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英雄豪杰
李家镇如今对于祁云他们来說也不算是什么陌生的地方了,甚至因为之前两次购物的大手大脚,祁云在镇上唯一的供销社百货楼那边那挺有知名度的。
祁云今天来镇上倒是沒什么需要买的,主要還是陪江河来逛逛,可真等到了镇上,江河又拉着祁云說不去供销社逛了,因为啥?
因为有姐姐在,他肯定是看得到买不到,而且花的都是祁哥的钱,江河也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
“其实祁哥,我就是想来镇上看看,到了发现好像也沒啥好看的。”
就是房子比村裡的好一点,地還是泥巴路,不過因为這几日都是大太阳,地上倒是被人洒了水扫得挺干净的。
唐三儿他们要去找的舅舅就住在镇小学员工宿舍那边,舅舅舅妈都是小学老师,跟李晓冬父母以前也是同事。
当然,今年李晓冬父母已经走了娘家关系提到了市裡。
唐思甜的外公只有一儿一女,這年头家裡娃子少的人家,日子過得一般都不错,這也是为啥說少生孩子奔小康了。
唐思甜的外公靠儿子儿媳,成了小学守门人,外婆则在家用娶儿媳时费劲儿弄来的缝纫机在家裡私底下给人裁缝的活儿。
虽然大家现在生活困难,基本上布票都很难攒上一套衣裳的量,可缝缝补补改改衣裳,时不时的也能给家裡饭桌上添個菜。
這回唐三儿這個唯一的外孙要相看对象了,做外婆的自然是高兴的叫人带了口信,让唐三儿两兄妹来镇上拿衣裳,到时候好穿得体体面面的让人家姑娘家裡相看。
既然一群人沒别的打算,祁云他们就先跟着唐三儿兄妹一起赶着马车到了镇小学那边。
今天周末,小学裡也放了假沒学生,可守门的人却不能放假,毕竟学校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国家财产,要好好保护。
唐三儿下了马车就去敲了校门口边的小隔间儿,裡头一個五十多岁身体矫健的老大爷出来一看是自家大外孙,后面還跟了外孙女以及几個年轻后生,板着的脸松了松。
不過還是沒露出笑,老大爷让唐三儿把马车靠边系好,“你们去找你们外婆吧,她在家呢。你们舅舅舅妈带着星娃子他们去娘家了。”
星娃子是舅舅舅妈的儿子,也就是唐三儿他们的表弟。
一听表弟不在,唐三儿明显的松了口气,沒办法,他這個表弟年纪不大,正在市裡上初二,可开口闭口一套大道理,总劝說他多读书读好书,以后才能摆脱种地的命运,走向新社会建设新祖国啥啥的,反正唐三儿每次一听就头疼得很。
唐三儿怂得赶紧牵着马到了外公指的那边,唐思甜倒是一点不怕严肃脸的外公,笑眯眯的上前挽了老爷子的手說着话,老爷子板着的脸明显越发松动了,“一会儿带了你朋友一起過去,你外婆给你们做了烙了糖饼子。”
這会儿的糖可是稀罕物,所谓的糖饼子自然不能像后来那样直接包糖在裡面,只是揉面的时候放了糖水,吃起来是甜的。
再加点蒸熟的红薯并一点糯米粉进去揉面,吃起来软糯香甜得很,是唐思甜喜歡吃的。
唐三儿对于妹妹能笑嘻嘻的跟性子古怪又严肃的外公說话聊天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正自家妹妹最可爱就是了,要說還能有谁不喜歡他家妹妹
唐三儿眼神不由转到了周国安那边。
原本還蹲在不远处一会儿看唐思甜一会儿跟江河說话的周国安感觉身上一冷,扭头顺着感觉看過去发现唐三儿已经安置好了马车,顿时咧嘴一笑,挥着手,“三哥你拴好了?”
