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答案显然不是。
长期遭受精神病院医生暴力压迫,本就有精神疾病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需要找到情绪的闸口,需要被拯救,需要有個人将他们团结起来共同去反抗。
老神婆的遭遇,让他们产生悲愤情绪,在兔死狐悲的共情下,迸发出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与其說他们信神,不如說他们就是想借机打那些坏蛋一顿。
多么振奋人心,多么喜闻乐见,就是之前不屑参加的病人,也一手拿起平底锅,一边努力张开了嘴巴,要上去“亲一亲”。
医院裡的医生们,护士们,几乎无人幸免,都遭到了“丧尸们”的袭击,他们多少看過這类题材的惊悚片,被成群的人压在底下啃的时候,吓得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地嚎,总觉得自己已经缺了哪儿,肚子都被啃空了。
千万不要小看人的想象力。
傅惊野和乔云稚直呼大场面。
庄藤和他们会合的时候,庞院长已经脱身,连滚带爬地要往什么地方跑。
为了让庞院长打不出去电话,通讯信号给掐断了,所以她只能亲自去。
庄藤早就已经划出了摄像盲区,這是她拿手的事情,现在他们正沿着特定路线不远不近地跟踪庞院长。
“我早就觉得,這個院长肯定不是核心成员,你看她,冒冒失失的。“
乔云稚悄声說。
傅惊野:“当然。精神病院怎么說也是医院,免不了定期要有人来视察,院长的身份履历不好造假。而研究会人员构成严谨,不可能让這种人知道核心消息,姓庞的只不過是利欲熏心帮忙办事的走狗,关键时候還是拿不定主意。”
正因为這個院长知道又不完全知道,便成为了最好的突破口。
后山有個游泳池,只见庞院长推开了一個石狮子,沒過一会,池子裡的水线开始急速下降,等到水漏干净了,中间出现一個口子,长长的梯子出现在了眼前。
轰隆声中,那梯子滚动起来。
乔云稚第一個跑到了口子边查看,电梯很长,但幸好不是一头延伸到底,中间分了一级。
能产生盲区,就不会被转過头的庞院长发现了。
她冲后面招了招手,示意庄藤和傅惊野可以過来了,然后自己就踏上了扶梯。
傅惊野和庄藤后一步跟上。
等他们坐上第一個扶梯,庞院长已经下到了第一個平台。
這是一個藏在底下,就像蚂蚁洞一样的迷宫。
不怎么宽敞的走廊,四面都被无菌材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若能俯瞰透视,這裡定是看着就好像许多纵横交错的地下管道。
傅惊野和乔云稚跟踪了一队巡逻人员,将其中三人撂倒,脱了他们的防护服穿上,還顺道拓印了他们的指纹,以方便解锁出口。
庞院长沒有接触到核心成员,她在第一道大门前就被拦了下来,跟门卫交谈了情况,门卫就将庞院长赶走了。
庞院长不敢回去,就被安排在了外面的休息室裡。
而庄藤,傅惊野,乔云稚,则装扮成了研究会成员,跟着队伍进了第一道门。
得益于這裡的人都带着面具口罩,所以交谈不多,被人发现的几率不大。
后来巡逻人员分散驻守的时候,他们抽身离开。
乔云稚身上带了不少的设备,找了個隐秘角落,检测到沒有摄像头,三人就地蹲着商量对策。
乔云稚:“你们說戴荷会不会有可能在這裡?”
