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羽林亲军!北迎!
草木四季,枯荣轮回。
春日四月,绿意正盛。
一行衣甲型制特殊的黑甲铁骑从镇辽城出发,過数郡抵达了冠军城。
抬眼望着前方那座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城池,为首一员年轻骁将有些感慨。
“跟過去比,变化可真大。”
另一名年岁轻上一些的冷脸将领闻言,微微颔首。
“确实不小。”
如今的冠军城几经扩充,已经由曾经的北地军事重镇,渐渐演变成一座沟通雍土与草原的大型贸易集散地。
往来通行的商贾如织如潮,哪怕尚未抵近听到人声,也能感受到這座北地边城的喧闹与繁华。
“走吧,過城。”
說罢,座下战马铁蹄踏动,如惊雷滚动。
只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与慌乱,這千骑黑甲来势虽然不小,速度却并不快。
甚至刻意避开了百姓、商贾通行的要道。
直到抵达城门左近,這才分出一队人马将百姓商贾隔绝在外,以免造成混乱。
虽然這么做难免耽误了后面人的一些時間,但所有人都清楚幽北一地,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
這片曾经浸满无数武人鲜血的黑土地,向来都是武人优先。
就算你打着世族高门旗号,也得给這些披甲武人让路。
所以对于被突然打断进城的前路,大多数人都沒有什么不满。
他们只是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支铁骑,感慨着這些铁骑身上黑甲的特殊与精致,惊异于這些马上骑军的年岁之轻。
“這支铁骑怎么跟镇辽军那些武夫不大一样?”
“是啊,你们看他们那身甲,要是我沒看错,都是墨家玄甲吧!”
墨家玄甲,价值不菲。
寻常武人就算做到一部校尉,也不一定舍得弄上這身甲胄。
可眼前這一支千人铁骑竟奢侈到全员玄甲在身,座下良驹更无一不是高大异种,单单只是站在那裡岿然不动,也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庞大压力。
唔,金钱的味道。
“不会是那些将种世家子弟组团集结,跑出来显摆吧?”
毕竟除了這一身豪华配置,這些铁骑的气质也很特殊。
那一张张明显未经多少风霜的年轻脸庞,形容肃穆间,并无寻常武人的粗犷与蛮横,举止间甚至有几分文气。
一看就不是那些只知道战场冲杀的无脑莽夫。
而這样的年轻武夫除了那些将门世家,寻常军伍人家又怎么可能培养得出来?
不過這些路人的疑惑与猜测,很快便有人给予了解答。
“呵,眼皮子浅了吧?”
“你们难道不知道,那位燕公早年便广纳军中阵殁将士的遗孤,组建了一支羽林郎卫?”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算算時間当年那些遗孤也恰是這般年岁了。”
羽林郎卫,最初叫羽林孤儿军。
择以将士遗孤从军奉养,并以武备学堂教授兵法战阵、武学修行。
只是后来随着那些军中将佐沒脸沒皮地撒泼打滚,韩绍无奈之下,也只能選擇了敞开大门、兼容并蓄。
這样一来,再叫羽林孤儿就不合适了,索性更名为羽林郎卫。
期间,无论寻常将士遗孤還是将门子弟,皆一视同仁。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如此磋磨十年光景,总算是有了几分成效。
此时,似乎是为了佐证那人的话,前方那支一眼特殊的铁骑中有声音冲城头上高声喝道。
“羽林郎卫今奉君令北行通关,還請通禀放行!”
话音落下,城头传来回应。
“可有君上印信?”
为首那名年轻骁将朗声回应。
“印信在此,還請過目。”
說话间,一道微不可查的毫光划過虚空,落于城头之上。
“稍等。”
印信自是沒有問題的。
很快城门处便有了动静。
只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为迎接這千骑入城通关,城中那些通常不会动弹的城防营大爷列阵迎接。
其中数名将领更是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向为首的其中一名年轻将领抱拳躬身,行礼道。
“末将不知奉先公子亲至,未能远迎,還望公子见谅。”
望着這些人敬畏中带着几分阿谀的神色,韩奉先有些蹙眉。
他向来讨厌应付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些文士也就算了,這些披甲武夫也是這般模样,毫无筋骨。
窝窝囊囊,如何能上阵杀敌,替父亲荡平不臣?