唐三儿抹了把脸,然后怂兮兮的去跟外公道了個别。
“行了,你们去吧。”
摆摆手,原本眼睛裡已经露出点笑意的老爷子赶山雀似的让他们走。
被区别对待的唐三儿完全已经习惯了,等妹妹笑着跟外公又說了两句话放开外公走了過来,唐三儿這才跟着妹妹一起朝马路对面的祁云他们走了過去。
因为外公不喜歡跟陌生人亲近,特别是祁云他们還是知青,所以刚才唐三儿跟唐思甜并沒有带朋友们一起過来跟自己外公打招呼。
跟一脸严肃的唐外公相比,倒是唐外婆显得格外和蔼。
虽說唐思甜外公家一家四個大人都有工作,可住的還是学校给分的一室一厅那种,屋裡算不上多宽,裡屋两张床是唐思甜舅舅舅妈以及表弟住的。
外面除了一张床,還要放饭桌衣柜缝纫机之类的,祁云他们若是往裡面一站,怕是就要找不到落脚地了。
因此祁云他们也只是进去略站了站,唐外婆招呼他们吃糖饼,可祁云他们一個個也不是小孩儿了,自然做不出拿在手裡一会儿边走边吃的举动来。
唐外婆倒是体贴,還给他们用油纸包了几個走,算着数刚好一人一個。
江河還是第一次走进楼房,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茅坑還能修在楼上,一時間只觉得這世上最好的房子怕也就是這种楼房了。
“三哥,你外婆可真好,而且房子也好好,地上都沒有泥巴!”
唐三儿哈哈的笑,也沒嘲笑江河,毕竟当初舅舅他们搬家他第一次上门也差不多,還特别好奇的问他妈他们在楼上撒尿会不会把楼下的人吓到。
毕竟突然头顶落雨什么的,也只能說唐三儿当初想象力還挺不错的。
可惜因为太画面太恶心,被他老妈逮着就一顿揍。
既从唐外婆那裡拿了东西,祁云又去书店自己拿了订购的报纸,還给江河买了本简单的故事书。
当然,小人书也买了几套,江河虽然觉得太浪费钱了,可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小画,一时又忍不住被吸引得挪不开眼。
“买那些作甚,花费那么多钱。”
眼看着祁云掏出去六毛多,可到底外面有别人,江画眉也不好落了脸子說祁云的不是,只能转而去瞪自己弟弟。
“這些都是书,学知识长见识的,又不是别的。”
好嘛,這点江画眉沒话可說,即便是小人书祁云也能說是培养小孩儿的想象力,可中午祁云又拿了粮票带着他们一起去吃了食堂,這回可把江画眉看得心疼死了。
“咱少点点菜吧,要是留着過年的时候买了肉做成腊肉,這得吃多久啊。”
祁云就是想带這人吃顿好的,唐三儿他们都是附带的,现如今管家婆心疼得都沒心情好好享受,祁云自然也要把人哄高兴了。
“這是咱们第一次出来逛街约会,当然要留下最好的回忆,别愁眉不展了,我以后還会让你過更好的日子。相信你男人,别的不說,挣钱养家那就是动动脑子的程度。”
祁云沒撒谎,可江画眉虽也觉得祁云有本事,可也不免被這人凑不要脸的样子逗笑了,“谁是我男人啊,你可真不要脸,要是外人知道你私底下是這样的,那些惦记着你的姑娘怕是要后悔死。”
“我這模样当然只给你一個人看,你還想让别人看了去啊?”
两人坐在一边低声說着话,等吃過饭祁云又单独离开了一会儿,說是去寄信。
祁云总是要收发很多信,這事儿大家都知道,只是沒人看见過那来往最频繁的信封上来自平城的地址。
如此說来,现在村裡知道祁云写文章的人,出了江河姐弟,也就只有淘青跟俞婶子再外加一個后来帮忙传东西的俞老七了。
祁云倒是不觉得需要隐瞒谁,只是沒那兴趣到处宣扬罢了,因此回去的路上唐三儿一时嘴快好奇的问了出来,祁云也掩藏,“我老家那边倒是沒多怎么通信,主要是写信成本也不低,信件多数是平城那边杂志社的,我目前在那边发表文章挣点零花钱。”
祁云是会在乎那一毛左右的寄信成本?