傅惊野仰头看了一圈环境:“除了這裡,她還能去哪,现在天神研究会被全国通缉,几乎无处容身,早就沒有当年辉煌了。建成這個地下這蚂蚁洞,足够让她倾家荡产。”
庄藤:“這裡的布局十分巧妙,不知道刚才你们有沒有留意到,经過第三個拐角的时候,墙面有磨损痕迹。我猜想,這裡有些墙不是墙,而是可伸缩的管道。這些通道可以根据想要的方式发生扭转,对接到其他出口,彻底成为新的格局。”
傅惊野:“也就是說,有些看上去是死胡同,其实可以变成出口。”如果猜得沒错,跟地铁的连接带很相似。
乔云稚:“难怪全都要用塑料包裹起来,這么一来,就分不清哪裡是墙哪裡是管子了。”
庄藤:“所以现在看来,光有地圖沒用,還必须找到那些改变通道的闸口。”
整個地方就像是错综复杂的铁轨,一掰,一道变两道,再掰,左道变右道。
今天情况特殊,进入研究会实属偶然,事先沒有任何准备,原本想着,再怎么也能随机应变,不想却遇到個這么费脑筋的蚂蚁洞。
现在看来,着实有些冒失了。
乔云稚叉着腰:“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策略。先想想怎么撤吧。“
傅惊野和庄藤都沒想到乔云稚会說出這种话,要知道,读书的时候,所有人裡就她头最铁,能从她的口中听到撤退,真是不可思议。
乔云稚沒有发现背后两個人的鄙视,分析着情况,“现在我們已经找到了這裡,到时候再請局裡的同事分析一下,争取做出個地圖来,我們只有三個人,毕竟力量太弱了,還是不要擅自硬碰硬。现目前還是找找怎么出去吧。”
傅惊野忍不住打断乔云稚:“你什么时候从激进派变成保守派了?
乔云稚一时沒想這么多,“能不能别老是用刻板印象看人,就算从前我……”无意中瞥到背后的庄藤,她的心口骤然漏了一拍,飞快扭過了头,血液冲上了脸。
她的举动明显被庄藤看到了。
庄藤微微睁大了眼。
当年,雨夜。
她们前世见過的最后一面,是决裂时。
【乔云稚你這個蠢货!你怎么能這么鲁莽!】
【我就是蠢啊!蠢才這么相信你!】
后来,南姝沒了,大家全都散了,从此天各一方。
乔云稚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那裡的同学和老师夸她最多的是严谨和细心,甚至有位老教授還评价她,云稚什么都好,就是举棋不定。
真是可笑,当年最莽撞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举棋不定的犹豫者。
让她产生如此大的转变的人,现在就站在她的背后。
如此奇妙,又如此令人难堪。
傅惊野视线掠了乔云稚一眼,就收了回来,他肯定看懂了,但沒有說什么,“也好。找出口吧。”
但凡這裡沒有庄藤在,他们应该也不会這么早想着离开。
自己犯险都不能让庄藤犯险。
庄藤历来不是個喜歡与人争论的性格,再加上现目前三個人裡,两個人的意见都统一了。
她唇边有一丝讥讽,跟着他们去找出口了。
之所以庄藤這么听话,是因为她料到,這出口根本不可能轻易被找到。
一筹莫展的乔云稚承认了目下残酷的现实:“好吧,现在是出不去了。”
庄藤一脸料事如神,“找大脑吧。”
如果把此处比喻为人体,那么天神研究会运转的中枢就是大脑,现在他们就需要找到這個大脑,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与散布在外面的犯罪網络。
当然,庄藤对什么研究会结晶,犯罪证据,核心成员名单等等,根本沒有兴趣。
她是来索命的。
让那些得罪過她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這裡之所以会采用如此复杂的布局,很大程度保证了人员登记的森严,等级低的人不可能靠近核心区域。
他们找的這三個人的指纹沒有权限开下一扇门,自然就只能在外面打转。
经過几次观察,防护服肩带的颜色能象征等级身份。
這次他们瞄准了一個落单的黄色肩带的人。
本来都已经得手了,背后望风的乔云稚忽然看见有面墙动了。
這是有人打开了门。
每一层的门被打开,整個布局都将发生一次变动。
這场变故,显然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傅惊野!有人過来了!”
這是一道百米长的通道,从头到尾,根本沒有躲藏的地方。
开门的研究会成员,眨眼间就能发现這一幕,届时他只需随手将报警器一按。
就前功尽弃了!
墙已经转了過来,防护服的肩带的颜色都已经看到了,就在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只手拉了庄藤一下。
是個小女孩。
她做了個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们所处的管道就动了,弯成了一個死角。
而那两個人刚好出来,沒往這边看一眼,径直去了另一個方向。
傅惊野给自己替换上黄的肩带时,庄藤端详着眼前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在這裡?”
小女孩很瘦很矮,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但其实有七八岁了。穿着打扮比平常的农家孩子還要简陋,脸很白净,却沾着灰尘,用一双戒备,却又充满渴望的眼睛瞧着人。
“我常常来這裡玩。”
乔云稚警惕地皱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這裡?”
