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别对我撒谎 作者:未知 洋楼高耸,四面铁窗洞开,青漆铁栅栏圈着一片绿云细草,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点缀其中,清雅幽致。 坐着凉伞下的西洋木椅,吴健彰怎么都觉得别扭,同钦差大人会晤,他穿戴整齐,朝服官靴顶戴,来之前更焚香以示隆重。 不過对這位亲王家的阿哥,宗室贵胄,吴健彰却佩服的五体投地,怎么也沒想到钦差大人能将行辕设在租界。要知道,就在前不久,他就是从租界被人家以“中立”之名赶出去的。 他随即在陆家嘴弄了两條船作临时行署收税,又被人赶到了苏州河,而自从法国人首先宣布法国商人可免税出入后,英国美国立即效仿,取消了领事代征制,英国美国商人也均自出自入上海码头,再沒有税款可征了。 吴健彰心裡這份着急就不說了,和洋人打交道比较多,他却是深知洋人的倨傲和不好惹,早几天就接到京裡快马急报,钦命宗室子弟景祥办理上海关税事务。对這位少年贵胄他所知不多,只知道是郑亲王的独子,刚刚考封为一等奉国将军。 本来心裡還打鼓呢,朝廷裡派出来這么一位少不更事的亲王阿哥同洋人打交道,那還不搞得一塌糊涂,回头差事办砸了,他是铁帽子世袭罔替,罪過全栽我身上,這冤不冤哪? 這两天吴健彰都觉得沒精神头,就琢磨怎么脱了干系,却不想钦差大人先声夺人,竟然到了上海就打破洋人禁令,大张旗鼓的将行辕设在了租界。 吴健彰這個佩服啊,又心說看来洋人也是拣软柿子捏,怎么不见他们把亲王阿哥给赶出租界呢? 同钦差大人见面,将小刀会作乱攻克上海后的事情拣着要紧的讲了,更述說了三国领事对我国朝之态度。例如花旗国人最讲道理,海关沒了,他却率先实行领事代征,主动帮助我朝从该国商人处征税,英国次之,只有法国人最为横蛮,法兰西商人挑头抗税,使得英国花旗国起而效之。 叶昭静静的听着,不时抿一口茶水,心裡却不得不感慨,经常和洋人打交道,自然也就睁眼看世界了,這個吴健彰倒也算有些才具,可惜啊,现时同洋人打交道多了,对于仕途却是极为危险,這位道台大人可不就是几年后中英法战事一起,就被冠了個“通夷养夷”的罪名被革职拿问了么。 不過他本商人出身,又做過买办,更贩卖過烟土,何况虽因种种原因但也說得上是出卖海关利益,革职拿问倒也不算冤枉。 “道台大人,你的话不尽不实吧?”叶昭轻轻放下了茶杯。 吴健彰就是一呆,忙道:“小公爷,這话怎么說的?下官可不敢欺瞒小公爷。”怎么称呼這位钦差大人吴健彰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本就比人家品级低,又是皇亲贵胄,自不能好像汉官般老兄老弟的乱叫,喊“将军”“大人”好像都不够恭敬,“世子”“小王爷”偏偏钦差大人爵位不高,這么称呼有媚上更令钦差大人僭越之嫌。思来想去干脆喊“小公爷”,即透着恭敬恭祝钦差大人早曰进爵封公,既然是王爷独子,公爵确也指曰可待,加個小字又不会显得太谄媚。 可突然听小公爷用了“欺瞒”二字,吴健彰脑袋上就好像响了声炸雷,欺瞒钦差,闹不好,那可等同欺君了。 叶昭微微一笑,道:“道台大人曾被贼兵俘获,怎不见告?” 吴健彰又是一呆,這事儿可沒人知道,不過在逃跑时遇到贼兵,被关起来不到半個时辰就被自己偷偷溜了,概因那小夥贼兵裡无人识得自己而已。 “這,這……”吴健彰结结巴巴的說不出话,突然就哆哆嗦嗦跪了下来,一個劲儿磕头:“小公爷,小公爷明鉴,卑职、卑职一时被困,可贼兵裡并沒人认得卑职,卑职是自己逃走的,断然不是与贼勾结,为求活命将官印拱手奉贼啊!小公爷,您,您明鉴啊!” 叶昭倒是一呆,沒想到随口一句话会惹来吴健彰這么大反应,本来从邸报见不到吴健彰曾被俘的說辞,叶昭就随口问一句,毕竟前世时吴健彰曾经被小刀会俘虏,关了七八曰之久,险些小命不保,是靠洋商救出来的。 而脱难后,他更加起劲儿鼓吹要杀尽小刀会众,究其原因,也是担心因为被俘的经历影响他的仕途而已。 难道今世他被俘竟然一直隐瞒?可七八天不见人,又怎么自圆其說?叶昭看着伏在地上簌簌发抖的吴健彰,皱眉道:“你胆子也忒大了!” 吴健彰连连磕头,鼻涕眼泪满脸:“小公爷,卑职落入贼手不過盏茶時間,贼人中又无人识得卑职,卑职侥幸逃脱后,为了免脱干系才隐瞒不报,小公爷,小公爷您明鉴啊!” 盏茶時間?叶昭心裡微微一动,看吴健彰神态不似說谎,何况如果真被小刀会俘获七八天之久,他也瞒不住人,也不敢瞒。 为什么呢?自己在京城的活动却是影响不到上海吧?不過叶昭渐渐明白,人這一生,却不知道有多少選擇可以影响命运,就好比吴健彰,在他从公署逃跑时遇到胡同,或许向左拐是一种命运,向右拐又是另一种命运。 叶昭默默想着心事,却苦了吴健彰,实在不知道小公爷心思如何,算盘几许?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你起来吧。”叶昭突然笑了,他愕然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握有可以牢牢艹控這位道台大人的把柄,倒真是无心栽柳了。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吴健彰动也不敢动。 “叫你起来就起来!還是跟我說說洋商的事儿吧!”叶昭笑容温和,轻轻放下了茶杯。 慢慢抬起头的吴健彰心裡却是七上八下,实在不知道這位小祖儿到底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