不說江画眉,便是周国安都忍不住要笑了。
不過唐三儿跟唐思甜倒是沒注意周国安古怪的笑,反而很是好奇祁云发表文章的事,“老祁可以啊,沒想到還是写文章的作家,你小子瞒得够深的,你发文章的那個杂志叫啥?下回我也去买来看。”
唐三儿虽然看着不靠谱,可好歹也是小学毕业的,基本的读书识字還是沒問題的。
唐思甜倒是初中读完两年毕业的,跟李晓夏当初也是同班同学,只不過唐思甜一贯低调,在村裡并不显眼。
“就是《国风》,這边不好买,上次我還是专门找书店老板订了一本,不過我編輯那边都会给我寄一本過来,到时候你们要看過来借就成。”
不說江画眉跟唐思甜的关系,便是他跟唐三儿的交情,借书也不過是一句话的事儿。
唐三儿自是高兴的,不是高兴能有书看了,毕竟他也可真不是爱读书的,只是觉得书這么贵重的东西祁云說借就借了,這是好兄弟对他的看重。
因着他们在食堂吃了饭才回去的,到村裡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路上有些晒,周国安带着江河去路边摘了芭蕉叶跟荷叶。
几個人顶着說话聊天,又提前都带了水,一路上倒也沒觉得难受。
到了村口唐三儿带着妹妹去還马车去了,周国安倒是伸着脑袋想要跟着一起去马棚,也不知他是舍不得刚摸熟的老马還是那個谁。
不過唐三儿他们等下到马棚安置好老马就要直接回家,他们家在村口岔路往河东走,祁云他们则是住在河西,不顺路,因此周国安也只能跟着祁云他们一道走了。
两人也不回自己房子那边,直接跟着江画眉姐弟俩到了他们家。
“姐,老大跟祁哥也就两個人,每天還要上工,回家再做饭的话時間紧得很,咱们家也才两個人,要不然就让祁哥他们跟我們搭伙一起吃饭呗。”
刚才周国安跟江河一起下车摘荷叶的时候周国安就交代了江河這個任务,刚巧這想法正好合了江河的意,自然是积极得很,這才刚到家還沒歇口气就赶紧开了口。
江画眉還不知道這是周国安派来打前锋的小叛徒,只以为是江河的意思,毕竟早上那会儿江河也說了這個话,一时還有点尴尬。
虽然她其实心裡也有這么個想法,可若是单单祁云還好,多了周国安,就怕人家舍不得粮食,觉得跟他们搭伙吃了亏。
江画眉面带犹豫,祁云笑着顺杆子爬,“小河這主意不错,老周你說呢?上回你不是還在感慨画眉手艺好么?画眉,你要是愿意让我們搭伙,砍柴挑水干活挣口粮,都是我們三個的事儿。”
祁云是巴不得让江画眉就在家裡操持家务别上工干活的,那多累人啊。
周国安见祁云都這么說了,虽然迟钝的沒有发现江画眉的动摇,還是特别积极的点头响应,“就是啊小河他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們两個连饭都煮不好的人吧。”
說得可怜巴巴的,惹得江画眉噗嗤一笑,“好吧好吧,你们也别装得這么可怜了。口粮拎過来一部分,其他的你们還是要留点,偶尔肚子饿了点火熬稀饭总会吧?至于砍柴挑水的活儿,咱们也都均摊。”
這话祁云当然第一個就不会同意,不過也知道江画眉性子倔不乐意占人便宜,祁云這会儿就点头答应,回头该怎么干還怎么干。
既然要搭伙了,周国安欢呼一声带着江河一起回住的那边搬粮食去了,還有碗筷之类的当然也要拿過来。
“眉眉,以后辛苦你了。”
人一走祁云就放开了,上前挨着江画眉要拉手。
江画眉瞪他一眼,转身打了水洗手洗脸,祁云就在旁边殷勤的递毛巾。
“眉眉,這個是之前我去邮政局取出来的,你先拿着花,我妈那边我也给寄了回去。”
祁云见江画眉忙完了回屋了,从裤兜裡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塞到江画眉手心裡。
江画眉只感觉一阵温热,垂眸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扭头看了一眼堂屋门外,见沒人看见,這才拽了祁云往自己房间裡去,觉得這裡安全了,這才松了口气看那把钱。
反倒是祁云见自己大白天的被拉着进了江画眉的“闺房”,脸上不自觉有点儿烧。
因着祁云想着這些都是日常开销要用的,所以取钱的时候特意叮嘱工作人员各种面额的都换了一些,因此這会儿看起来五十块钱就是好厚一叠,握在手裡還挺有分量的。
“你哪儿.....這是你写文章攒的?”
江画眉刚要问钱从哪裡来的,转念想到祁云写文章的事儿也明白過来了,却也不由得咋舌。
要知道就祁云那花钱如流水的模样,居然還能存這么多,简直就是江画眉這辈子见到的最多的钱。
而且听祁云說還给他母亲那边也寄了钱,那岂不是原本更多?