小女孩沒有回答這句话,“你管這么多呢。我刚才救了你们,還沒问你们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呢,倒质问起我来了。”
傅惊野在一旁听到這话,觉得這伶牙俐齿的样子熟悉得很,看了這小姑娘一眼,若有所思地翘了下唇角。
“小朋友,這裡不安全,你知道嗎?”
小女孩脆生生地說,“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我来了好多次了,他们一次都沒发现我。”
庄藤觉得這小姑娘肯定不是普通人,“可以告诉姐姐,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嗎?”
小姑娘透過防护服,将庄藤那双装得温柔潋滟的眼睛,望了有好一会。
“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庄藤假仁假义地继续装着慈爱,“你說。”
小姑娘:“我要爸爸妈妈,就你和你吧。”
小姑娘這话是看着庄藤說的,手指是指向她背后的,诚然,除了傅惊野在庄藤背后,沒有其他男人可以当她爸爸了。
傅惊野在短暂的几個瞬间,高瞻远瞩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可以,但是你得……”
庄藤眼睛一弯,冲小朋友笑,“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拿這么离谱的事情跟别人交换呢。”
乔云稚用鄙夷的目光回报了傅惊野,讽刺他自作多情,嘴上赞同着庄藤的话:“的确。這就是個口头答应的事情,站在你的角度,根本得不到什么保证,要是我們答应你了,這不是就是欺负小朋友么。”
傅惊野不痛快地舔了舔牙,自讨沒趣地扭過了头,靠在墙边望风了。
這件事他再参与,再說一句话,他就是狗。
小姑娘听了大人们一席话,沒有任何思考,“无所谓,我有办法让你们抵不了赖。我這裡有万能的钥匙,還能给你们画地圖,就看你们要不要了。”
语气相当地得意,她好像知道自己的條件很诱人,庄藤他们无法拒绝。
乔云稚:“我来当你妈妈,出去以后给你找個爸爸。”
小姑娘:“不要。你沒有她漂亮,我這個人讲究眼缘。”
庄藤:“……”
乔云稚:“……”
小姑娘急了,“而且他俩不是现成的嘛!既然有现成的,我为什么還要等你去找其他爸爸。這個大饼我才不吃。”
傅惊野:“哦?你是怎么看出我俩是现成的?”
做人嘛,偶尔当一次狗也不是不可以。
潼城。
早晨九点,窗外晴朗,绿植裡生机勃勃,小雀在裡面躲猫猫。
东方瑛专注而紧张地翻找资料,将有用的纸张有條不紊地分類在文件夹裡。
快而不乱地收拾完,她急忙装上文件夹出门。
东方瑛最近在调查潼大的宿舍投毒案,整理证据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并不合理。小心求证,顺藤摸瓜,昨日半夜她忽然有了新的发现,一直推理到太阳升起。
此事件還有其他的嫌疑人!
她对這個结论基本上十拿九稳。
东方瑛心跳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让案件得到真正的還原,所以心裡头有些激动。
她一手打开门,一手翻找刑警队长的电话。
就在這时,从门缝裡伸出来一只手,猝不及防抢過了东方瑛的电话,同时大力将她推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东方瑛一個踉跄,绊倒在沙发上。
进来的是一個女子,带着口罩,鸭舌帽,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慢慢地走向东方瑛,当着她的面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已经提前进入憔悴老态的脸。
“好久不见了东方瑛。還认得出我是谁嗎?”
东方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南芮绮?
她不是应该在监狱裡嗎?
难道正如她所說,裡面的只是替身?
东方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推开南芮绮就往外跑。
东方瑛不比乔云稚进行過专业训练,遇到紧急事件,她的反应跟普通女孩一样,毫无章法与谋略。
南芮绮早就看出了她的逃跑路线,轻而易举就堵住了她。
在东方瑛离门把手只有咫尺之遥时,南芮绮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地往回一拽,东方瑛感受到一股头皮撕裂的剧痛,重重朝后倒在了地上,被南芮绮拖着滑行数米。
南芮绮的力气大得惊人。
之前听人說她在监狱因为受不了人生的落差就疯了,果然疯子的力气就是大。
“跑?你能跑到哪裡去哈哈哈哈!”
