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话一反一正，這就很不一样了。
易帖觉得颜爻卿這個小哥儿很有意思,他說话有意思，表现出来的能耐也很有意思,而且這裡面還有一层谁都沒說出来的话。
“花莲县出来的人……在府城闹出来的动静可是不小……”易帖意味深长道。
不但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且還牵扯到了京城那边。
现在世道那么乱，几乎各個地方都是烽烟四起，也就是府城這样的地方還算安全一些,可就算是這样也来了不速之客。
再加上京城那位不作为，下面的皇子们几乎全都暗流涌动的，府城的這位……也不是沒有可能去京城,府城的這些人都不是傻子,一双双眼睛都盯得紧呢,若是有那個破天功劳能抓到手裡,那必然能保后辈至少三代恩宠，谁不想去试试。
易帖就觉得眼前的這個小哥儿虽然只是农户家裡出来的,但未必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可偏偏這样他关心的却不是府城的那位皇子，而是关心花莲县的生意。
“乱不乱的，跟咱关系也不大。”颜爻卿在桌子下面的手就轻轻拍了拍黄四郎,笑眯眯道，“家裡头想要過上安稳日子，可不就得想法子寻摸点银钱，正好菌菇酱味道說的過去，我眼瞅着這生意能做，這才起了心思。”
“你不想跟上這股子东风？”易帖问。
颜爻卿就笑起来，那梅姐儿弄得皇子甭管真假，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位皇子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可他也不觉得那位能跟黄四郎比。黄四郎现在不显山不漏水的，可他将来一定会……
這般想着，颜爻卿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改变花莲县天地的說法，若是他以一己之力把這天下都给改了，那黄四郎還能像以前既定的剧情那样，一步一步登上顶峰嗎？
這還真說不准。
“斗升小民，关心的也不過是自己能不能吃饱穿暖，能不能正儿八经的過日子。关心来年能不能风调雨顺，关心家中的二郎们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這也就罢了。”颜爻卿就道。
這话听上去寻常，易帖却从中听到了别样的意味，他便问，“那二郎们想要過上更好的日子，不就得念书科举，出人头地么？现在這样的年头，又能如何呢？”
這话說的有些大胆了，基本上跟明說现在天下大乱，京城那位不作为，各個地方的人虽然有一些日子都過得不错，但這样的日子其实是不能让读书人出人头地的。
“哈哈。”颜爻卿哈哈大笑，心裡头想着真不愧是树哥儿的爹，原着中帮了黄四郎很多，堪称功臣的易帖，胆子這般大，仿佛什么都沒放在心上，又十分通透，老于世故，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他就敢直接试探。
這只是头一回见面而已，按理說现在应该是黄四郎站在前面跟易帖谈笑风生，一见如故，偏偏谈笑风生沒有，话语间夹枪带棒，各种试探倒是层出不穷。
易帖這人也是個妙人，是树哥儿看中黄四郎，且還想着给颜爻卿教训，逼着他们合离的，因为這些個事儿，再加上颜爻卿用了手段，易帖這才能见到他。
本是树哥儿感情上的事儿而已，偏偏现在变成了這般模样，也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這东西确实很不错，也上得了台面，生意的事儿能成。”易帖直接就给应承了，“回头你能送多少货尽管都送過来，就送来叫树哥儿看着，回头我叫人来搬，银钱方面你尽管放心，只会比十五個大钱多，绝对不会比十五個大钱更少。”
這是给颜爻卿承诺了，菌菇酱的口味摆在這裡，易帖又有手段卖出去，這生意就绝对能坐起来。
颜爻卿又推了把黄四郎，拱手道谢。
眼瞅着易帖要走，颜爻卿跟在黄四郎身后去送，就听着易帖忽然道：“你這小哥儿是個能耐的，却偏偏要躲在汉子后面是做什么？树哥儿要是能有你一成能耐我便也不会把他放到這裡，府城那边……人心思诡的很，树哥儿不成的，還請你帮着劝劝，那边我会弄清楚。”
這是說有人偷摸给树哥儿信的事儿，也是說树哥儿关黄四郎的事儿。
颜爻卿就道：“树哥儿這样才好，无忧无虑的，不然這日子可怎么過下去。”
原本就是因为有人背后捣鬼，再加上冥冥中所谓命运的齿轮运转，颜爻卿倒是真的不至于怨恨树哥儿，反而觉得树哥儿這样单单纯纯的挺好的，否则若是树哥儿但凡是心思多一点，他是绝对不会想着见易帖，并且跟他合作的。