正要出言呵斥两句,這些年跟他朝夕相处的李神通赶忙传音道。
“你身份尊贵,不知他们的为难。”
“更何况当年冠军城一战,他们也是有功的,勿要乱来。”
韩奉先闻言,這才脸色缓和了几分。
“都起来吧,本校尉此番只是奉君命通关過城,尔等无需兴师动众。”
說着,又沉了沉声音,补充道。
“此外,军中只论军职,不问出身来历,日后当谨记。”
一番冷脸冷言,让那些出城迎接的城防营将官神色尴尬。
“公……哦不!韩校尉——請!”
千骑過城,好在冠军城城门宽广,为方便货物马车通行,城中长街也并不狭窄。
沒有耗费多少時間,便已经进入城中。
在打发了城中文吏之后,韩奉先本准备直接带着大军過城北上。
可身边的李神通却是轻咳一声。
“奉先啊,来都来了,你是不是该拜见下你那位叔祖?”
燕公言必称‘叔父’的姜虎姜中郎。
镇守冠军城的第一人。
论到他韩奉先头上,自然当称叔祖。
只是听闻李神通這话的韩奉先却是眉头一拧。
“有這個必要嗎?”
老实說,除了韩绍這個父亲,他对韩家其他人全都不甚亲近。
就连公孙辛夷和姜婉两個名义上的母亲,他除了年节时去拜见一二,平日也是懒得走动。
看着這厮一脸木然的模样,李神通恨不得捂头叹息。
亏得他父亲還时常担心,自己跟這家伙走得太近,日后怕是会落入某些争端、牵连自身。
现在看来,真的是他父亲想多了。
就這個榆木脑袋,能成什么事?
“君上对你那叔父敬重如父,你若失礼,旁人怎么看你?”
见韩奉先一脸无所谓,根本不关心旁人的看法,李神通有些头大,索性道。
“想必君上也会失望。”
韩奉先闻言一愣,而后直接翻身下马。
“走,速速与我去拜见叔祖。”
对于自己這個脑子缺根筋的少时好友与袍泽,李神通哭笑不得之下,赶忙快步追上。
“等等!哪有空着手登门的!备礼!备礼啊!”
……
韩奉先的身份摆在那裡,登姜虎的门自然不费事。
甚至在入了门后,便见姜虎已经在等着他们。
“末将姜虎,见過公子。”
见姜虎竟向自己行礼,韩奉先难得聪明了起来,先是避而不受,而后赶忙将他扶起。
“叔祖折煞我也。”
說罢,大礼参拜。
“奉先,叩见叔祖。”
而這时,生怕韩奉先整出什么幺蛾子的李神通,也顺势拜见。
“神通,见過姜叔祖。”
姜虎赶忙将二人扶起,暂且略過韩奉先,望着李神通道。
“你小子都這般大了……”
他久镇冠军,所以对各家后辈谈不上熟悉。
不過李神通這小子少时他见過,转眼经年竟已经弱冠之年。
這让姜虎不免有种岁月流逝的沧桑之感。
再看到正眼前的韩奉先,這种感觉更加强烈。
“奉先也长大了。”
对于绍哥儿這個假子,他是有些爱屋及乌的。
只是听婉娘說這孩子性子太冷,跟谁都不亲近,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此次這趟迎那对母子归来的北行。
“奉先,来时你父亲可曾交代過什么?”
韩奉先闻言,摇了摇头道。
“父亲只說接幼弟回来,旁的倒是沒有交代。”
姜虎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变化,然后道。
“坤哥儿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你要万事小心慎重,不可出了意外。”
這句‘唯一血脉’算不上敲打,顶多算是提醒。
其实相较于韩奉先這個假子,姜虎其实更担心绍哥儿内宅那些女子背后的力量。
涿郡陈氏還好。
绍哥儿当初让那陈氏老祖负责坤哥儿在文事上的教导与启蒙。
出了意外,他陈氏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必那老不死不至于蠢到這個份上。
余下几人甚至包括自己那嫡亲侄女婉娘,姜虎全都有些不放心。
人都是会变的。
這些年自己那渐渐展露出本性的侄女,有些想法、心思连他都有些看不透。
至于公孙大娘子,那女子虽然自己性子直,本性不坏,可架不住她身后有辽东公孙。
想当初,不還闹過当街刺杀婉娘的蠢事?
除此之外,虞氏恬静,看似无依无靠,却有個历任廊居、冠军两城县令的师兄丁晟。
上官氏则出身丞相府,早年虽不受待见,被随意丢给了韩绍为妾,可近些年上官鼎那逆臣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变化。
难免不会为了稳固上官氏地位,出手替她扫平一些阻碍。
最后的涂山氏就更不用說了。
青丘涂山一族,底蕴深厚,族中那老不死可是九境太乙!