东方瑛被她按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给她造成痛觉,可南芮绮几乎都被掐得皮肤青紫,却還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疯狂大笑着。反观东方瑛的反抗,简直杯水车薪。
扭打在餐桌前,东方瑛空出手,举起了旁边的凳子,使出全部力气砸向南芮绮,接连砸了三四次,南芮绮手指被砸得生理性麻木,才不得不松了一下。
东方瑛找准机会,往楼上奔去。
东方瑛独自住在小复式公寓裡,平时也会做一点這方面的准备。
她从来沒有遇到這样的事,在這生死一瞬的恐惧中,手脚软得不听使唤。
回头看了下面一眼,南芮绮像個怪物,表情恐怖扭曲,狰狞地大笑着,无比兴奋地手脚并用着追上来。
速度非常快。
东方瑛头皮一阵刺麻,脚踢到阶梯,膝盖磕到坚硬的地板,這一刻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一般,疼得她冷汗直冒。
還沒来得及起身,后面南芮绮猛然伸出手抓住了东方瑛的脚踝,气势汹汹地往下面拖,东方瑛免不了又是一摔,伤到同样的位置。
东方瑛惊慌地抠着光滑的地面,却什么也抓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倒退。
這一刻,其实她真的想放弃。
南芮绮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好像用不完似地。
不知道内心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东方瑛,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仍是抱着栏杆,拼命寻求脱身。
终于,东方瑛得到了這样的机会。
她大口喘气,喉咙腥甜,不管不顾地跑向卧室裡。
南芮绮穷追不舍,扯住东方瑛的胳膊,竟将东方瑛整個地拎起,扔到床上。
紧接着顺手拿起了边上的枕头就蒙在了东方瑛的头上。
东方瑛的颈椎几乎都被压得向后弯折,头陷进了床垫,她的手不停地拍打,求救的声音闷在枕头裡。
南芮绮面色冷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這一切。
“天底下,我最恨的两個人,一個南姝,另一個就是你东方瑛!”
“从小就跟我抢陆星盏!我哪裡不如你了!东方瑛你就是個白莲花!装作清纯善良的样子去勾引男人!”
南芮绮的自负和虚荣,甚至比陆月白還要强上几分,只是她自小就比陆月白会藏。
南芮绮想要成为全潼城都仰望的月亮,想要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手心,所有男人都痴恋她,所有女人都羡慕她。
她的幻想中有陆星盏,有傅惊野,這些名利场中心的大人物。
可惜傅惊野喜怒无常太难伺候,与之相处就如悬崖走钢丝,分分钟命悬一线。相较而言陆星盏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可南芮绮沒想到的是,陆星盏只是表面上温柔,其实又清醒又自私,他的付出都是按毫克算的。他可以碍于礼貌同你讲话,却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裡。
南芮绮這情商智商哪裡能驾驭得了陆星盏?他自己都已经足够优秀,性格却极端地慕强,崇尚着世间稀有。
而南芮绮既沒有颠倒众生的美丽,也沒有逸群绝伦的智慧。
所以无论南芮绮再怎么绞尽脑汁耍小心思,展现魅力,陆星盏看都沒看她一眼,他身边最亲近的异性历来都是东方瑛。
在南姝出现前的十七年裡,东方瑛是长久扎在南芮绮心头的刺。
南姝死了,她的仇人就只剩东方瑛。
南芮绮咬牙切齿,畅快地大笑起来,就好像东方瑛死了,這场雌竞她就赢了。
东方瑛在极度缺氧中,已经慢慢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南芮绮古怪的笑聲明明就在耳边,却感觉离得越来越远。
离死亡无限接近的时刻,东方瑛好像忽然回到了从前。
她仿佛是有了幻觉,眼前出现年少时的种种。
有關於南姝。
大雨磅礴中,乔云稚和项乌茵来找她,她们焦头烂额地哭。
“怎么办,我們误会南姝了,我們要找到她。”
“我們错了,我們得向她认错的。”
“南姝在哪裡啊,她现在怎么样了呜呜呜,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她還会回来嗎?”