易帖自然也听出来這话裡的意思了，要么說跟聪明人說话就是方便呢，他就又觉得颜爻卿站在黄四郎身后這個事儿愈发的有意思了。
先前說话的时候看那汉子的表情，易帖倒是觉得他并不是木讷，反而是什么都明白，只是虽然他全都明白，但一直忍着沒有开口說话，把风头都给了颜爻卿。
仔细想想，就觉得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起来。
易帖回来便安排了两件事，其一，查查是什么人给树哥儿送的信；其二，便是黄四郎和颜爻卿在花莲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這么有意思的人他总得弄得清清楚楚才行。
颜爻卿也当真是去劝树哥儿了。
到现在树哥儿都觉得黄四郎不错，最主要的是他的模样很不错，树哥儿见了就十分心动，便是叫他现在放弃了，他心裡头還是有些舍不得。
颜爻卿就道：“要不這样，回头我想法子给你找個比黄四郎更好的汉子，咋样？”
“你能有那么好心？”树哥儿不信。
“我這是大度，不跟你计较。况且我若是真觉得你有什么，直接找你爹不就行了，根本沒必要绕這么大的弯子害你。”颜爻卿道，“就這么說定了，回头我寻摸几個汉子给你瞅瞅，都不比黄四郎差的。”
树哥儿就犹豫起来，他其实当真是沒见過几個汉子，庄子上的汉子都不行，反正跟黄四郎那种完全不一样。
“成，我先走了，回头叫人把菌菇酱给你送過来，你且安心担着這個差事就是，慢慢的過手几次，差遣差遣手底下的人，回头也就能独当一面了。”颜爻卿十分不要脸的提点树哥儿，“你就安心做生意，這一辈子都不会愁的。”
可不就是這样的事儿，树哥儿当时点了头，等颜爻卿走了许久這才反应過来，那土哥儿当真是不要脸，不但靠着他跟他爹搭上话了，而且還反過来說教他，偏偏他根本反驳不了。
只不過這回颜爻卿回去的也并不那么顺利。
毕竟他在红树村耽搁了有些日子，且黄四郎被树哥儿关在红树村也有些日子了，再加上府城因为花莲县去的那些人……這些日子一直都很敏感，红树村這边也不是不透风的墙。
所以当被人围起来的时候，颜爻卿反而淡定了。
這要是沒遇上這些人，他都好嘀咕自己的那個梦究竟是不是真的，也要嘀咕嘀咕府城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要搅风搅雨，竟然连他和黄四郎這么重要的人物都不注意。
“老五。”刘哥儿有点害怕，但也仅仅只是有点而已，他更相信颜爻卿。
匪哥上前一步挡在颜爻卿前面，“人很多，都是训练過的好手。”
“是府城那些人。”黄四郎沉下脸，“老五。”
一水的身强体壮的汉子，都骑着马，看着便凶神恶煞的。
颜爻卿眼瞅着他们拿出寒光闪闪的刀对准自己，這一幕刚好跟他梦中的场景吻合，沒错了，就是這一幕。
确定了這一点他反而安心了，“他们应当都是来要我的命的。”
花莲县现在是最安稳的地方了，最关键的是沒有蛮子去過，且還沒有交粮税，花莲县那边的田地相对来說又很肥，那些個秋收的粮食，和积年累月攒下来的粮食，可都一粒一粒的藏在花莲县呢。
别小看那么一個小小的县，在别的地方都被蛮子弄得乌烟瘴气，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都是流民求活命的时候，那一個县的粮食就十分举足轻重了。
他们惦记着花莲县的粮食，自然就惦记着颜爻卿，惦记着他死。
果然前面一個汉子喊：“黄四郎留活口，其余的人全都死。”
“你们死！”黄四郎攥紧拳头。
“别急。”颜爻卿拍了拍黄四郎的肩膀，上前一步，“今儿個的风，甚是喧嚣啊……”
总是想什么来什么，那诸葛孔明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呢，颜爻卿這会子也不過是稍微想了想，他想要的风就刮来了，呜呜呜的吹着，对面的那么些人都沒多想，但颜爻卿這边的人已经都明白了。
有风，且颜爻卿站在上风口，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颜爻卿的一些手段能用上了。
“等会儿不要留活口，马咱们全都带走，這些都是好东西。”颜爻卿低声道，“刘哥儿，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這些個事儿原本不应该叫你参与，我叫你出来就是想叫你以后帮着菌菇酱生意上的事儿。”
再别的事儿会有危险，颜爻卿也沒想着叫刘哥儿冒险。
