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_14
池澤回身,神色認真地看着他。
“我作爲胎生動物,和你們根本都不是一個分類的來着。“左寒霜的眉毛擰成倒八字,滿臉的愛莫能助,“你好歹也是蛋裏出來的,總比我熟悉點兒吧。”
——左寒霜的真身夫諸是一隻長着四角的鹿,俊美無匹,冷豔絕塵,被稱爲史上長得頂可人的上古神仙。
“…”池澤擡起頭,針對左寒霜的回答認真想了想。
他無父無母,在混沌中孕育生長,降世時便帶着神的力量。
但神也是有知識盲點的。
比如說到底是先有龍還是先有龍蛋這種高深的哲學問題,池澤根本不想思考。
“阿爹,左叔?”就在兩位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老神仙都已經掏出了手機,在尋找養鳳凰方法無果之後正要開始搜索養雞大全,就突然聽見身後向他們走來的腳步聲和一聲帶着笑意的問好。
“喲,阿大阿二回來啦。”左寒霜把手機倒放擱到了桌上,回頭見一對身形修長面容標誌的雙生子穿過月洞門正往他們走來,“工作還順利吧?”
“一切都好。”阿大笑着把手裏拿着的雕花八寶食盒放到桌上,“昨天有朋友給我們送了幾隻農家樂土生土長的小公雞來,我和阿二想着既然沒事兒就料理了料理。左叔中午留下來喫飯吧,阿二,你快去幫左叔打壺酒來,阿爹早些埋下的青梅釀這個時候應該。”
說着,阿大掀開食盒,裏頭第一層放着已經切好的白斬雞。那白肉的形狀切得細長均勻,斜靠着擺放起來,中間還正微微滲着汁水,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動。
但池澤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些良心不安。
“那什麼,阿大啊,我問你個事兒。”池澤招招手,笑着讓阿大坐下。
“怎麼啦。”阿大微笑着坐下,一雙大眼睛認認真真看着池澤。
當年被池澤順手撈回家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是記事的年紀。悽風苦雨的深秋世界,他們遇上了天雷,他和弟弟們都無意識的在雨裏瑟瑟發抖,閉着眼睛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漫天的大雨給沖走。
可預想之中冰冷的死亡卻並沒有來臨,取而代之的,他落進了一個帶着溫度的臂彎裏。
“喲,狐狸吶。”穿着玄端端的男人單手託着他,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張棱角分明帶着幾分端肅的臉上笑容溫暖,“我正無聊呢,不如咱們做個伴兒吧。”
比起老三老四老五他們真正把池澤當作一個嘮叨事兒多卻溺愛他們的父親來,阿大看池澤的時候,在某種程度上還摻雜着對救命恩人的感激。
池澤看着阿大似乎是裝滿了星星的漂亮眸子,一時間自己都有點晃神,想了很久才問他:“哦對了,就想請教請教你,你們小時候逮着山雞了,都是怎麼養着的來着?”
在他們小時候,池澤經常會放他們回山上去找無所事事隱居深山的麒麟玩兒。他們每次回來都會給池澤帶上幾隻活蹦亂跳的雞回來作爲禮物。
“咬斷喉管比較合適,或者拎着翅膀叼回來就行,爸你想喫雞和我說一聲就是,怎麼還想養了?”
“就尋…尋個樂子唄。”池澤攏着袖子,手指在裏頭摩挲着那個毛茸茸的溫暖小東西,有些心虛。
“你之前還和我們說呢,別老像左叔那樣想着養寵物。養出感情來了忒影響生活質量。”
左寒霜有一隻貓,跟着他也有十年了。之前正陷入了要不要給它開靈智好讓它繼續陪着自己的糾結中。
“嘿你怎麼又在背後編排我。”左寒霜瞟了池澤一眼,明顯對這個話題不甚滿意。
“行了行了,我去店裏轉一圈。”池澤站起身來,走出湖心亭的時候又變回了那個穿着牛仔褲板鞋的短髮青年,他朝着後頭的人招招手,“你那天要我尋的書我找着放在書房裏了,你讓阿大帶你去取吧,順便阿大你去檢查檢查老三的作業讓他別發呆,等午飯點我就回來。”
走在路上的時候,池澤又沒忍住把懷裏的東西掏出來看了看。
鳳凰其實已經有了要醒的跡象,好幾次池澤在碰他的時候都感覺到了輕微的迴應。
這醒了,就該喫飯了啊。
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坐在吧檯前想了半天,池澤也才從自己的腦子裏挖出來這麼一點點關於鳳凰的儲備知識。
“一杯玫瑰西柚氣泡水,一個…玄武半熟芝士?”