想到這裡,姜虎不禁替他家绍哥儿感到头大如斗。
這還是他不知道韩绍在神都還埋了颗大雷的前提下。
要是那位疯病发作起来,在不考虑撕破脸的情况下,就连韩绍也要头皮发麻。
可尽管如此,姜虎還是免不了有些焦躁不安。
只是韩绍沒有发话,他不好越俎代庖,亲自前去将坤哥儿這個唯一血脉直接带回来。
“罢了,奉先你且去,若有意外,即刻传讯于我,务必以保全坤哥儿为要。”
见姜虎這话說得严肃,韩奉先本想說有父亲在,应该出不了意外,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闭嘴。
……
等到出了姜虎那裡,韩奉先忽然问道。
“我那叔祖是不是担心我对平安幼弟下手?”
并肩而行的李神通眨了眨眼睛,摇头道。
“别问我,你家的事情我不掺和,也掺和不起。”
韩奉先想了想,点头道。
“也是。”
“毕竟你又不姓韩。”
李神通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该死的!
這家伙是在跟我炫耀嗎?
“嘚瑟什么?别忘了,我也唤君上一声叔父!想当初,叔父要不是怜我父只有我這一個独子,也打算收我做假子的!”
韩奉先扭头瞥了他一眼。
“所以呢?你要掺和我家的事情嗎?”
李神通脸色一僵。
他忽然感觉這家伙平日裡的木讷都是装出来的。
要不然此刻怎么会如此自然地出言给自己下套?
正目光犹疑地看着身边這個少时挚友,张嘴想說些什么的时候,韩奉先却是主动截過了话头,转而快步前行道。
“走吧,趁着時間尚早,待通关過城,還能多赶一些路。”
生子类父。
神通跟他父亲看似性情相左,实则本性相同,皆是谨慎孤直之人。
重新跨上战马之际,收回念头的韩奉先目光越過前方的城门,望着北方目光忽然现出几分温暖。
“要见面了啊,小平安。”
犹记得,当初父亲亲手将他放在自己怀中,那小小的人儿,明明彼此沒有血脉上的亲缘,却让他有种血肉共鸣之感。
“平安勿急,大兄這就去接你归家。”
……
出得冠军北门之时,一众羽林郎卫都看到了一块上书【犯大雍者,虽远必诛】的巨大石碑。
据說早年勒此石碑时,還有一堆高高垒起的京观作伴。
只可惜后来随着双方通商与联系渐渐频繁、密集,那堆京观最终被移除销毁了。
“恨不能早生十数载,缀马于君上骥尾,成一世之英雄事!”
年轻的羽林郎们扼腕叹息,引为生平之憾。
不過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他们扬鞭策马踏上前方那片他们父祖鲜血浇灌過的茫茫草原时,所有的遗憾都化作了滔天豪情。
“太康五十九年!我父殁于此!”
在路過一处战场遗迹时,有羽林郎双目泛红,声音却沒有太過浓郁的悲戚,有的只有浓郁的自豪。
“我祖亦于此地裹尸!”
“我父……”
一处处战场遗迹,尽管随着時間的抚平,已经看不出太多的痕迹。
可从武备学堂中带出来的舆图上,却有着清晰的标注。
所以当這些阵殁烈士的后辈追寻父祖脚步时,不至于连凭吊之地也寻不到。
“天佑我巍巍镇辽!”
“天佑我辈先烈!”
“天佑君上!”
野牛谷,這個曾经丝毫不起眼的小山谷。
曾经在這裡发生過的故事,早已脍炙人口。
至少在镇辽军和整個幽北少有人不知道。
所以前往這裡瞻观故地、进行祭洒的人,不在少数。
一众羽林郎卫在刻意绕了個圈子后,也来了一趟。
不是因为他们玩心炽烈,以致于忽略了正事,而是家中父祖交代。
在這之后,他们便沒有再磋磨時間,直接一路向北,奔向龙城。
而与他们父祖北行需要踏過的尸山血海不同。
這一趟北行,他们可谓畅通无阻。
当他们打出那一面黑色睚眦旗帜时,沿途所遇的部族无不惊慌失措的跪地俯首。
而后强忍心痛宰杀部族赖以生存的牛羊,并奉上美酒、甚至……美人。
只可惜這些羽林儿郎何其骄傲,军纪严明又素为诸军之最。
又岂会让自身血脉流落在外?
所以牛羊他们食了,美酒他们饮了,至于所谓的美人他们却是懒得搭理。
在离去前,更是丢下银钱,权当采买。
引得一众部族全都面面相觑,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后,才欢天喜地起来。
有蛮女怀春之下甚至期盼着——
何日君复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