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烟气引路
不知是不是师公這個行当的手段都如出一辙的缘故,姨外公和陈师公布置结界的动作相当默契,都是用盐、桃木、红绳、符咒等材料来制作节点,很快就把整個屋子裡三层外三层围了個水泄不通。
就在我以为這样就差不多结束了的时候,姨外公却是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說既然知道山神也要插一脚,那今天难免是要放点血了。
我只当他這句“放血”是個比喻,是要拿出什么宝贵的材料来,但我万万沒想到,下一刻,他居然真的从厨房裡拿出一個搪瓷盆往桌上一放,然后拔出一柄小刀握在手裡,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一撮,一束暗红色的火苗就从刀锋上燎了過去。
他抓起用火焰消過毒的小刀往自己手腕上一拉,深红色的鲜血就流了出来,滴落在搪瓷盆裡。
他又把小刀往陈师公手裡一扔,說這事你也有份,别想跑!
“是是是!不跑!”陈师公苦着脸,也跟着放血。
两個人一起提供鲜血,速度自然快了不少,很快搪瓷盆裡就接了小半盆血水。
姨外公端起来晃了晃,觉得差不多了,扔给陈师公一张止血符,自己也止了血,又提着刀和盆走了出去。
很快,院子裡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盆裡的血已经满了。
他身上還粘着禽类的碎羽毛,看着狼狈又杀气腾腾,我要沒猜错的话,盆裡多出来的血,应该就是老外婆养的鸡鸭供应的了。
“一請九幽大帝君,二請五路森罗帅,三請八方除秽神,众灵齐聚护我身!”收集到足够的鲜血,姨外公拿出一支毛笔,饱蘸血水,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大笔一挥,在木屋的墙壁上笔走龙蛇,挥毫泼墨起来。
我好奇他写的什么,结果一眼扫過去,发现他写的都是一些我完全沒听過的神仙名讳。
一开始我還能看清他写的字,但越写到后面,他的笔画就越是狂乱,龙飞凤舞,简直宛如狂草一般,鲜红的血水胡乱地涂抹在深灰色的墙板上,令人眼花缭乱,更有一种邪异的恶心感,盯着看久了,甚至会产生一种笔画自行蠕动起来的错觉。
我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干呕一声,立刻明白這不是我能看的东西了,不敢再盯着,赶紧收回了目光。
“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不能看。”
我听见姨外公哼了一声,“以后也要這样学乖点,碰到自己搞不定的东西,不看,不听,装不知道,這样才能活得长久。”
我察觉他话裡有话,但也不敢顶嘴,只是唯唯诺诺应下了。
但我缩了,姨外公却似乎不打算放過我的样子,画满了墙壁,又大步走到我面前,說把衣服脱了。
“啊?”我愣了。
“啊什么啊?”
姨外公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還不好意思啊!我跟你陈师公今天放了這么多灵血,当然要物尽其用啊,不光是为了防御外来的阴灵,還要把你体内的百灵也好好拾掇一遍,省得再坏事!”
听他這么說,我只好稀裡糊涂地脱光了衣服,還沒转過身来,就觉得脊背上一阵痒痒,下意识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谁知這個念头才一起,我忽然觉得视野裡多了一块,竟然直接看到身后的景物。原来姨外公手裡的毛笔,已经蘸着血落在我光溜溜的背上,正在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什么。
我還沒反应過来,姨外公突然对着我肩膀上一巴掌拍了過来,口裡說着:“還沒到你开眼的时候!”
“啊!”
我脑子裡猛然一阵刺痛。
那种痛楚,就像眼珠子被人砸了一拳的感觉,但我两眼分明安然无恙,下意识捂着眼睛叫了两声,我才悚然回過神来,刚刚的情形,分明是我肩膀上又张开了一只鬼眼,结果被姨外公一巴掌按回去了!
回想起自己浑身眼珠子乱转的可怕情形,我瞬间不寒而栗,也不敢再胡乱好奇了,就這么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姨外公的毛笔在我身上刷来刷去。
终于等他画到我的手臂和正面时,我才看清他画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连串玄奥的血色符文,首尾相衔,连成一條條链條状,从我的指尖起,经過手臂、胸膛、脖颈,我照了照旁边柜子上的镜子,看到所有符文链條,最后都以我的左眼为中心,汇聚在了一起。
“這是……”
“昨晚的厉鬼以眼之灵的形象来找麻烦,正好你身体裡的百灵又在融合血肉,就全部化成了肉身鬼眼的形式,现在這些鬼眼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拔不掉了,但任由它们继续散布各处也不行,那样阴气太盛,引来的灵体你根本对付不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個地方,把它们集中封印起来。你的眼睛结构跟鬼眼形象最相近,是個還算不错的载体,所以老子打算把它们从各处窍坹引起来,封在左眼晴明坹裡。”姨外公一边解释,一边下笔不停,完成了最后的符文勾勒。
我觉得自己有听沒有懂,只能迷惑地“啊”了一声。
姨外公在我脑壳上拍了一巴掌,說你啊個屁,牺牲一只眼睛,换一條命,你赚大了。
我猛一個激灵,失声问,我会瞎?
姨外公說瞎倒不至于,但是在你能靠自己的力量镇压百灵之前,你這只左眼是别指望见太阳了。
我听他這么說,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說话。
我知道,這是目前他们能为我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从出国折腾到现在,我身体裡的百灵就沒安分過,反而一步步变得越来越严重。
正如姨外公說的,假如保命的代价只是牺牲一只眼睛,那已经算是很走运了。
等一系列准备做完,一天又過去大半,老外婆已经煮好了饭菜,乐呵呵地招呼我們一起去吃。
农家的烟熏老腊肉,配上一碗白米饭,再加上一点坛子菜,可以說是我的最爱,本来应该是胃口大开,但看着笑眯眯的老太太,我們每個人却都觉得食不下咽。
倒是老外婆自己,像是完全沒有感觉大限已至的悲哀,反而显得精神矍铄,一個劲地跟我說话,连带着饭都多吃了一大碗。
她說的是老家土话,很多我都沒有听懂,唯独一句话,她說了好几遍,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爽朗地笑着說:“吃最后一顿喽,要死也要当個饱死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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