,訓練就受過很多傷,但明顯的傷口也就那幾處嚴重的,小傷時間長了,都會漸漸模糊。

  模糊到甚至想不起來,這裏曾經流過血。

  檯燈昏暗的燈影,照着他的輪廓,過了一年,他似乎又長大了一點點,輪廓變得更加深刻清晰,沉默爲他提升了氣質。

  外人眼裏,陳飛揚或許是低調高冷的,只有我知道,他沉默的原因。

  我很想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是我把一年前陽光的少年生生壓抑成了這樣,但又或許這是過於單純的他,要成長成熟必須經歷的一道關卡。

  微微撐開眼睛,他低聲叫我,“小嫦。”

  陳飛揚依然是那副好嗓子,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因爲沉默就變得更加好聽。我撫了一下他的臉,想安慰他就這麼睡吧,他伸手將我抱住,沉默許久以後,低低地說,“我想永遠,一直這麼抱着你。”

  他閉着眼睛說這些話,彷彿在訴說一個令他沉迷而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很難過,於是我哭了,他將我抱得更緊一些,然後我也聽到了他低低的啜泣。從那場大哭之後,他沒再掉過眼淚,這個愛哭的孩子,也不愛哭了。

  過完年後一個月,我和陳飛揚還清了最後一筆欠款,在債主家裏,他還拉着我的手,走出門以後,我把手鬆開。

  就到這裏了,我對他的陪伴,我想只能到這裏了。

  後面的路,讓他自己去走吧。

  分道揚鑣,他去送他的快遞,我去律師事務所請人擬定了一份離婚協議,包括一張十萬元的欠條。這是我欠陳飛揚媽媽的,必須得還,房子等等,本來都是他的,我也不要。

  再回家,我準備了一桌還算豐盛的飯菜,等着工作了一天的陳飛揚歸來。

  吳玉清回了房間,我儘量淡定溫和用不傷害他的語氣說,“飛揚,我們離婚吧。”

  陳飛揚沒說話,大手端着盛滿米飯的白瓷碗,用筷子一下一下往嘴巴里刨,一邊刨一邊掉着眼淚,他不說話,一直在喫,我沒看到他嚼,也沒看到他咽,只看見他在刨。

  一滴眼淚從我眼眶裏滑落,沿着鼻翼的輪廓往下緩慢流淌,到脣邊,我品嚐到鹹鹹的味道。

  我知道他在聽。

  我說:“我覺得這對你也不公平,你有權利享受被愛的感覺,那種感覺特別好,但是我給不了你。”

  “別說了。”嘴巴里包着米飯,他刨飯的動作頓了頓,碗依然端在臉前,發出囫圇的聲音。

  我搖了搖頭,該說的早晚得說,不管我什麼時候說,他一上來的反應都會是這樣的。我說:“我真的特別謝謝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都知道。一開始就是我不對,我覺得你這個年紀,正應該是談戀愛,和兄弟一起打遊戲唱KTV的年紀,因爲我,給你帶來了很多壓力,這本來就不公平。而且……”

  是,我打算說實話了,促使我必須跟他離婚的,還有一個原因,是王昭陽,因爲他在等我。

  陳飛揚沒給我機會把話說下去,一把放下碗,“你別說了,別說了!”他吼,吼完一腳踢翻了喫飯的桌子,飯碗倒扣在地上,乒呤乓啷,一地碎裂的聲音。

  我想起來攔他,但陳飛揚是幹嘛的,他如果風風火火地要走,根本就拉不住。

  砰地一聲關了房門,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裏。

  哎。

  也不能真的不管他,萬一他出去出事了怎麼辦。我給陳飛揚的師父打電話,師父說陳飛揚去找他了,這會兒正厚着臉皮喝他封的那罈好酒。

  還有心情蹭酒喝,看樣子問題不大。

  拜託師父照顧好他,我打算今天就不過去接他了,分開想想吧。我開始收拾東西,我不能給陳飛揚留下什麼,我自己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除了王昭陽給買的那些書,陳飛揚喜歡看,就留給他看吧。

  但屬於我的痕跡,我想盡量帶走,因爲不希望陳飛揚在以後驀然看見時,心裏不太好受。我又回頭看了一遍我們結婚時的照片和錄影,原來曾經這樣緊密在一起的兩個人,想徹底的分隔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無論如何,我曾經走進陳飛揚的生命,他也曾走進我的生命。我會記着他,以另一種姿態愛着他。

  簡單收拾過後,第二天下午放學,再去拳館,還是得找陳飛揚談。

  但陳飛揚不在,說打了個電話,剛出去一會兒,看樣子不像要出去殺人的。我在師父休息的房間等他,平常陳飛揚他們也在這邊休息,一幫人或坐或立聊天打屁。

  桌子上,有一串珍珠手鍊,是上次我扔在這裏的。

  陳飛揚不敢拿回家怕我看到生氣,大概又不捨得扔。看到這個,我想起小音,我會想,如果沒有小音那件事情,我們倆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大約還是會的吧,沒有相愛的婚姻太脆弱,何況我們都還這麼年輕,心如此不沉定,很難經受住時間瑣碎的考驗。

  走到這一步,無所謂誰對不起誰,誰不合適誰,只是無奈,只剩嘆息。

  陳飛揚回來了,目光冷漠地站在我面前,穿的很單薄,出去的時候沒有穿外套。我看着他,有一絲憐憫。

  我淺淺微笑,陳飛揚坐下,背對着我緩緩抽完一根菸,“我去見他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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