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单生意
“王小峰的妈妈嗎?”我问。
女人惊讶地转過头看着我,面黄肌瘦,“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的名字?”說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他给我托梦了,說想你。”
女人听完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哇的一声哭起来,干枯的双手抹着眼泪,“我也想儿子。”那哭声撕心裂肺,我也为之动容。
“怎么现在才来?”我问。
“我生病了,老公家裡人逼我离婚,所以现在才来。”女人哭得很凄惨,眼泪跟决堤的洪水一样根本止不住,鼻涕口水混在一起。
我看得不禁眼眶一红,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我连她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时候农村倒是偶尔有来拍照的,但是很贵,爹妈都沒舍得拍。我爹的样子虽然模糊了,但好歹有点印象,妈妈就只能凭想象了,奶奶說我的眼睛和鼻子像她,所以我经常照镜子。想必她在另外一個世界,也像這女人一样,念子心切吧。
我给女人倒了一杯开水,但她不喝,說要马上去看儿子,便只好带着她去了。
山路不好走,女人摔了好几跤,我只好背着她上山,她一直问我到了沒,到后来我都懒得回了。很快就到了,她趴在儿子坟头,抓着新鲜的泥土,哭得沒了力气,一直喊着小峰的名字,我则站在一边抽烟。
“天快黑了,下山路不好走,咱们還是回去吧?”我說,肚子又饿,主要是害怕天黑,万一小峰要出来见妈妈,還是很吓人的。但是让他们母子相见不是好事嗎?我又不知道该咋办了,一包烟也抽完了。
女人居然趴在坟上睡着了,我很想问问她老公为啥不来看孩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带她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嗖地从坟上爬起来,着急地看了看四周,我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太阳刚下山,但還是白天呢。
我站起来看了看四周,除了风吹草动,树叶沙沙响,啥都沒有啊。
“我梦见小峰了,让我不要担心他。”女人跟我說。
“那就好,我爸爸很善良,也很喜歡小孩,他会在那裡照顾小峰的。”我沒說刘叔,因为墓碑上我的名字上面的身份就是子,养子也是子。可惜活着的时候他沒让我叫,他說男子汉不改名不改姓,而且我也听村裡人說,跟他姓了,折他的寿,便一直以叔称呼。
我将女人送到镇上,她上车回去的时候递给我一個信封,說裡面有王小峰的生辰八字,家族谱上的辈分名字,算命的還說让她把家裡资料都刻上去,算命的說孩子太小,又死于非命,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還說等她身体好些了,找到工作,再来看小峰。我自個儿走路回来的,到家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了,累得不行,就着开水咸菜,吃了個四個馒头,拆开信封,除了王小峰的信息,還有三千块钱。這钱我沒想要,但那女人說了一大堆信息,我又搞不懂,以为裡面全是资料呢,沒想到资料虽然详细,但就一张薄黄纸。
晚上我做了一個梦,梦见小男孩蹲在樟树下,他依然穿着红裤衩,依然湿漉漉地,天并沒有下雨,我对他說:“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带妈妈来看我。”他回头笑道。
“你不想爸爸?”我好奇地问。
“他在外面還有個家。”
“你怎么知道?”
“妈妈說的。”
“为什么不去见你妈妈?”
“她想我,就像我想她,如果我见她,她就永远不会舍得我离开了。”他的话就像個大人。
“你咋懂這么多?”
