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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日(十三)

作者:未知
“竟然真的给你找到了……” 随石熊话音落下的,是蓄满了血色的一刀! 石熊手拿长刀,强做对长剑断裂疑惑不解的姿态,原来就是在等待這一刻! 或许他早有预备,想要偷袭,却沒想到,這鸟儿看上去直头直脑,反应却那么快。不曾在他布下的“迷阵”中疑惑太久,就找到了“阵眼”。 不应该啊。 石熊忍不住揣测,鸟类擅卜,這只鸟妖是不是偷偷使用了他作为妖精的天赋神通,才找得那么快? 但這只鸟妖的天赋神通,好像是刀枪不入。 而且,哪种鸟妖的羽毛是金色的?之前這只鸟一路飞過来的模样,差点吓他一跳,以为是三岛十洲巫祝驯养的瑞兽。 石熊挥下一刀后,便想着這些有的沒的。 毕竟他无论怎样寻思,都找不到自己会败给一只鸟妖,会败给一只只能用来充当门面的瑞兽的可能…… ……? 血色一刀,在春风中,化作淡红落英,纷沓散落了。 金发赤瞳的少年,矗立花雨之中,举起一根无暇白玉所雕刻的树枝。 淡红花瓣落到玉枝上,刹那玉枝上盛开起七八朵琼花,开合间栩栩如生,脉络上還有花露滑动。 他以白玉琼花枝遥指向石熊,高声诵念道: “天地之气始于东,天地之数始于一!故既曰东皇,又曰太一!1” 此乃赞天神之至尊至贵者也!为九歌之首!为天神之帝! “什么?” 石熊才呢喃出两個字,就感到肩上,背上,头顶,仿佛压上了一座,两座,三座泰山! 冥冥之中像是有谁向他喝问,叱责他面见天帝,为何還不下跪。 九千九生生怨母便是面对君上派来的信使,也会极尽谄媚,现在石熊遇到這种叱责,根本抵抗不了。 或者說,九千九生生怨母,表面是吞噬可怜女子们的怨恨,吞噬无辜可怜死去女婴的邪神,本质却是父杀子,母杀女,子女也只能承受,决不能违抗,并借此吃尽了好处也不会受到惩罚的象征。当他面对确实比他高位的存在时,他的膝盖就像面條一样软。 等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這不是哪位君上。 可石熊就是起不来。 尝试几次后依然不得成功后,他只能默默跪着,不再起身。 将军府裡的其他人,倒是不曾感受到那股让人下跪的压力。但他们也沒有愣在原地,就像是有人在指挥一样,无论是士兵,還是满院女子,乃至一直躲在阿晕身边的鱼草丫头,都向后退去,给中间金发赤瞳的异人,和陡然表现出非人之态的石熊石大将军,留出足够大的空地。 不管如何,鱼草丫头都松了一口气。 青姑姑当然不可能是九千九生生怨母,她就說嘛。 再想起石熊食女人的名声,想起他开口就說杀光女人這种给九千九生生怨母送血食的话,鱼草丫头发现,這竟不是毫无痕迹的! 如此安慰自己,她将刚才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中的,慈幼院裡一些妹妹们的古怪之处,抛在一边。 石青的母亲,石将军的大夫人,站在她不远处。 這位妇人看向石熊的目光,似是恍然,又溢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若非阿晕請神通灵自带清场,难得看到石熊如此弱势的她,怕是会冲上来,拔下头顶簪子戳死她名义上的夫君。 但更多人却是不敢置信。 石将军是九千九生生怨母? 這這這……男女都不对! 他们的疑惑只能在自己脑子裡转悠,又见金发赤瞳的异人,手持白玉琼花枝,向石将军走去。 等等,走上前的,到底是那位金发赤瞳的异人少年,還是黑发迤地,身披祥云金霞,头戴如鸟金冠,赤瞳如流火,身后一双金黄羽翼在昏暗中璀璨闪耀的—— “——东皇太一。” 此名一出,当即有人咚咚跪地长拜,呢喃向天帝祈祷,希望自己能平安度過這次灾厄。 他们太過震惊,甚至沒注意到,喊出“东皇太一”四個字的,并非他们之中的某人,而是正面面对东皇太一的石熊。 而石熊,本在天帝威势下瑟瑟发抖的他,竟然成功挪动了一步,抬起了一條腿。 這個五官凶神恶煞,短髯覆面的男人,眸光闪烁了一下,瞳孔深处泛起浪涛般的水色。 