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正在吃饭的时候,营长突然来了,并沒有惊动我們。看我們都蹲在地上吃着东西,营长也悄悄地蹲在了班长身边。
我們八個人,每個人手裡抓着玉米粒干啃。我們相互传着两個刚打开的罐头,一個结了冰碴的水果罐头,一個上面飘着白色油块的牛肉罐头。每個人能吃到两大口,牛肉很咸,水果罐头很甜,但我們吃的很香。看见营长来了,臭不要脸的急忙硬塞了一口,然后连罐头盒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哦,是首长,有什么事嗎?”
班长一脸笑意地看着眼前這個有些涨红着脸,表现得颇为拘谨的人。如果不說出来,你准会以为這是做错了事儿的下属被老首长训话了,那裡還像個营首长的样子。
李潇和小吴在一旁一脸茫然,他们倒是见過连长和班长勾肩搭背,可从沒见過营长這般模样蹲在班长面前。一般来說,首长来了,我們要起身敬礼的。可首长蹲這儿,他俩就纠结了,到底是站起来敬礼呢,還是蹲着继续吃东西。好像……咋样都不合适。
我大概是想到了营长来的原因。然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古怪。
臭不要脸的对于這样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把罐头盒子舔得能照见人影才罢休。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我,跟我使了個眼色。我眼睛瞟着瞅了瞅李潇和小吴,一脸了然。
臭不要脸的干咳了两声說道:“咳咳……那個,首长来了肯定有事情和班长商量,我們回避一下呵。”
說着,又瞅了我一眼,使了個眼色。他跟营长、班长点头示意,起身离开。
“哎,那行么,咱们去那边。”我应了一声,也冲着李潇和小吴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起身跟着臭不要脸的走开。
李潇和小吴如释重负,很整齐地答应道:“好的好的,首长、班长,我們先過去吃。”
拐過一個土包子,看不到班长和营长,我們才停下来。
臭不要脸的一脸憋笑地跟我說:“小葛啊,我咋觉得有人要挨骂了呢?”
我深以为然:“我觉着,他应该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才来的吧。”
李潇和小吴大眼瞪小眼,他们其实并不知道班长以前的很多‘传說’。
要說這事儿得怪蔡宁,自从他伤着肺了之后,就不太跟我們聊得太多。說多了话,他咳嗽的很厉害。蔡宁以前說過,就是我們师长见了老班长也要主动发烟的。班长可是红军时候的兵,老革命了。
按照時間算,班长当兵的时候,可能我還吃奶呢。
据說,抗战刚结束的时候。我們团有個新来的大学生政委,刚来上任。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么,结果非要拿着我們班长打骂战士說事儿。但其实他要是直接說班长的坏话,一般班长也都是懒得去理会的。
那政委不是第一個說這事儿的,他不知道的是我們师长也說過老班长的。一般首长跟班长說他打骂战士的問題,班长也总是呵呵一笑然后說:“挨打总比牺牲好。”
一来呢,三班一直是一個铁打的班,每次不管实战還是训练,都是最好的。
二来吧,班长毕竟是老革命了。
老资历再加上三班個顶個都是好兵,所以首长们一般也就都睁只眼闭只眼。再說班长虽然凶,但下手還是有分寸的。時間长了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目的不是打骂,而是为了我們好。
从三班出去的兵,遍布全团,有很多都是指挥员和战斗骨干。当然,有的人是班长带的兵,也有不是班长带出来的。毕竟,班长来之前,三班就是尖刀班,也是英雄班。
其实班长很早前就想退伍回家了,他也是一身老伤。但是团裡和师裡非要留着,所以才沒走。不止一次师裡想给班长提干,但班长也把话說得很明白,只当個小班长。
班长私下曾经說過:“一将功成万骨枯。人老了,看不得那一個個年轻的小伙子因为我下的命令,上了战场,然后牺牲。虽說革命肯定是要有牺牲了,我宁愿牺牲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兵。”
三班是很团结的,虽然班长从来都沒有在我們面前提過团结這個词儿。我想,可能大家挨骂挨得多了,都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個大学生政委一来呢,就把班长打骂战士的這個事儿定性为压迫无产价级什么什么的。随后叫了三班的所有人挨個谈话,声称要推翻战士们头上压着的大山。但结果却是,沒有一個人說三班不好。三班的人,也沒人說班长不好。当时三班好几個兵甚至沒给這年轻的大学生政委好脸色,直接拍桌子走人。
這样一来,误会就成了個疙瘩。
那個政委刚来,怂都不懂,沒直接說班长,而是拿三班說事儿。說三班歪风邪气,军阀作风什么的。還說這样的部队,就算再能打仗,也不配当党领导下的革命队伍。当然,那個新来的政委具体說了些什么现在已经沒人记得清了,反正蔡宁的回忆是乌泱泱說了一大堆,尽是贬低三班。
你說個人那是個人的問題,但要是当众說一支部队,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這一下,触着了班长的逆鳞。班长虽然总是打骂我們,但其实对我們班的每個人都是很在意的。对于三班這個小集体,他也是非常护短的。三班是英雄班,总不能沒有消灭敌人,就先让自己人扣一顶帽子吧。
于是据蔡宁說,班长当时脸色就变得铁青,上去就是两個耳光。就像是老子打儿子一样,那個政委两边脸颊顿时就肿了老高。
然后,班长用平静的语气說道:“你說我個人,沒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什么。虽然我只是個放牛娃当的兵,从沒参加過军阀军队。但我本身脾气就不好,我也承认。你說我個人军阀习气,我不辩解。但是你說三班,那就不行!”
