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谢简停下脚步,转過身来,眼裡带了点难以置信的情绪。他消化過后,沉下脸来:“我以为我前些日子表达得够清楚了。”
秦苒眯眼在他的脸上扫视了半响,最后无声地叹息,先他一步往卧室走去,边走边說:“我俩真不是一路人。”
她爱胡思乱想,他爱隐藏心思,這样下去迟早陌路。
這一夜秦苒睡得极不安稳。外面的雨声又急又密,她半夜醒来,突然想起阳台的那盆海棠。這是谢简几年前去外市出差带回来的名贵品种,开花的时候极为好看,秦苒很是宝贝。
客厅骤然被灯点亮,她揉着眼睛朝阳台走去,余光瞥见埋头坐在沙发中的谢简。
见她脚步匆忙,他站起身来:“怎么了?”
秦苒沒理他,跑去阳台将海棠花抱到客厅来。前几天生病,她几乎都要忘记這件事,這会儿来看,整盆花都已经枯死。残破的花瓣融进土裡,枝叶也干成柴。短短的几天,便从繁花满枝变成了现在這副模样。她盯着那盆花看了许久,心裡想的却是她和谢简這些天来的种种。
秦苒低着头,手臂环住膝盖,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客厅裡的气氛诡异地沉默,依稀只能听见两人各自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沉闷的雷声。
半响后,谢简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走去。他站在她面前,弯下腰,手指近乎强硬地将抬起她的脸。来不及收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到他的大拇指上,又冰又凉。
前些年她在他面前哭過很多次,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觉得這眼泪太過廉价,后来索性不去在意。這些天他惹出来的麻烦让她难堪至极,她用大度的语言哄骗父母和公婆,生了病昏睡时做的梦全数有着悲哀又凄惨的色调。她甚至梦见梁晓柔在她耳边說,秦苒,来我這裡吧。
她做完那些梦,醒来时室内空寂黑暗,一摸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
谢简揩去她的泪水。他的脸色也稍显苍白,但动作却跟平常一样让人难以拒绝反抗。他将她抱进怀裡,一只大掌禁锢住她挣扎的双手,赤着的右脚却被她狠狠捻了一下。秦苒浑身发热,一股气从肚子裡蹿到天灵盖,狠狠盯着他:“放开我。”
他无奈:“你为什么总是這么冲动?”
“我从来就不是個冷静的人。”她嗤笑一声,双手被他紧握住,却不停地扭动,直至上面浮现出可怖的红痕。谢简见状,立刻松了手。
秦苒說:“你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真是一個路子的人!”
他仔细在她的脸上搜寻着什么,继而道:“你不能仅凭几张照片就定我的罪。”
她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怒极反笑,可最后倒意外地平静下来,再也沒和他說话,也沒打算回答他的任何問題,转身进了卧室。
良久,谢简抬起手来。刚才她滴下来的泪水早就干涸,可那裡的皮肤却一直紧绷着,像被盐渍着,說不出的难受。
——
因为谢简的公关得当,那桩新闻很快就被人抛至脑后。沒多久,一個自称是记者的男人甚至亲自给秦苒打电话,从裡到外解释了他拍那几张照片是利用角度的关系在引起舆-论,实际上他并沒有看到谢先生和那位小姐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秦苒中途打断他,问谢简给了你多少钱。
最后她头疼地中止了這通电话,過了会儿打给谢简。
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谢简,以后别让人来我這裡做无谓的解释,你不嫌假么?”
他刚开完会,大脑還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中,听到她這话后,不免气恼:“我只是让他来跟你道歉。”
她冷笑:“這样的道歉让我觉得膈应。”
谢简扯了扯领带,顺着她的话說下去:“既然膈应,那以后也沒必要做這些无用功,反正都是徒劳。”
秦苒由衷道:“我谢谢您!”說完便再沒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掐断电话。
下了班,秦苒沒直接回家,而是一個人来到附近的商场。周边的店买的都是奢侈品牌,起初她攥着谢简的卡面不红心不跳地走进去,可在看到裡面穿着制服的导购员满面微笑迎上来时,却骤然退缩,最后脸色尴尬地逃了出来,边逃边暗骂自己沒出息。
在夜晚来临之前,她独自去江边,和一群陌生人坐在一堆鹅卵石上乘凉。下過雨后,這几天温度下降不少,傍晚的风尤其凉爽,即便這城市中央几乎感受不到什么优质空气。不知坐了多久,周围的人都开始散了,她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准备往回走。
秦苒踩過一個個拳头般大小的鹅卵石,来到柔软的沙子部分,期间想起了她和谢简度蜜月那会儿的事情。他们的蜜月是在国内一座海滨城市度過的。因为谢简工作忙,又不愿太過麻烦漂洋過海去另外的国家,便就近選擇了這裡。時間也很短,就三天。三天過去,他便出差去了别的地方,近半個月后才回到他和她的新房。
刚结婚那阵,她仿佛浸在不真实的梦裡,和他說话都觉得是件缥缈的事情,遑论還要接受和他同床共枕的事实。两人的第一次,便发生在蜜月时。她紧张得连喝水都会呛到,洗完澡躺进被子裡,蜷着身体胡思乱想。后来谢简躺了进来。他的身上沾了水珠,下巴的淡淡胡渣還沒来得及清理,浑身的热气,隔着极近的距离,传到她的肌理裡。
第二天早上,新婚夫妻不免醒得晚了些。她浑身酸痛,還当是单身时,赖在床上久久都不肯起来。等她猛然想起自己已经结婚,忙不迭地掀开被子,抖着双腿去行李箱找衣服穿上。正值谢简从厕所出来,见她手忙脚乱地和内衣扣子交战,便走過去,体贴地替她系好。
蜜月的時間虽然短,却是秦苒在這段婚姻中能珍藏的宝贵回忆之一。同时,這也是夫妻俩唯一一次单独外出旅行。从那以后,年年无空闲,谁也沒提要出去游玩的事情。
江边吹来一阵极为凉爽的风,她弯腰穿上高跟鞋,抬头却见谢简站在不远处抽烟。他這人极少碰烟,除却饭局上和人应酬,日常裡基本不会碰。
秦苒沒有料到他会出现在這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她甚至不想现在面对他,因为有一肚子的情绪想要发泄,最后的结果必定又是大吵一架。可面对面毕竟是免不了的。
谢简将指尖的烟掐灭,等着她朝自己走過来。
他从来就是個极具存在感的男人,即便是隐在暗处,也让人不容忽视。秦苒头皮发硬,走到半路,却突然侧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谢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迈开长腿跟上去。
他很快就追上她,不由分說便拉住她的手腕,沉了声:“你想往哪边走?”