刘哥儿却不怕，“老五，我不怕的。你說那些個该死的人连猪圈裡的猪都不如，就应该死，我怕什么，咱们家不是杀過好几回猪？”他当然害怕死人，那毕竟是跟自己一样的人，可他又不怎么害怕，只是因为信任颜爻卿而已。
這份颜爻卿压在肩上沉甸甸的，但颜爻卿并不讨厌這种感觉。
跟只会坏事，让颜家天天吵吵闹闹的冉氏比起来，刘哥儿的這份信任虽然沉重，但颜爻卿愿意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扛。
“好样的，那等我回家就去买一头猪叫老大杀了，叫咱娘炖一個猪肘子，红烧的那种，肥而不腻，一切都恰到好处的。”颜爻卿越說眼睛越亮，他就喜歡這种被家裡人信任，被家裡人期待的感觉，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在這個世界扎根了。
那所谓的世界的排斥就算是来了又能怎样，他终究還是颜家老五，還是被颜家上下期待着的老五。
“好。”刘哥儿响亮的答应着。
這回也還是跟上回一样，那些個凶神恶煞的人很快从马上倒下来，甚至是有一些脑袋向下，当场就送了命的，剩下的一切也很快让匪哥拧断了脖子。
马也软了，不過体型大，恢复的也快。
這回颜爻卿身上沒有血，甚至是表情都是很平静的，可這却叫他身上的煞气更浓了。
刘哥儿终于是变了脸色，跑到一边吐，又跟颜爻卿說：“老五，我這心裡头還是难受哩。”
“哪能不难受呢，那毕竟都是人命。”颜爻卿就道，“你别看我這样，我心裡头也难受的，你說他们做什么不好，非得来干這种事。咱们也沒招惹谁，就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這话有些复杂，刘哥儿弄不懂，不過他倒是不怎么难受了，“老五，你也别难受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颜爻卿周身煞气萦绕，杀神一样，便是一些小的蚊虫都不敢靠近，這样的老五叫刘哥儿觉得比自己可惨多了，他得顾着点老五，這般想着他就沒有那么难受了。
這又让颜爻卿刮目相看，他忽然又想起来，或许当初颜文车娶刘哥儿也不是随意娶的。
颜家兄弟模样都不差，好好拾掇干净也能拿得出手，便是颜文车虽然木讷顽固了些，可模样是绝对差不了的，颜家的日子虽然沒有巨富，但也不穷，何至于非得娶脑子不怎么好的刘哥儿。
颜爻卿可還记得，這哥儿就是辛氏和颜老头选的，以前他不知道這是为什么，可现在看着刘哥儿他却有些明白了，這裡面定然是還有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从外面一脚踏进花莲县的地盘，虽然也不過是几步路而已，但颜爻卿就是察觉到了不一样。
如果說在外面是时时刻刻压抑着，生怕出事的话，那么到了花莲县他就能完全放松下来了。
花莲县的一切都沒有变化，但又仿佛一切都变了，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了颜爻卿，认识了颜老五。
這是一种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果非要說出来的话，那就仿佛是這花莲县的天地一改，颜爻卿顿时摇身一变成了那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颇得人心的那個存在。
一路上就這样回到家中，带回来的马匹暂且放到外面，颜爻卿先带着黄四郎和刘哥儿回家。
一到家裡，颜爻卿就彻底放松下来。
“锅裡有饭。”辛氏似乎永远都是這么一句。
颜爻卿便去灶房找饭吃，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家常菜，粗粮面饼，放在锅裡温着，碗筷都有，拿出来就能吃。颜爻卿把碗裡的菜分了两份，自個儿和黄四郎分。
端着碗去上房，颜爻卿也不管辛氏问不问，就說外面的事儿给她听，“黄四郎叫一個小哥儿看上了，我沒跟那沒见识的小哥儿折腾，直接想法子见了他爹，谈成了一笔生意，往后所有的菌菇酱作坊都得忙起来。”
“我想着，咱们现在就专门做這一個生意，只要把這一個生意做好了，那将来就不愁生意做不好，贪多嚼不烂。”
道理可不就是這么個道理，更何况现在做菌菇酱生意也十分合适，這要是非得折腾别的怕是才有些不合适。
“刘哥儿跟着跑了一趟，做的很不错，左右我是满意的，回头跟老三說說，叫他招揽一些好手去红树村送菌菇酱，這就是正经差事，往后银钱是不缺的。”
這是跟辛氏表明了态度，家中的這些兄弟当中，不是颜家兄弟先出头，而是刘哥儿先找到了合适的差事，颜文车還是沾了刘哥儿的光。