显然,這個大学生政委自己并沒有意识到,当众拿一支部队的荣誉說事儿和当众拿一個人的行为說事儿的区别。
后来,大学生政委要处分班长,但团裡不肯。闹到师裡,师长倒是說了:
“一支沒有荣誉感的部队,才真正不配称为军队。一個对自己所在部队沒有荣誉感的军人,不配称之为军人。”
每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军队,都是极其看重集体荣誉的。也只有這样的军队,才能成为打不烂的铁军!来到這支部队的新人,要么你融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员,要么被排斥在外。
這事儿,肯定是团裡自己沟通,师裡才不会闲的蛋疼去管。你一個政委连手底下的班长、战士都沟通不好,還還意思找师裡面反应,還知不知道羞耻?
這事儿本身糊裡糊涂闹起来,后来糊裡糊涂也就消停了。但這個政委之后在团裡,却也稀裡糊涂的沒人喜歡他,几個月后自己打了报告调离了我們团。
虽說這事儿本来就是新来的大学生政委不对,但我們班长敢打团政委這個事儿,却還是让老班长‘凶’名远扬。而且,這個远扬是远扬到了整個师裡。
這事儿崔岩和蔡宁是经历過的,臭不要脸的和赵德树要在两年后才在解放战争中加入解放军,张茂才比我也就多一年的兵龄。但我們都知道,因为蔡宁是個大嘴巴,什么小道消息他都知道,他也敢說。
除了這事儿,還有一件事儿,沒有班长打团政委這么刺激,但也流传为一段传說。
当年在东北山裡剿土匪的时候,土匪在一個山口造了一個大碉堡,号称一個营的共军也别想攻破山寨大门。结果臭不要脸的一颗手榴弹,顺着土匪碉堡的机枪孔给扔了进去。臭不要脸的一枚手榴弹炸了一個碉堡,让我們连仅仅伤亡了三個人就拿下了這個有着近百号土匪,号称固若金汤的山寨,一下出了名。
我們是二营,战后一营长来和我們营长商量,想把臭不要脸的换走,当时开的价是十几挺快慢机和一门迫击炮。我們营长也挺鸡贼,說這事儿得问老班长,我可不敢跟老班长提這個事儿。這一下可就把那個一营长架火上烤了。
一营长和老班长关系還是挺好的,带了一大块猪肉来三班,来了也不敢先說来意,就先让把肉煮了大家一起吃。
三班所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之后,一营长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谁知道班长一听,立马脸就冷了下来:“咋?你死皮赖脸請我們班吃肉,還得我們送個人给你?”
一营长苦着脸說:“老班长,你看這肉也吃了……”
班长扎着旱烟,一撩裤腿:“合着這是来敲竹杠了啊?那你看刚才吃你几斤肉,你现在割了還你。”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据說我們团三营长也有這個意思,但他沒有一营长和班长的关系好,也沒一营长那么有种。在我們班的营房外面徘徊了好几個小时,就是不敢进来跟班长說。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正准备往进走,远远看见班长在往出走。然后三营长就扭头就跑,一边跑還一边嘟囔:“诶?我跑什么?”
李潇和小吴却還是不知道這些事儿的。李潇還担心地问:“班长這样沒事儿吧?”
李潇的话還沒說完,班长那裡就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营长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捂着屁股。尽管一瘸一拐地走着,但我們看见营长的脸上乐开了花。
然后,班长背着手,一脸平淡地走到我們跟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潇和小吴。
班长问李潇:“你们嘀咕啥呢?”
李潇也沒搞清情况,眼神乱飘,磕磕巴巴地說:“沒……沒……”
班长說:“咋?饭吃撑了,话都不会說了?”
李潇的脸顿时红了,也不敢吭声。
班长說:“吃多了就不要吃了,省的连话都說不利索。”
說着,班长把李潇背着的干粮袋解了下来扔我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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