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掉牙的故事 作者:空痕鬼彻 “我、我不理解,兄长大人,您說的危险是…什么意思?” 一片漆黑的车厢裡,安森表情错愕又有些茫然的看着煞有其事的“兄长”克裡斯蒂安,完全是毫不知情的模样。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问对方“你都知道些什么”来着,但仔细一想可能不太符合“安森·巴赫”的人设;虽然如果這具身体的主人记忆沒出现偏差的话,算上自己過去的這两三年,已经有六七年時間沒有和家裡人见過面了,就算有什么印象也早该淡化了才是。 不過认真盘算后,他還是觉得尽量假装一无所知,看看对方的反应比较好;毕竟自己沒有继承這幅身体完整的记忆,再怎么模仿也肯定有偏差的地方——谁知道“安森”和他的家人之间,有沒有某种互相驗證身份的秘密或者小习惯? 但他显然還是误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沒等安森进一步有什么表示,克裡斯蒂安轻哼一声,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行了,這裡只有我們两人,外面的车夫也听不见车厢裡的动静,你用不着這么装模作样。” “我、我沒有。”安森故作慌张:“兄长大人……” “兄长大人…哈!過了這么多年再次听到這個称呼,比我记忆中你說過的全部加一起次数都要多。”克裡斯蒂安忍不住笑出声,歪過头啧啧称奇的打量着他: “安森,老巴赫家的安森…看来独自在外面打拼真的是锻炼人啊,居然让你這种从小就厌烦客套的家伙,也能把這种繁文缛节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 “說吧,是吃了多少亏才开始学着讲礼貌的,我猜肯定不少于两位数,啊?哈哈哈。” “唉?”這次安森是真的愣住了。 在他从這具身体继承的记忆,加上日记裡的“內容”来看,原本的安森就应该是相当讲礼貌,对别人十分客气的类型;永远是“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敬爱的同学们”,“我的兄长”…结果在家人眼中,居然是属于那种从来就不讲礼貌,对长辈直呼其名的类型? 难道說這就是所谓“复杂的两面性”,在家不拘小节,在外谦逊有礼,外向大方? 而他的反应到了克裡斯蒂安眼裡,就成了自己猜测的最好证明——如果不是吃了足够多的苦头,又怎么会对已经习以为常的“客套”感到惊讶? “行了行了,如果实在是已经习惯的话你也不用非得改变,毕竟已经有六七年沒见,多少有些陌生了也很正常。”克裡斯蒂安摆摆手,脸上的笑意微微淡去了些: “不過我会出现在這裡的原因,你应该多少能猜得到吧?” “大致有些猜测。”安森也趁机收敛了表情,凝重的看向对方:“北港,或者說塞西尔家族這么大张旗鼓,无非是想要拉拢自由邦联的势力,以及我們巴赫家族……” “什么巴赫家族,用不着继续客套了,他们想拉拢的就是你!”克裡斯蒂安直接开口打断道: “塞西尔家族看上了你,或者說你背后的自由邦联势力,啊…還有风暴军团!” “风暴军团?”安森一挑眉毛:“军团可是王国在编的常备军,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征召兵团和私兵…他们看上了又有什么用?” “眼下可能沒什么用,但之后或许就未必了。” 漆黑一片的马车裡,克裡斯蒂安玩味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你在新世界待的時間太久了不清楚,现在的克洛维王国和两年前的情况,可以說大不一样。” “具体发生了什么,像我們巴赫家這种乡下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最近這两年破产的工厂是越来越多,不少跑到城裡镇上讨生活的年轻人,又一批一批的返回了乡下;但他们早就沒了自己家的田地,也不愿当佃农,整天在酒馆裡厮混,要么去当兵,要么就成了扒手,土匪。” “不仅如此,今年的税也比前几年高了不少,家裡的铁匠铺,磨坊,還有城镇裡的杂货铺,都只能算是不赚也不赔;酒馆裡的生意不错,可旅店与餐厅都沒什么生意,往年常来的马戏团也沒有出现,连教会学院的学费也涨了一些书本费,补贴那些城裡聘請的老师们。” 越是說起,克裡斯蒂安就越是唉声叹气:“如果放過去,父亲肯定会說国王又准备打仗了,或者快闹灾荒了,让家裡屯好粮食;可今年的粮价贱得出奇,去掉杂七杂八的开支和佃农的佣金,种田都快不挣钱了!” “不光是我們家,好多亲戚還有关系比较近的朋友们,家裡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店铺沒生意,种田又不挣钱,年轻人进城了也找不到工作,外面到处都在闹土匪和强盗,但粮食什么的却又很便宜…乱了,這世道真的是乱了。” 看着唉声叹气的克裡斯蒂安,沉默不语的安森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归根结底就是克洛维长期战争的空耗,以及刚刚结束的圣战所营造出的“虚假繁荣”二者叠加之后,最终所导致的恶果。 和帝国之间爆发的战争导致许多贸易出现中断,但需求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于是像北境商会這种两边都很有人脉的“头部企业”就会垄断贸易網,把那些小商会,小工厂统统挤破产,却又用各种方式手段让多出来的利润避免纳税。 克洛维进行了超過四年的战争,对财政的压力早就已经突破天花板,光是敲骨吸髓早已不能满足需求,還必须从教会银行借贷;之前靠着在圣战军内部当后勤主力勉强吊回来一口气,弥补了财政上的窟窿,但新問題也跟着来了。 原本匮乏的物资,现金,都通過吃圣战军后勤得到了缓解,但凋敝的市场却不可能立刻繁荣,失业的工人也无法立刻找到工作;恰恰相反,大量廉价商品,尤其是粮食,食盐之类的必需品被王国以“赈济”的方式大量投入市场,直接把价格打到了谷底,令无论是产业主還是商人统统无利可图,失业潮再度爆发。 而這些反映到巴赫家族這种乡下小贵族眼中,那就是什么都便宜,同时干什么也不挣钱的怪现象。 当然,這种“虚假繁荣”是不可持续的…随着圣战影响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现金流和海量物资也会回到它们原本的地方,然后大半個克洛维物价飞涨,王国债台高筑,不断增加的税收继续把剩下的工厂和商会挤破产,然后为了避免暴动大肆征兵,再因为征兵而导致军费开支进一步拔高。 