他神态像是变成了另一個人,也不再惧怕天帝威势,直接站起了身,哪怕九千九生生怨母這具化身的膝盖已经碎成粉末。 “东皇太一,我与你的一战至今未完……” 连语气都变化了的的“石熊”道,而对面,东皇太一微微挑眉,似是认出了他,却沒有說话,只举起白玉琼花枝。 “但今天我不和你打。” 石熊裡面的那個“人”道,看都不看白玉琼花枝就要劈下,也沒有抵挡的意图。 灵台之上,因君上迅速赶到,降灵在他的化身中,感觉自己安全了的九千九生生怨母才要松口气,趴下去,就被君上摇醒。 或者說,给巨浪拍醒。 常对座下大鬼小鬼使出這招的九千九生生怨母有苦难言,刚想求饶,又被君上打断。 “天眼在哪?” “谁?”九千九生生怨母的化身死裡逃生,九千九生生怨母避免了化身破灭,自己伤势更重后,整個邪神都是懵懂的,“谁?” 然后他反应過来,立刻道:“君上,君上,那個李家人在我的庙裡,那是我的庙,他沒法通灵降神,绝对跑不掉……” 君上沒听他說完,视线一转,目光盯在了城外山顶。 他找到了,那让他刻骨铭心的气息。 不顾东皇太一的白玉琼花枝已到石熊面前!灵气变幻成各种花朵盛开!君上念头一转,放弃了石熊這尊手下的化身,直接再降临在九千九生生怨母的真身中。 九千九生生怨母的真身,就在巫庙之中! 他对上了一双,熔金流动,几乎满溢出来的细长双眸。 “天眼——!” *** 李朝霜紧闭天眼,问躺在血泊中的杨婆。 “乘风太保過来的时候,撞见了你在做什么嗎?” 杨婆沒有說话,李朝霜笑了笑,道: “啊,你大概是不知道,大概是一年前吧,不,是二十一年前,三岛十洲的年轻人们相聚在鹿鸣集,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评选出了数個巫祝之最。其中公认的最容易出意外之最,正是信使神乘风太保。” 李朝霜问: “你可知为何?” 杨婆嘴唇蠕动了几下,身下的血依然在汩汩流着。 李朝霜道:“因为乘风太保作为信使神,总会意外得知许多旁人不想让他知道秘密。” 杨婆沉默不言,李朝霜则绕過地上的血泊,自己摸索着,一步一步往神龛那边走。 “這些秘密,有些是来自遗失了主人,从而落到他手裡的信件。有些来自于他跑得太快,撞见了别人不想让他看到的人或事。” 他对着杨婆点点头,道:“所以你放心,通灵乘风太保的巫祝对自己被灭口的事情很习惯了,你不用担忧他会报复你。 “倒是另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那就是乘风太保虽然总会遭遇灭口,却也总不会死在灭口中,因为——” “——因为大司命知晓所有巫祝的生死,這样的灭口,她会知道。” 杨婆终于开口,接道。 李朝霜点了点头。 “正因此,有能力抓住乘风太保的人,自然知道大司命的目光会落向何处。而乘风太保出事又总是意外导致的,沒法事先预测。于是抓住了乘风太保的人也很苦恼啊,他们到底是该杀掉乘风太保呢,還是不杀掉呢?” 他說着,沒有睁开的眼睛往后殿一瞥,好像看到了躺在密室裡的乘风太保。 从杨婆身体中流出的血太多,多到已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石青,都感到哪裡不对。 满头白发的巫庙主祭从地上爬起,问: “您就因为乘风太保在我這裡出了事,怀疑我?” 李朝霜摇摇头。 “怎么可能,我怀疑你,仅仅是因为你太過失职。 “小鸟儿信了你說你本想汇报九千九生生怨母消息回三岛十洲的鬼话,是他不懂九歌自三岛十洲到全大荒巫庙的体系。只要你是巫庙主祭,哪怕灵力低微,你也可以借用神将传信,這是位置决定的,而非实力。” 他在神龛前站定,道: “当然,你可以像之前对小鸟儿撒谎一样,对我撒谎。你会找什么理由呢?与九千九生生怨母手下遭遇后身受重伤,连传信的仪式都无法主持了?或者九千九生生怨母胁迫你,有谁谁谁的性命,威胁你不传信? “但从你配合九千九生生怨母,抓住乘风太保看,你与他已是合作者。想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至少拿出点有力的证据吧。” 說完,李朝霜突然咳了好几下。 他神色十分疲惫,哪怕這一路上山都是石青背的他,但刚才說了那么长一段话,就快耗光李朝霜的体力。 