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张女士是文艺骨干,向来声音洪亮,刚才却明显中气不足。
她把电话拨回去,沒人接;再给阮先生打,也沒人接。
“师傅,掉头,我去机场。”阮妤心裡突突直跳,声音发颤。
她一边說,一边给张女士发消息:“真就這么睡了?我话還沒說完呢……行吧,明日再叙。”
短短一行半,她打错了好几個字,发送键摁了好几回,才把消息发出去,然后直接买了最近一班回家的机票。
张女士虽然咋咋唬唬,表达欲极强,但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上次她阑尾炎开刀住院,阮妤一直到半年后過年回家,无意中看见她的刀口才知道。
顾南浔今晚有应酬,席间看了几次手机,阮妤都沒有发来消息。
他的心越来越沉,刚才王宇向他汇报,虞心蕊今天去了公司,還声称和公司前台是老同学。
东道主见他面色不善,以为自己招待不周,生怕影响了這桩大生意,急忙上前敬酒赔罪。
“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顾南浔站起身,朝外走去,在键盘上飞快按下一串数字。
【对不起,你呼叫的电话已关机,請稍后再拨。】
顾南浔听着提示音,心裡不安蔓延,恐惧滋生,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這是从来沒有過的感觉。
他一拳打在墙壁上,以消解自己的无措,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王谦跟他出来,见他满目猩红的模样,竟不敢靠近。都說顾南浔令人生畏,但王谦跟了他五年,永远见到的都是他冷静自持的样子,从不曾像今日這样几欲发狂。
顾南浔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狂躁,咬牙吩咐王谦:“查阮妤在哪。”
王谦忙不迭点头,脑中却沒有头绪。
“找她剧场的朋友,公司同事,顾家的人,她父母,出行信息,挨個去找。”
王谦觉得“顾家的人”這個說法有些怪,好像把自己排除在外似的。但他无暇疑惑,立马开始打电话。
两個小时的航程,是阮妤经历過最久的時間。空姐每一次发饮料餐食,都让她心焦气躁,坐立难安。
飞机终于降落,阮妤第一個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开机打算叫车。离水沒有机场,阮妤飞到临近的宁市,离离水還有一個小时车程。
刚开机,手机就震個不停,涌出来上百條未读消息。
阮妤顾不上看,打开了網约车软件,刚填好目的地,顾南浔的电话就打了過来。
她這才想起,自己之前一片慌乱,竟忘了跟顾南浔說一声。犹豫了一下,她接起电话。
“下飞机了?”顾南浔的声音听上去和往日不同,有些喑哑。
阮妤心中烦乱,觉得有哪裡不对劲,又說不上来,下意识地点头:“嗯。”
“有行李嗎?”
“沒有。”
“好,出来不要乱走,我在出口等你。”
阮妤這才反应過来:“可我现在在宁市!”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海城出差嗎?怎么跑到宁市来了?”
“出来再說。”
阮妤懵懵的,跟着人流往外走。
果然一出到达大厅,就看见一個肩宽腿长的身影在人群中站着,很出挑,也很疏离,仿佛不属于這個世界。他的目光穿過人间俗世,直直望向自己。
阮妤小跑两步,来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我是有点担心我妈,所以回来看看。”
顾南浔接過她肩上的帆布包,拉住她的手:“阿姨在离水医院,是高血压引发的心肌缺血,目前已经稳定了。我从海城請了专家来,明天早上到,再给阿姨检查一下,应该就能出院了。”
阮妤被他拉着一路疾行,闻言心裡一沉,果然是生病了,還住了院,都這样了還打算瞒着自己。
顾南浔察觉她的低落,冰冷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手,虽然不能传递温暖,却很有力量,让人想依靠。
“别担心,医生說幸好這次及时送医,抢救及时,不会留下后遗症。”
阮妤心中稍定,觉察出异样:“我是给我妈打电话才发现不对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南浔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哦,我给你打电话关机了,猜测你可能有事,就查了一下。”
阮妤身子坐进去一半,又拧了出来:“我在飞机上也就两個小时,你就查出来了?”