這种崩溃螺旋会不断持续,直至克洛维王国输掉战争被迫宣布破产重组为止;但严格意义上說克洛维的财政其实是攥在路德·弗朗茨手裡的,以那位总主教的水准,应该不至于会变成這么难以收拾的局面才是…… “這還不是最危险的,真正的危机是在這之后,越来越多的谣言从克洛维城传過来;王国上层的那些大人们,似乎已经因为眼下的状况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要大打出手了!” 克裡斯蒂安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我甚至听說陆军部有不少将军,正在暗地裡谋划着解散议院,再干掉内阁裡的那些权臣,让陛下亲自主政!” “這…這怎么可能?”安森差点儿笑出声,但還是保持了惊讶的神态:“陆军也好海军也罢,他们…我們又不是之前的近卫军,军费和津贴都是议院审批的,怎么可能要推翻?” “但所有的将军们都是宣誓永远效忠陛下和奥斯特利亚王室的,這总沒错吧?”克裡斯蒂安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军队裡的事情,你肯定比我這個从来沒上過战场的人更清楚,但克洛维眼下的局势十分混乱,却是不争的事实!” “否则的话,北港和塞西尔家族凭什么会千裡迢迢跑到中央行省乡下,专门把我這個小贵族的家主請到這裡?哼…往好了說,他们是在奉承你這個风暴军团的总司令。” “往坏的想,他们是想把你绑在他们的战车上,和他们站在一起,否则整個巴赫家族都是他们的人质!” 克裡斯蒂安不屑的一声冷哼:“收买也好,威胁也罢,大多数时候這两個其实是一回事;不把话說透,乖乖合作,大家都能在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拒绝或者阳奉阴违,那就是需要针对的敌人,此前的讨好,都是现在可以拿捏的把柄!” 话音落下,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過的惊讶之色。 如果說這番话的人是路德总主教,甚至卡尔,他大概都会习以为常,但一個普普通通,两三年都不见得会出几趟远门的乡下小贵族…… “那兄…克裡斯蒂安,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我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告诉你提高些警惕罢了。”克裡斯蒂安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這两年又是去了瀚土,又是在新世界和殖民地,帝国甚至是教廷的圣战军作战,应付這种事情的经验肯定比我多多了。” “不,您說错了…正因为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应对各种各样的战争,处理這种事情的经验才相对匮乏了不少。” 或许是受到了对方的影响,安森的表情也逐渐趋于严肃:“如何与豪门相处,在不动用武力的前提下应对和潜在盟友,又能保持住自己這边的独立性,不至于被彻底捆绑,沒有比巴赫家的家主,克裡斯蒂安·巴赫更有经验的人了!” “你這小子…光听你說這些,就知道你肯定对应付這些东西很有经验了啊!”克裡斯蒂安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好吧,既然你這么想听,我也不妨给点儿建议;先說好啊,只是建议,出了事可千万别把责任推给我這個当哥哥的!” “当然不会,我以秩序之环的名义保证!” “秩序之环…唉,那不等于是沒有保证了嗎?”克裡斯蒂安翻了個白眼:“如果我是你的的话,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選擇,等塞西尔家族主动找上门来。” “眼下的局势還不明朗,更不清楚克洛维城那边对你究竟是一個什么态度,冒然接受北港的好意,很有可能被原本還想站在你這边的人,认为這是对王国不忠的表现;一個领军归来的将军和一個几次三番闹独立,心怀不轨的城市勾勾搭搭,简直是明摆着的罪名!” “当然,也不用太過忌惮,因为北港這边肯定也在等克洛维城的态度…這些人,别看他们现在对你热络,到了该坑你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至于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嘛……”克裡斯蒂安扶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要我說的话,那就是稳住你的部下,還有自由邦联使团,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被北港收买了。” “放在以前,军团裡的军官们就是你的家臣,你的采邑骑士,自由邦联则是和你关系亲密,足以震慑强敌的盟友,二者无论如何一個,都是决不能在结盟时被潜在同盟撬走的存在;与此同时,你還应该努力撬走敌人的家臣和盟友,增加你的本钱,壮大你的势力!” 克裡斯蒂安正色道:“我推薦最好是从塞西尔家族的晚辈那裡下手,看那個和你一起回来的年轻军官,应该就是非常不错的潜在拉拢对象。” “至于自己人嘛…你最好尽快把他们召集起来,诚恳点开诚布公的把情况說出来,如果真的有谁已经被收买,或者一开始就打算走,那就好說好散,避免影响团结;同时也要把利益给足——我說的是真金白银的利益,让他们看到继续跟着你,绝对是有前途的!” “而自由邦联倒是应该紧一些…我的意思是要让他们明白,只有跟着你,才不会让邦联吃亏,也只有你是绝对站在他们那边的,克洛维王国内的其它势力,都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你和他们不一样。” “当然啦,我說的這些一部分是我自己平日裡总结的,一些還是父亲和祖父他们那辈和亲戚朋友们打交道的习惯。”克裡斯蒂安突然笑出了声: “老掉牙的故事,你听听就可以,多少就算是個参考吧。” 相关 就在你最值得收藏的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