“她肯定不会原谅我們了……肯定不会了……”
后来她们找到南姝了。
却是在肃穆的灵堂。
南姝躺在棺材裡,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永远都听不到她们的认错了。
东方瑛那时定定地望着南姝的遗体,想起自己荒唐的所作所为。
和南姝的最后一面,是在西南树林的研学活动中。
在那裡,她第一次硬气地推倒南姝,那时還觉得自己终于长出息了,可万万想不到這第一次,却是和南姝永远的离别。
如果东方瑛知道這是今生她们最后一次相处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這样对待南姝,她宁愿自己永远懦弱,永远都不要跨出那一步。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南姝落海的那一日,乔云稚和项乌茵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耳畔,她们无力地挂在栏杆上,精疲力竭只剩抽噎。傅家人和陆家人一拥而上制服着失控的傅惊野和陆星盏,他们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海,同归于尽。
混乱的场面,充斥着不甘的哀嚎和追悔莫及的悲声。
东方瑛是第一個晕過去的。
晕倒前一刻,东方瑛就好像突然想起来,南姝在她心裡,其实真的很重要。
那是小楼起火的前十分钟,因为徐瑟川的揭露,她们第一次开诚布公。
“南姝,在你這之前,有拿我当朋友么?”
“我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
“那說不定我可以告诉你呢?”
她们分明约定好了。
分明约定好了,试试成为真正的朋友。
东方瑛想起了那时自己的心情,激动,欣慰,史无前例地开心。她想拉着南姝的手,让孤独的南姝,去触碰友谊的美好,世界的温暖,人与人的信任。
一向冷硬的南姝并沒有拒绝。
所以,南姝是有在偷偷期待着朋友对吧?
呵。
但,這次出尔反尔的,是她东方瑛呢。
她承诺了南姝,会教南姝朋友是什么,怎么和人做朋友。
然而承诺了当南姝朋友的人,下一刻就背叛了南姝。
這件事情,东方瑛在那日海桥之上才想起来,不是沒有原因。
东方瑛清楚地知道,不是大火帮她遗忘的,是她自己選擇遗忘的。因为一意孤行地误会了南姝,所以连带着南姝的一切,都不再相信了。
是她东方瑛,间接地,促成了南姝如此悲惨的结局。
也让她自己,如此震痛地失去了南姝。
亦是一种报应。
后来她们都长大了。
东方瑛无数次地反省自己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
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什么都帮不了南姝,甚至還会被人设计着去误会南姝!
六年,无数個日夜,东方瑛苦苦地熬着,学习,历练,查案,成为卓越的公诉人,让自己变得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所谋无他,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南姝报仇。
南姝,是东方瑛心中的疤痕,也是大家心中的疤痕。
当年的朋友们都分道扬镳了,但却一直都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着。
在南芮绮死死压制着呼吸道的危急情况中,东方瑛的手心不断渗出热汗。
东方瑛的心头慢慢烧起一团火。
不可以放弃!
如果她放弃了,還怎么帮得到南姝!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天,她要成为对南姝有用的人!!
在南芮绮毒手下痛苦窒息的东方瑛,几乎要放弃的手,在疲软了片刻后,忽然更加拼命地伸向后面床垫的缝隙。
东方瑛不甘心就這么死了,她在检察院六年沉浮,還沒能为把戴荷、南芮绮、贺重锦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公布他们的恶行让他们受到人民的辱骂,撰写他们的罪孽让他们遗臭万年!這些都還沒有完成,她不能就這么轻易地死了!