她想也不想就答:“你管我。”說完又后悔。這措辞,在外人看来倒像是闹别扭的妻子对丈夫撒娇。
谢简很受用,口气却不免严厉了些:“晚上不回家,跑到這种鬼地方来做什么?”
她只是笑:“谢简,這话你最沒资格說。”
他一时语塞,表情沒变,眉间也带了焦躁和不满。
“我不想和你吵。”她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终于肯抬头正视他,“先回家吧。”
他将她的手紧紧包住,用肯定的语气說:“先去吃晚饭。”
她沒吃,他也沒吃。
谢简带着她去了自家产业旗下的一家餐厅去吃饭。餐厅负责人受宠若惊,对大老板的莅临尤为战战兢兢,叫来店裡的招牌大厨打头阵。负责人询问两人想吃什么,秦苒說:“做清淡点儿就行,他胃不好。”
谢简不耐烦地挥手让其赶紧去忙,表示自己只是来吃饭,不是来视察工作情况的。负责人如获大释,临走时還擦了擦额上的汗。
等菜的過程中,秦苒随口道:“看来你也不是個好老板,他们都怕你。”
谢简只抓住了她這句话的某個字眼:“为什么要用‘也’?”
她放下手裡的茶杯,回答得漫不经心:“脱口而出。”
难得气氛静谧,谢简沒再說话。等菜上完后,他看着满桌子的清淡菜肴,脸色缓和了些。
說起来,秦苒算不得是個牙尖嘴利的人,现在却时刻与他针锋相对。她以前总是扮演着一個尽责又平凡的妻子,从来不和他提半点感情的事,毕竟這世上的夫妻能凭着爱情结合相守占少数。如今,谢简觉得有些东西他开始抓不住;他莫名其妙地想,总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种种行为而后悔。這种思想很怪异,却一直占据他的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
——
回家后,秦苒洗完澡,又看了会儿电视;等到睡意袭上来时,电视屏幕右上角冒出整点時間,她這才惊觉已经快一点钟。
卧室裡,谢简早已睡下。秦苒摸着黑掀开被子,睡到一边去。双人床够大,即便她翻身也不会碰到他。哪知她刚躺下不久,他整個人便从后面凑上来,将她捞进怀裡。
若是前不久,她会欣然地回抱他,可如今,她只觉得這個怀抱长满了刺,一刻也不想多呆。做了五年的夫妻,秦苒发现,她和他除了一起吃饭、睡觉,交流的時間真是少得可以。他偶尔来兴致,和她拌两句嘴;不想让人靠近时,总是冷着脸拒人千裡之外。這么一想,她只觉得可悲。
她横了心要挣脱他的怀抱,最后愤然咬上他的手臂。他吃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气息微乱:“秦苒,你最近越来越不乖。”
秦苒气得笑起来:“我不是你养的宠物。”
他皱着眉:“你以前不是這样的。”
她继续笑:“那你說說,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你呼来喝去的佣人?保姆?還是心情好就逗逗,心情不好就踢到一边去的床伴?”
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她,即便室内黑暗,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困惑和生气。秦苒撇過头去,看向微亮的窗外:“谢简,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我就是這样的人。你沒看透我,是因为你从来不肯花心思去了解。不過也好,我們之间本来也就沒什么感情。我现在只求你给我点面子,不要把事情搞大。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谢夫人這個位置,她们只想看我出丑。”她深吸口气,在心裡恨着委曲求全的自己,可嘴上却說不出分开這种话来。卢果果不止一次說過她是软骨头,這种形容当真沒半点错。
谢简說:“你可以放心,你永远都是這個位置的主人。”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可以解释。”
她收起笑容:“那你說吧,那個女人是谁?”
他缄默了很久。
半响后,秦苒将他推开,拿過枕头下床去了次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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