捧着菜單看了老半天的一對小情侶對着正發呆的池澤招了招手,笑着喊他:“老闆我們又來打卡了啦!”
“玫瑰西柚氣泡水,半熟玄武。”池澤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擡頭看了看前頭的人,見是熟悉的面孔笑了笑,“這都連着來了七天了啊。”
天庭奶茶店其實也有一小部分甜點業務,主要分爲大仙和公務員這兩條線。
大仙這兒朱雀玄武青龍白虎,麒麟貔貅,白澤畢方一個不少,每一個造型都宛如藝術品,價格自然也不菲。
公務員那兒就比較敷衍了,不管是仙君還是大帝,長得都非常抽象,在大仙前基本只能靠價廉取勝。
這對小情侶用了快半個月才把大仙們喫完。
“七天能召喚神龍嗎哈哈哈哈。”小姑娘很活潑,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池澤,可愛得緊。
“神龍可來不了。”池澤笑着把小票遞給他們,朝她眨了眨眼,“不過倒是可以送你們個月老。”
小姑娘也不只是被池澤電的還是被他的話羞的,臉紅了個透。
倒是旁邊的男生大大方方接過了小票,對着池澤抱拳:“感謝兄dei.”
“好說好說。”池澤在洗了手圍上黑色圍裙,給他們從冷櫃裏取了蛋糕放進冰裂紋的藏藍色瓷盤裏。
送走了顧客,池澤就繼續坐在吧檯前發呆。
他這兒可既沒有竹也沒有泉水,這小鳳凰註定是過不上好日子了。
宛如一個不能給孩子報雙語幼兒園的家長一樣,池澤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心懷愧疚。
手心裏的小毛球卻就在這個時候又動了動。
池澤的視線猝不及防地就對上了那個巧克力豆般的眼睛。
它眨了眨。
池澤也眨了眨。
對視了半晌之後,小鳳凰似乎乏了,腦袋朝池澤手心裏拱了拱。
池澤見它那軟和的樣子心都快化了,攏着它生怕它吹了一點風去。
美色誤人吶…
池澤看着手裏紅紅橙橙配色宛如番茄炒蛋的肉糰子,只覺得自家那幾只狐狸精真是一點兒都不誘人。
這樣可愛的小東西,可不能餓瘦了啊。
池澤皺着眉毛起身,憂愁地給自己煮了杯錫蘭紅茶,還憂愁地往上頭加了兩倍的芝士奶蓋。
爲了響應環抱號召,他給自己做東西喝從來都是用的馬克杯,這會兒滿滿一杯奶茶上飄着厚厚一層奶蓋,池澤要格外小心才能保證不晃出來。
跟走檯布似的走了一大截路,眼看着都要回到吧檯前了,該死的手機卻就在這時候響了。
兜裏震着的手機一路連帶着池澤的手都抖了起來,直接抖出了一潑奶蓋,落在了自己的虎口上。
“你最好是真有點什麼屁事兒要和我說。”重重擱下奶茶,池澤接起麒麟的電話。
“我買好機票了!你準備好接我!”麒麟揹着巨大一個揹包,舉着手機彎着腰,朝着機場角落裏的垃圾桶嚷嚷。
“知道了知道了,我和老左到時候開車去。”池澤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還有別的事兒沒?”“有有有!”麒麟一聽池澤想掛電話就急了,“我碰見一個移民的小地仙說最近歐洲這兒的一個經常發病的邪魔跑了,聽說是往你們那邊去了,你和老左記得留意留意。”
大仙們往往居住得都比較分散,左寒霜和池澤是海城幾乎唯二兩個還比較鎮得住場子的神仙。
“我知道了。”池澤沉吟。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蠻族。
但不管是誰。
敢擾你池爺爺清淨的,都別想好過。
有些煩躁地扔了手機,池澤一扭頭卻發現,原本桌子上的小糰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的手邊,這會兒正好奇地用嘴啄他手上的奶蓋。