她還沒有亲自对南姝說抱歉。
她還有跟南姝重新成为朋友的妄念。
她们還沒有一同去看看那家敬老院。
等退休以后,她们還要一起养老呢。
养猫,种葡萄,烧陶泥,做美食,互相搀扶着看夕阳,一起从容地走向死亡,一起跟這個世界永别,跟彼此永别……
终于,东方瑛摸到了枕头下的□□。
南芮绮在一阵电流的麻痹中下,浑身颤抖地滚下了床。
东方瑛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好长一段時間都爬不起来。
仅剩意识告诉东方瑛,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东方瑛艰难地行动,她就好像一條脱水的鱼,翻下床,在地面蹭着朝前行,费了不少力气,却只移动了分寸。
她绝望无比。
东方瑛的汗水打湿了地板,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楼下在某一刻有了动静。
继而是一声惊呼。
项乌茵咚咚咚地跑上楼,看到地上的南芮绮和东方瑛,目瞪口呆地软倒在门板上。
昨日项乌茵和东方瑛见過面,东方瑛把小皮包落在了项乌茵的家裡,项乌茵才不請自来的。
乔云稚和项乌茵都知道东方瑛家裡的密碼。
东方瑛庆幸今天项乌茵来了。
她精疲力竭地告诉项乌茵,“找陆星盏,快去找他,让他小心他那個课代表,陈晖林。”
东方瑛前一秒有了发现,后一秒南芮绮就找上了门,這绝对不是偶然。
很可能陈晖林和南芮绮有着某种联系,而他们能存在的联系,除了天神研究会,东方瑛再想不出其他。
东方瑛交代完,终于松了口气,精神一旦松懈,她立刻便体力不支地晕了過去。
项乌茵一头雾水,根本无法理解东方瑛這么做的原因。
她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实属正常。
但既然东方瑛這么說了,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项乌茵毫不犹豫地照做。
可是临出门却犯了难。
這南芮绮怎么办?
项乌茵当机立断,先报了警,然后把南芮绮关在卧室,从外面反锁,再用重物抵住门,砸了全楼的消防铃,在大家争先恐后逃出来的时候,再让好心人把昏迷的东方瑛背到安全的地方。
物业叫了120,所有群众都在底下聚集。
项乌茵此刻连忙打车前往潼大找陆星盏。
她和陆星盏历来沒什么交集,手机裡也沒有他的号码。
在车上因为這個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项乌茵想到了一個人,南音。
南音接到项乌茵的电话时,很是意外。
从前因为南姝的事情,项乌茵觉得他這個当弟弟的吃裡扒外,对他历来是看不顺眼的,某次出席盛典前一天得知品牌方把南音安排给项乌茵一同走红毯,项乌茵宁愿不来都不和南音同台,可以說是讨厌得很明显了。
但南音不讨厌项乌茵,他甚至觉得自己活该。
项乌茵毕竟是南姝从前的朋友,为南姝打抱不平是正常的事情。
“项姐姐,找我有事么?”
项乌茵开门见山,“把陆星盏的电话号码发给我。”
南音听语气,项乌茵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那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跟你沒关系。”
說完,留给南音一阵嘟嘟声。
南音也沒有陆星盏的电话,他和陆星盏的讨厌是双向奔赴的。
费了一番功夫,先是从同学那裡拿到了陆家的电话,最终才问到了陆星盏的电话。
南音把电话发给项乌茵以后,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难道是陆星盏那裡有什么問題?
今日的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陆星盏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脸上出现难得的激动喜悦。
這一定是個裡程碑式的日子。
他发现了天神之脑。
另一位知情的老教授问過陆星盏,六年如一日孜孜不倦,与天神朝夕相处,這到底是因为爱天神,還是恨天神。
陆星盏說,他恨天神。
因为天神带走了他心爱的人。
老教授說,可也是因为天神,让她的血液鲜活依旧。
在老教授看来,细胞,就是生命,细胞還活着,那么你的那個她,也就還活着。
陆星盏遇见庄藤以后,伴随他六年的阴暗怨恨,终于慢慢地离开了他。
某一日,陆星盏凝望着天神,不再像仇视着敌人。
他恍惚地想起老教授的话,想起庄藤,想起南姝。
只是一次手下留情,沒有想着将它毁灭,天神竟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从此,陆星盏一步步找到了答案。
天神的神奇在于它的无限可能,从它诞生之日起,经历了数代进化,每一代都有不同的作用。
在庞大的天神家族中,经過了樨朶酚喂养的天神,便是天神之王,也可以說它是天神之脑。
天神之脑的出现,是一把双刃剑。
在邪恶之人手中,它是害人的武器。
在正义之人手中,它是救人的希望。
樨朶酚正是黄彦青从傅氏抢夺的材料。
這么一来,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就能连成一块了。
黄彦青抢夺傅氏的樨朶酚,黄鹂遭遇连环杀手绑架,连环杀手系天神研究会相关。
天神之脑這件事非同小可,陆星盏迫不及待地要把這個消息告诉相关领导,早日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陆星盏的手机进入了一個陌生号码。
裡面传来项乌茵的声音,“班长!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
說话间,项乌茵已经来到了面前。
她踩着恨天高,跑得又急,整個楼层都叮叮当当的。
陆星盏沒想到会在這裡见到项乌茵,“我做事情的时候一般不把手机放身边,怎么了?”