杨婆默然无语半晌,石青瞪着她,哪怕自己给她污蔑成九千九生生怨母的化身,也不敢相信這位待她善意的巫庙主祭,竟然一直在帮助邪神。 满庭院小鬼们则冲杨婆呲牙,又在杨婆开口时,躲到石青身后。 苍老的巫庙主祭视线从她们青黑的面孔上滑過,突然道: “乘风太保闯进来时,我正在为石将军的六夫人怀中那胎,占卜阴阳。” 李朝霜闻言摸了摸眼角。 “给胎儿占卜男女這种事,一千年前就下令禁止了吧。” 杨婆道: “但何必让那些可怜的女子出生?我看着她们在红尘中滚得一身是伤,恨不得自己的父母在她刚诞生的时候就掐死自己。” 石青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 杨婆的眼珠转向她,道:“你在笑,但你不知道,那正是你母亲所想。” “哈!她想死就掐死她自己好了!凭什么掐我呢!”石青骂道。 “唔,我有时候也会這么想,要是沒诞生過就好了。”李朝霜则道。 “异人老爷?!”以为他是友军的石青叫道。 李朝霜回头,朝她笑了笑,道:“但仔细寻思,我并不后悔来到這世间,我只是渴望……” 后面半句话他沒說,顿了顿后,突兀转到了另一個话题。 “主祭你這番言语,說明你早已不主祭少司命了啊,你主祭的是九千九生生怨母。 “莫非我运气這么好,走进的這座神殿,是供奉九千九生生怨母真身的神殿嗎?” 话音落,石青瞪大眼睛,就看到神龛中泥塑的神像,突然换了一副相貌! 她,不,他虽是男子,却穿着裙杉,怀中抱着襁褓,襁褓裡是一具白骨婴儿。 他眼角垂泪,似在同情,血色嘴唇却翘起了一個诡异的笑容。 血河环绕他脚边,裡面的一條條鱼儿,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其实是一具具女子尸体!而他脚踩這些尸体上!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声歌唱。 “问耶娘,问耶娘。 “女何在?女何在? 庭院裡,只想躲在石青身后的小鬼们,眼裡忽然失了神采。 叮铃叮铃声裡,她们身上的镣铐浮现出来,牵引着她们,一步步向李朝霜走来,生出血迹斑斑的利爪。 她们唱道: “女是郁郁庭前树…… “女是霜霜桥下骨!” 周围景色一变,已是一片血色。 “李家人,你进入了我的神殿!” 這泥塑的神像,竟然开口說话了,“君上已至,而我真身在此,你不是九歌,别說降神,连通灵都不可能做到!” “无法通灵啊……”李朝霜似在感叹。 九千九生生怨母感受到自己化身给打得灰飞烟灭,而君上马上要降临在他真身中,又肉疼,又高兴,又咬牙,又狂笑。 他喊道:“不能通灵的李家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你已在我笼中!别想挣扎了!” “那真是抱歉啊,”李朝霜說,调整着呼吸,再次向前一步,与神龛只有一尺之遥。 “我是個废物,不是個合格的李家人,别說降神,就算是通灵,我也不会半点……” 九千九生生怨母闻言茫然,還有不会通灵的李家人? 却见這個一直闭着眼的李家人,对着他睁开了眼睛。 他和刚刚降临而来的君上就看到,那双金眸周围一圈陡然璀璨,中央漆黑的两個小点,却幽暗无比,似乎通往…… 通往剑鞘深不见底处。 然后,从這深不见底的幽暗中,迸出了一丝无色剑光! ※※※※※※※※※※※※※※※※※※※※ 讲实话,巫祝打架有点像魔法少女变身。 他们平常還需要用cos来入戏,常常用一键换装。 大司命:? 云中君:?? 小鸟儿:??? —————— 君上·三灾之水灾:我来了,我(被)秒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 1《列子》/《屈原赋校注》 可能是《列子》,這段我是在戴震的《屈原赋校注》裡找到的,然后戴震說這段是在《列子》……?但我在又名《冲虚经》的《列子》裡沒找到,那大概就是戴震自己說的吧…… 11/20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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