“你安排就是。”辛氏道。
“别看府城那边搅风搅雨的，叫我說咱们還是在家侍弄侍弄田地好。”颜爻卿就道，“县上那边我都跟林大夫說好了，回头要是再有流民投奔，我就叫他先留下，再叫白起去挑人，只要是合适的，我拿银子和粮食养，总得叫他们能护住花莲县的安危。娘，你总說我是被选中的人，可我也沒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就想着，咱们能平安過日子也就行了。”
辛氏手上的动作一顿，就道：“你說的沒错。”
话都說到這份上了，辛氏還是沒有跟他說什么，显然是觉得时机還不成熟，颜爻卿也沒有追问，出去忙活了。
却不知道现在花莲县周围都生灵涂炭的，只有花莲县收拢流民，且還有更多的往上爬的机会，這消息就跟一阵飓风似的，不知道刮出去多远。
京城那位一直都沒有动静，下面的百姓早就不抱希望了，却偏偏這时候花莲县的消息传了出来。
距离花莲县挺远的地方，一小群人正在慢吞吞的走，最初他们的人是很多的，可到了现在已经都死的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人也都是日日夜夜的熬日子，全靠一口气支撑着過日子。
大家伙儿一块儿歇息的时候，便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說說话，总得說点话叫大家心裡头都有希望吧，否则這日子怎么熬下去？
“去花莲县。”一位老者高声道，“甭管是去府城還是去京城，那高高大大的城墙咱们能进去嗎？便是县城咱们也不一定能进去，那還不是在外面等死，可花莲县不一样。”
“阿爷，花莲县怎么不一样了？”有年纪小的孩子问。
“那裡不一样，那裡已经变天了。咱们只要去了就能重新上户籍，若是能被选上军户，那可当真是不一样了，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有，說不得還能博一個前程，实在不行咱们還能分派一些荒地种，粮种、锄头那些东西先用着，来年夏收了再给点粮食。”
“可军户往后不就是祖祖辈辈就是军户了？”
“花莲县不一样，军户就管那一個人，剩下的人想要从军那也得选，选不上回头给上户籍就還是农户。”
“這听起来，军户好像很难上？”
“吃穿用度都不用自己操心，谁不想去。咱们呐，到时候甭管老少都去试试，能选上是好事，选不上的就去种地吧。”
现在也就花莲县那边能指望上，别的地方，都是沒有活路的。
就又有一些心思缜密的人說：“阿爷，咱们要是去花莲县的话，岂不是反了京城那边？”
“京城也沒說花莲县反了啊。”老者十分睿智，說出来的话却有些糊涂，他是這么說的，“现在的朝廷……现在的花莲县，那都是一样的。咱们只要能活命就成，哪管那么多的。”
现在京城那边也沒說花莲县反了，甚至是也沒說梅姐儿那些人带着皇子在府城搅风搅雨的，這裡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怕是京城那边已经力不从心，顾不上這些了。
那么在京城沒来消息以前，甭管是花莲县還是府城，再怎么折腾就都不算反。
只是這样的消息在林大夫看来却荒唐的很，他气得摔了杯子，“正统就是正统，歪门邪道定然不行。”
“可现在花莲县……”徒弟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大夫。
现在花莲县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虽然县衙也拼凑了一套班子出来，那干活的小吏都是身兼数职，且平日裡根本不能偷奸耍滑，否则立刻会有人顶替，便是收拢流民這一项也跟别的地方完全不同，若要认真讲究起来的话，這些其实都是不合适的。
但偏偏這些手段都十分管用，现在花莲县還沒乱起来，且开垦的荒地越来越多，甚至是颜爻卿還出去谈生意了，菌菇酱作坊一個個的都得连轴转，回头赚回来的都是银钱。
這样的花莲县，便是嘴裡喊着正统正统的林大夫，自個儿现在不也名不正言不顺的暂代县令一职嗎？
“那黄四郎還跟乌龟似的缩着脖子？”林大夫问。
徒弟就小声道：“听說這回带着颜家三房的哥儿出门，结果叫府城的易帖的私生子给扣了，关了好些日子，還是颜老五去救的人。不但把人救了，還直接跟易帖谈了生意，听說易帖還叫颜老五照料树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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