项乌茵如实重复东方瑛的话。
她虽然不懂,但她觉得陆星盏听了应该能懂。
“今天南芮绮入室企图杀害东方瑛,东方瑛让我告诉你,小心你的课代表,那個陈什么。”
陆星盏闻言睁大了眼,方才轻松喜悦之情在他脸上悉数消失。
东方瑛看到陆星盏脸色一下就白了,头皮一麻,小心地问,“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陆星盏根本沒有空回答项乌茵的话。
他方寸大乱,风驰电掣地转身飞奔回去。
潼大的建筑面积非常广阔,教室多到用不完,陆星盏用来研究天神的地方有专门的一栋楼。
三层环形建筑内安保系统强大,关卡森严,平日裡就只有陆星盏和老教授王老会在這裡进行研究。
王老和莱恩教授是旧相识,莱恩教授是最先开始接触天神的研究者,陆星盏也曾在莱恩教授那裡学习,后来莱恩教授去世,陆星盏和王老便一同带着莱恩教授毕生心血,回国来到了潼城,继续秘密研究天神。
陆星盏打开实验室重重大门,来到存放天神的机密区域,果然一眼看到不速之客正在仪器前小心盗取。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星盏上课时的课代表,陈晖林!
陆星盏发现陈晖林的同时,陈晖林也看到了陆星盏。
陈晖林警惕性很高,身手也十分敏捷,抱着那装着天神之脑的无菌箱就要逃。
陆星盏是在将天神之脑小心保存在恒温无菌的特制箱子后,才出实验室的,這箱子不大,拿起来很轻便。
能在如此机关重重的实验楼来去无阻,陈晖林看来是早就潜伏在陆星盏身边了,就等着今日窃取陆星盏的实验成果。
陆星盏哪裡会让陈晖林逃脱,扑上前去与陈晖林抢夺箱子。
项乌茵哪裡会想到自己会碰上這一幕,刚才处理东方瑛的事情,已经用掉了她所有的应变能力。
她慌张地喊陆星盏,“班长,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嗎?”
陆星盏跟陈晖林扭打在一起,整個实验室在打斗中变得一片狼藉。
陈晖林既然能被派来执行這种任务,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他的拳脚相当专业,次次迅猛,次次击中陆星盏要害。
但陆星盏也并非是当年那個不堪一击的学生。
陈晖林最起初处于上风,单方面击打陆星盏,陆星盏几乎无還手之力。
如今陆星盏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如果不彻底清除掉陆星盏,恐怕无法顺利逃出潼城,所以在抢夺箱子的過程中,陈晖林也势必要让陆星盏无法报警。
陈晖林穷追不舍,陆星盏被逼至绝境,只见陈晖林操起铁凳子就要朝陆星盏砸下去。
陆星盏连忙往后面的桌子底梭了几寸,那凳子便哐地一声落到桌角上,牢牢的铁凳子竟土崩瓦解。
刚好有一根掉落的凳子腿滚到陆星盏身边。
陆星盏眼疾手快地拿起凳子腿,朝陈晖林迎头一击,同时也结结实实地挨了陈晖林一拳。
项乌茵根本帮不上忙,躲在角落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不了解陆星盏的实验室,无法寻觅什么突破口。
偌大的实验室裡,纸张纷飞,這是陆星盏企图用来干擾陈晖林注意力的。
激烈的搏斗過程中,陆星盏身上受伤无数,一行行的血从头上的伤口流淌下来,濡湿了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鬼画桃符,触目惊心。
陆星盏一时根本无法脱身,陈晖林虽然遭了陆星盏那一记棍子,眼花了一阵,但很快就恢复清醒。
陈晖林穷凶极恶地将陆星盏掣肘在档案柜前,铁皮被撞得咚咚巨响,他结实的膀子抵住陆星盏的脖子,陆星盏跟前挡着自己的胳膊,两人蛮力僵持着。
随着時間的推移,陆星盏落了下风。
好在此刻,陆星盏瞄到了近处一袋粉末,带着一些腐蚀性的粉末朝陈晖林的眼睛一挥,陈晖林顿时被疼得捂住了双眼。
陆星盏趁机抢過箱子,拉起项乌茵就跑。
“走!”