“你爸爸告诉我的,他就从来不见你,說他已经死了,不要再打扰你,所以他不会给你托梦。”
刘叔和我爹都是硬汉,他们不善言谈,但从不矫情。
“你這么乖,为什么要到江裡游泳?”我埋怨道。
“有個女孩的小狗掉进去了,爬不上来,我去救它,掉下去的。”
“你喜歡她?”我笑着问。
他点点头。第二天我就找人把相关信息刻上去了,花了三百块,主要是村裡人多嘴,搞得那老头子都怕我,不然最多八十块就搞定。
之后我便住在木屋裡,从沒過村头的小卖部一步,后来店家被村民们說闲话,他便让我要什么东西,他就放到村口石磨那,我去拿,大家都默认了,东西和钱放在那,哪怕是過夜,小偷都不敢要。
社会变化得很快,人们变得很奇怪,以前穷的时候,大家只要饿不死,就不太愿意捞尸,但现在我发现大家日子好過多了,钱瘾却更大了。捞尸价水涨船高,碰到有钱的主儿還能宰一刀,媒体就报道過挟尸要价事件,社会再怎么批评,這也是自由交易,况且在打捞队看来,這是损阳寿的,有钱不赚是王八。
以至于现在生意都要抢,各村的打捞队划分地盘,为争夺尸体打捞权,打過好几架。
一年多的時間我只接過一单,就是一個光着身子的女人挂在断头峡口的石头上,尖锐的岩石插入腹部。虽然還沒进入断头峡,但是那裡水流踹急,他们担心万一過线了会受诅咒,所以沒人敢捞。因为涉及到刑事案件,经村长熊老六推薦,警察带着家属找上门,我开价十万,家属不能接受。
“小伙儿,我們要办案,尸体泡久了影响取证,你就通融通融。”一個中年警察說。
“就是,前两天你们打捞队在網上被人骂出翔了,還敢挟尸要价,信不信我把你拍下来传到網上?”跟着来的男人气急败坏地說,還将手机掏出来准备拍照。
“你老婆你杀的吧?”我突然问道。
“你……你什么意思?”男人想冲過来打我,被警察拉住了。
“小伙儿,你就便宜点嘛!”警察好言說道。
“警察同志,我一年還接不到一单,自然是要高价,不然我靠什么活着?而且你们应该跟各打捞队聊過,给十万都未必有人敢捞吧?”我自然不肯让步,但假如他们因为這個价格太高,决定不捞尸体了,那一万我也认,男人手上戴着大金表,夹着黑皮包,一副土豪的样子,一点要跟我商量的意思都沒有。
警察点点头,拉着男人到边上商量了一会儿。
“麻痹的,他就靠赚死人钱,缺不缺德啊!”男人骂道。
“杀生的才缺德,我捞尸是积德,不然你女人要是进了断头峡,可就魂飞魄散了。”我說。
我虽然耽误了高考,沒读大学,但也是個有文化的人,看過很多书,曾经說服過自己不要信鬼神,也怀疑背上鳞甲只是某种罕见的皮肤病。但是两次断头峡的经历,還有小男孩让我变得无法做判断,神是从来沒人见過,鬼兽我還真见過,也许是幻觉,但幻觉从何而来?
我思考問題喜歡讲逻辑,见過的东西沒法否认,沒见過的我是不信的,比如我就不信神,如果世界上有神,這些鬼怪他们管不管?我江家人操神仙他祖宗了?要搞得我家破人亡,還搞得我生不如死,背长蛇鳞。
所以我的结论是,這世界上只有人和妖魔鬼怪,人和人斗,人和妖魔鬼怪斗,妖魔鬼怪和妖魔鬼怪斗,神仙都是人们安慰自己找的借口。牛逼的人,术正则成了人们口中的神仙,术不正则成了人们口中的妖魔鬼怪,但人就是人,变成啥也改不了贪婪的本性。那小男孩,虽然是鬼魂,但其实是天使。
“放你娘的屁,扯什么蛋?老子会信你這些农民的愚昧屁话?”男人吼道。
“你就是不想捞。”我說完准备关门睡觉,其实心裡很慌张,再他妈省着用,一年沒干活也撑不下去了。男人只要态度好点,万把块钱我也接受了,毕竟還沒到断头峡嘛。
“這样吧,钱我們先出了,你先把人捞起来。”警察說道,他刚才在打电话請示。
银行卡到账后,我就开着小木船去了,其实女尸的位置還好,只是大家有心理阴影罢了,我将女人取下来,肠子哗啦留下来,一股怪味,如果你闻過杀猪时的猪粪味,大概能理解一点,尤其這女尸在水裡泡過,闻過水裡腐烂动物尸体的人应该能感同身受。
对讲机裡响起警察的话:“肠子不能丢,我們要让法医化验。”
我只好取下毛巾包着鼻子和嘴,忍着恶心将肠子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后将女人平放在小木船上,女人虽然满身乌青色,但年龄不大,五官标致,算是有点姿色的那种。本想只看她的脸,但当我的目光扫過肚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取下毛巾,扒在船沿上疯狂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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