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鬼孩子
姨外公听到我的声音,缓缓回過头,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在粗犷的脸上挤出一個难看的微笑。
我看到他独眼通红,像是熬了一個通宵,又像是刚刚哭過;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仿佛疲惫到了极点;干裂的嘴角還残留着一点血迹,笔挺的腰杆也佝偻了,应该是受了伤,但我环顾一圈,发现四周的陈设整整齐齐,又不像是跟山神大打出手過的样子。
眼见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心裡其实已经有数了,但還是忍不住抱着最后的希望,又问了一遍:“你說啊,老外婆她人呢?”
话出口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是多么希望听到他回答說老外婆只是去菜地裡拔菜,或者去鸡栏裡捡蛋,给我們准备早饭去了。
但姨外公随后的举动,却彻底粉碎了我最后一丝希冀。
他低下头,拍了拍棺材,說:“来,给你老外婆磕個头,送她安心上路。”
轰!
我只觉得脑袋裡轰鸣一声,像被人打了一棍,瞬间天旋地转。
等回過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那口棺材前,手扶着棺材头,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沒有摔倒在地。
可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终于看到了老外婆。
她穿着一身寿衣,躺在铺满棉被的棺材裡,過分瘦小的身躯,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被装在容器裡的昆虫标本。
我只觉得悲从中来,一股难掩的悲痛涌上心头。
沒有奇迹发生,老外婆终究還是逝去了。
为了换我的命,她用自己的命去满足了疯狂的山神和厉鬼。
老人家七窍间满是乌黑的血迹,惨烈的状况,让我明白她走的并不安详,但在她已经僵硬的嘴角,我却看到一丝定格的微笑。
我明白,她是想用最后的笑容告诉我,能用自己的死,换来后辈的生,她心中只有欣慰。
但這让我在感动之余,又感到愈发的悲哀和愧疚。
如果不是我财迷心窍,落入坏人的圈套,也不至于一步步走到今天,连累老人为我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這個年纪,本该儿孙绕膝,尽情享受天伦之乐,但這一切,都因为我的到来戛然而止!
我满心酸楚,怕自己涌出的眼泪玷污在老人的遗容,只能哽咽地偏過头,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看到了嗎?”
姨外公走到我身边,老泪纵横,“這就是我們這個年代的修行人必须面对的宿命,除了自身随时走火入魔的风险,還有亲人随时会离你而去的痛苦,這都是代价啊!”
我想起唐一飞曾经跟我說過的禁忌,问五弊三缺?
姨外公沉默了一下,還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說对,五弊三缺。
我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回想起当初跟唐一飞信誓旦旦說自己想活的画面,這才多久,我就感到愧疚和后悔了?
我满心难過,但姨外公的话语却還在往我耳朵裡钻,他說虽然這次你老外婆帮你挡了一劫,但這只是暂时安定,還沒完。
“還沒完?!那它们要怎么才肯完啊,非要置我于死地嗎?!”我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仅仅只是暂时安定,就已经搭上了老人一條命,那彻底完結此事,到底還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简直不敢想!
“你是天生阴命,這就是你的命啊!”
姨外公摇了摇头,走到屋裡拿了一面圆镜子扔给我,說,“是不是觉得左眼见不得光,你先自己看一看吧!”
我接住镜子,走到背阴的地方,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塑料布带,朝镜子裡看去。
下一秒,我就发现了自己左眼的异样之处:
我左眼的瞳孔已经散大到了极限,并且不会随着光照强度的变化而收缩,难怪会被阳光刺得眼泪直流,而且因为眼神冰冷僵硬,总会给人一种直勾勾的感觉,即使是在镜子裡自己看,我都会产生一种阴森怨毒的感觉。
“說得直白点,你這只眼睛,现在已经是死人的眼睛了。”
姨外公跟了過来,解释道,“我把你身上所有形成的鬼眼,都封进了這只左眼裡,你把眼睛蒙着,暂时倒不会影响正常過日子了。但是它们怨气的根子,還是扎在你的窍坹裡,要是处理得不好,最多一年,你又要面对昨晚那样的死局。”
我听得毛骨悚然,连忙问怎么办。
姨外公叹了口气,先是拜托陈师公去给顾家和陈家的所有亲戚报丧,然后自己点上一支烟,陷入了沉思。
不過沒抽两口,他突然像是被烟雾呛住,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等好不容易停下来,捂嘴的掌心已经鲜红一片,全是咳出来的血痰。
我沒想到他伤得這么重,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扶住他,问:“姨外公,你沒事吧?”
倔老头摇了摇头,甩开我的搀扶,随手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手,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才无奈道:“你也看到了,为了帮你拦住山神,老子也是元气大伤,只怕折了十年阳寿都不止,這次亏大发了啊!你硬要问老子怎么办,老子也不晓得啊!下一次发作,八成只能靠你自己了,好在你自己现在也是個修行人,给你老外婆守丧的這段時間,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学点东西傍身,以后对付百灵的时候,也能多点把握。”
“也只好這样了。”
我也知道他真的尽力了,苦笑一声,摸出手机說我先跟我妈打個电话,告诉她我最近都住在老家了。
“应该的,免得她担心。”
姨外公点点头,顺手又抽了一口烟,结果毫不意外,又被呛到一阵猛咳,连吐了几小口血。
我看得无比担心,但怎奈那边我妈已经接起电话。
我只能一边拍我姨外公的脊背给他顺气,一边掐头去尾、先把昨天的事跟她讲了一遍,然后告诉她我短時間内不回省城了,要住在姨外公家,给老外婆守丧顺便学艺。
对此,我妈表示了理解,還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手艺,不要给姨外公添乱,老外婆灵前也多上几炷香,等你老外婆出门的时候,她跟我几個舅舅都会回来。
那個语气,倒是让我想起了我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出去学开挖掘机的情景。
当时她也是這样谆谆叮嘱,不過那时候我還小,性子浮躁贪玩,最终也沒学出個什么名堂来。
“但這次不一样了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棺材裡的姨外婆,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清楚,如果我這次再沒学好,那来年躺在棺材裡的,八成就是我了,說不定,還沒有這么阔气的棺材给我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