原本以为那粉末够陈晖林应付一阵子了,沒想到沒走多远,前面就来了更多的人。
想必是看陈晖林沒有及时出来,這些同伙进来帮他了。
项乌茵被吓懵了,“班长……怎么办?”
项乌茵仰头看陆星盏。
陆星盏脸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要說冷静,又不全是。
项乌茵莫名感到害怕和担心,這种心情和面对危险时是不同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
陆星盏带着项乌茵后退几步,猝不及防跑向了左边回廊。
项乌茵脚上的高跟鞋都扔了,赤脚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跑。
就算她平时有晨跑的习惯,在好一番生死时速的逃命后,也终归是跑不动了。
肺有种要冒烟的感觉,脚上沉重得像绑了铅球,完全跟不上陆星盏的速度。
陆星盏受了伤,其实体力也到了尽头。
项乌茵想要放弃逃跑的时候,便见陆星盏把箱子扔到了她的身上,不由分說。
“去警察局!”
项乌茵還沒来得及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一道门就从上面降了下来。
漫天的白色气体在门裡面从四面八方唰唰地释放。
望着這一幕,项乌茵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裡面瞬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隐约可见雾气中有一些黑影,是刚刚一直在追逐拉扯他们的杀手。
身处气体中,他们瞬间失去了行动力,全军覆沒。
這道门,就好像把她和陆星盏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個世界。
项乌茵意识到陆星盏是启动了实验室毁灭性的防御机制。
這些气体是……毒气嗎?
那陆星盏呢?
他是要同归于尽嗎?
项乌茵眼睛发涩,望着裡面持久不散的白雾,茫然无措。
“班长……“
陆星盏其实就倒在這扇门的下面。
只是气体太浓,玻璃门都像被染了色一般,变得不再透明。
追兵就在咫尺之间,能把那些人都困在门裡,放项乌茵一個人带着天神出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星盏沒有机会再跑出来。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陆星盏奇怪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从前总是很有规划。规划自己的時間,规划自己的未来,也规划自己的情感,将一切都量化成不同的等级,人际交往中,什么人放在什么等级裡,有着明确的條條框框,然后按照這些等级来进行相应的区别付出,以保证自己的利益得失。
大家都說他很清醒,总是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有人說他自私,是個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或许他的确是吧。
沒有人会想到精明的陆星盏,未来会为自己選擇這种愚痴的结局。
但至少陆星盏自己知道,即便是在那样固执不知所谓的少年时期,他也有過不计得失,背弃信仰,掏心掏肺地,像個疯子一样讨某個人欢心的时候。
面对那個人,他是昏聩的,且昏聩至今。
陆星盏不免自嘲地想。
他這种付出按毫克卖的人,其实也能有一個,让他不惜为之付出性命的挚爱。
在最后的某一刻,极短暂的瞬间裡,陆星盏看到了南姝。
中间的六年仿佛只是噩梦,他回到了那天和南姝躲他母亲时,出逃的小巷。
那年小巷的炮仗花开得真美啊,一簇簇地堆在屋顶上,墙壁上,窗沿上,喜气洋洋,令人眼花缭乱。
南姝趁陆星盏不备,用针扎入他的后颈。
她說,“陆星盏,這辈子我們再也见不到了,我最后向你好好道個别吧。”
然后她跳上高高的墙,头也不回,跑得无影无踪。
陆星盏强撑着模糊的意识,眼神直直地望着那堵墙,他用力地想要追上她,留住她,可抓住的只有一捧泥沙。
最后那泥沙也从指缝中流失。
“南姝,南姝……”
他同那日一般,嘴唇微动着,唤她的名字,手指在地面杯水车薪地弯曲,收拢,想要捉住什么,想要触碰着什么。
還想再见一面,還想再看一眼……
充满着气体的实验室异常冰冷,死一般地沉寂。
陆星盏半睁的眼裡,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
他似乎就這样安然地留在了這场,毒气织造为他的幻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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