”喲,您還能喫這個?”池澤有幾分好笑地拎起眯着眼睛半夢半醒間的它放在手心,把杯子捧過來想讓它聞聞。
但是誰知道小肉球卻好像只是對他手上的那一小點有興趣,一大杯在眼前,愣是看都沒看一眼。
每一隻鳳凰都是個事兒精。
而且你除了原諒他並且順着他別無選擇。
時隔了萬年,池澤又想起了當年被龜毛鳳凰支配的恐懼。
喂鳳凰喫完手上那一些奶蓋過後,池澤看着它蜷在自己手裏滿足地打了個小飽嗝,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中午喫飯的時候,他抽空和左寒霜說了一嘴麒麟要回來的事兒,本來還記得麒麟似乎囑咐了自己另外一些什麼事兒,但被阿二和左寒霜的聊天給岔開了思路,一回頭就給忘了。
但似乎不是個什麼重要的事兒。
這麼想着的池澤,在半夜睡得正熟的時候,就被這個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給嚇醒了。
他樓裏清朝時候從西洋運回來的琉璃窗碎了滿地。
原本晴朗的晚上不知什麼時候烏雲密佈,月亮被遮住,只有白色的窗簾在風中上下翻飛。
池澤兩眼血絲地盯着站在自己窗前的人。
金髮碧眼高眉深目,膚色蒼白如紙,雙眸正中兩抹血般的鮮紅讓人格外不適。
“把他還給我。”那人開口,聲音像是百年未曾說話的粗糲和沙啞,每一個字都裹着冰涼血腥的殺意。
池澤絲毫沒有被眼前人的氣息所影響,站起身繫上睡袍的時候彷彿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被不懂事的孩子給鬧醒了。
擰着眉頭,池澤拿過一旁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嘖,孩子。沒人告訴過你拜訪別人該挑個個合適的時間嗎。”
“把他還給我!”那人攥緊了拳頭,朝池澤咆哮。
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啊。
池澤揉了揉眉心,覺得講道理估計是行不通了。
手中淺灰色的幾何切割玻璃杯子散出淡淡的藍色盈光,池澤稍一蓄力,猝不及防單手直接朝他甩了過去。
那人飛快地側開身形,撞到牆角的時候,把那裏的博古架撞出極深一個凹坑。
杯子砸在牆上發出巨大的咚聲激怒了那人,伴隨着男人如野獸般的嘶吼,窗外的烏雲飛快聚集疊加,風呼嘯着捲過,原本該溫柔靜好的春夜只因爲他的到來而變成一片肅殺。
“還沒完呢。”見年輕男人咧嘴露出了尖牙,兩眼亮的和礦燈似的朝自己飛速奔回來,池澤抿脣笑了笑。
在男人身後的角落裏,一抹藍色的盈光瞬間凝成了利劍的形狀,直直朝那人的背扎去。
眼看着男人的手已經接近了池澤的脖頸,而他身後的劍離着目的地也就差毫米。
一聲悠揚的鳳吟驀然破空而出。
池澤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半閉上了眼睛。
只看見自己身前橫亙着一道豔麗逼人的赤色身影。
赤金色的長袍曳地拖拽,不管是古樸的花紋還是紛雜繁複的繡樣,無一不昭示着主人的超然身份。
池澤冷靜地看着眼前人。
淺金色的眼睛在兩道灼熱的視線下緩緩睜開,霸道凌厲的鳳眸裏,宛如沉澱着萬千年的日月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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