真是,好家伙。
顾南浔的眼中竟然闪過一丝慌乱:“抱歉,我担心你有危险,就查了你的买票记录。”
阮妤听了一愣,沒想到他是這個反应。她初时只是惊讶顾南浔的效率,如今听他道歉,才意识到他是查了自己身份信息,一时不知该生气還是笑他小题大做。
她顿了顿,选了后者:“我能有什么危险?你就沒想過,我可能是手机沒电了?”
顾南浔扶在车门上的手暗暗用力,指甲一片青白。
“上车,先去看张老师。”
阮妤点点头,坐进车裡。
顾南浔车开得很快,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即使与阮妤說话,也是看一眼就赶快收回目光。仿佛在压抑什么,躲避什么。
“顾南浔,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
“你出汗了。”阮妤掏出纸巾,拭去他脖子上的汗珠。他今天难得把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冷白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指尖触到血管的一瞬间,顾南浔微微偏头,躲开了,然后呼吸急促起来,偏偏高级轿车的减噪功能极好,粗重的呼吸十分明显。
阮妤這下真的担心起来:“你沒事吧?要不我来开。”
顾南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沒事,你睡一会,不要說话,乖。”
那只手很凉,阮妤咬了咬唇,“乖乖”靠在椅背上:“好。”
她沒有真的睡着,心情随路途颠簸——住院的张女士,状态不对劲的顾南浔,都让她忧心忡忡。
一闻到医院裡消毒水的味道,阮妤的心就揪了起来。张女士永远是一副执掌天下的昂扬样子,如今却……
顾南浔紧紧拉着她的手,打断她的思虑:“别怕,在這边。”
阮妤跟着他快步上了电梯,走进VIP病房区,她的心砰砰直跳,手心沁出了汗。
“是這间,我在门口等你。”
现在已是深夜,阮妤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门把手上,开了门,张女士的声音传了出来。
“老阮,你是不是能耐了?竟然趁我睡着换到VIP病房?你是不是偷藏私房钱了?”
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一连串的发问气势不减。
阮先生直拍大腿:“都跟你說了不是我,我就去楼下食堂买了個饭,回来就碰见院长了,他跟我說床位紧张,给你换了個地方,我還以为给你移到走廊了,谁知道是VIP啊?”
“你蒙谁呢?你瞧瞧這病房,满屋子就写着‘贵’字。”
阮妤见二人和往常一样打嘴仗,悬着的心稍定,在门上敲了敲:“张女士,探视時間到了。”
二人听见她的声音,俱是一愣,齐刷刷扭头看她。
张女士率先反应過来,对阮先生劈头盖脸一阵骂:“谁让你叫她回来的?京城离這這么远,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阮妤赶紧上去给她顺气:“别骂我爸了,是我跟你心有灵犀感同身受,自己回来的。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還想瞒着我?”
张女士气呼呼:“我什么事都沒有。你就這么跑回来,明天上班怎么办?”
“就你爱操心,請了假了,就当回家休息两天。”
“還两天?你明天就给我回去。”
阮妤抱住她:“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先睡吧,明天咱们再聊。”
张女士抬手揽住她的肩,嘴上却還硬得很:“我跟你沒什么好聊的,你趁早回去上班。”
她毕竟身体虚弱,很快就睡着了。阮妤见她睡熟,悄悄拉過阮先生:“你跟我說实话,妈怎么会突然病倒的?她血压不是一直控制得挺好嗎?”
阮先生觉得阮妤是成年人了,沒打算瞒她,低声道:“你妈就是气性太大。前几天有人联名上教育局举报她向家长索贿、虐待学生、强制补课什么的,把她气够呛。”
阮妤眉头深锁:“怎么可能?她根本不是這种人,再說她退休都快两年了,怎么還有人追着她找茬?”
阮先生叹了口气:“人心难测啊,行了,不說這些了,都是子虚乌有的事,等调查出结果就真相大白了。”
阮妤点点头:“那你這阵子劝着她点。爸,今天我在這守着,你回家休息吧,眼圈都黑了。”
阮先生又嘱咐了几句,和阮妤一起走到门口。
听见开门声,插兜倚墙而立的男人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望過来。
他的形象太過出挑,阮先生虽然只见過他两次,還是一下子认出他来:“你是……阮妤的学长?”
顾南浔走上前,礼貌问好:“叔叔您好,我是顾南浔。”
阮妤一心想着张女士的病情,倒忘了他還在门口,对阮先生解释道:“爸,其实他是我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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