江画眉倒是沒惦记那更多的钱,就是心情挺复杂的,当初她還大言不惭的表示要养他呢,结果這家伙动动笔杆子转转脑袋就能赚這么多钱回来,挥霍了不說還能攒下钱。
江画眉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在食堂裡祁云說的话,那会儿還有点觉得祁云是在逗她开心的,可现在才明白,其实祁云說的都是实话,所以她跟他的差别,果然太大了。
祁云见江画眉拿了钱一点沒开心的模样,顿时一是奇怪了,“怎么不高兴了?虽然這钱是不多,连個砖瓦房子都修不起,不過你放心,以后我会挣更多钱回来的。”
要是江画眉喜歡钱,那就好办了。
江画眉收敛心神,抿唇摇头,转手把钱又塞回祁云手裡,“沒有,你已经很厉害了。我只是觉得,你太好,我配不上你。”
這话祁云不爱听,伸手掐着江画眉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俯身吧嗒亲了江画眉红艳艳的嘴儿,“我不喜歡听這個话,以后你不准說了。不管你怎么样我怎么样,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們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說完觉得不够,又皱着眉啃了江画眉微微丰润的下唇一口,然后视线紧迫的锁住对方,就要江画眉点头同意。
江画眉垂眸,“可是我沒文化......”
“我可以教你,难道你不愿意为了我努力去学?”
祁云毫不客气的打断江画眉的话。
“不是,我愿意学。但是我不会挣钱,以前我還說要养你的。”
想想自己那时候多傻啊,說不定那会儿祁云還笑過她。
“你要挣钱,我也可以教你,等你会挣钱了,你就能养我了。不仅养我,還要养我們以后的儿子闺女,给我們买大房子,每天穿新衣裳,想买啥就买啥。”
祁云一点不觉得一個家裡谁挣钱养谁有多重要,要是江画眉就想养他,他也不介意。
江画眉被祁云抬着下巴被迫跟对方对视,看见对方眼裡的执着,江画眉瞳孔颤抖,最后轻笑一声,抬手捶了祁云胸口一下,最后整個人趴在了祁云怀裡,“好吧好吧,以后我一定挣钱让你跟孩子们過上好日子,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江画眉說這個话沒有作假,自這一天后确实努力极了,以往還舍不得点灯的那点油钱,现在却总是熬夜练习写字。
或许是看见祁云跟江河写的字都那么好看,江画眉对于练出一手好字也格外执着,每天除了跟江河一起接受祁云的补课,江画眉私底下也会让江河教她。
祁云见江画眉如此努力的学习知识,回头又去了一回镇上,在书店裡买了一本信华字典。
拼音是之前祁云就陆陆续续最先教完的,江画眉学得认真,祁云教了几回之后江画眉就能自己翻字典查找学习新字了,之后祁云又托了唐三儿借了小学五年初中两年的课本。
知道江画眉在自学,唐思甜也时不时的上门說說话,偶尔江画眉有不理解的知识点,唐思甜也能帮忙试着看看。
当然,若是還有不明白的,也就只能找祁云了,一来二去唐思甜倒是温故知新,脑袋裡的知识比初中那会儿還要牢固。
十月裡挖了红薯,分了之后祁云他们的份儿都直接带到江家入了江家的地窖。
如今祁云跟江画眉之间的事村裡人也多多少少猜得差不多了,有人笑着问祁云,祁云也向来都是笑着点头。
一开始确实闲言碎语的很多,可也正如祁云之前想的那样,因为一开始有点苗头的时候议论的人就多了,等确定两人真处对象时反而渐渐的沒人再去多說。
虽然他们是闲得沒事干成天就爱议论些八卦,可這旧闻也沒人喜歡翻来覆去的念叨。
再說了,当初祁云在晒场拿海四婶开口那会儿可是很多人都看见了,也都知道祁云看着温和,可人家到底是個男人,還是個好像很明白国家法律的有文化的男人。
要真发起火来那可是能直接把人拉去蹲大牢的,谁也不愿意就因为嘴上痛快就去招惹到祁云。
至于杜海他们這些年轻人,私底下却都知道祁云惹不得,反而很是佩服祁云,为啥?
杜海他们原本也是水月村有名的混混儿,跟黄桷村那边的毛五他们那也是约過群架交過手的,当初八月裡毛五几人被人狠狠收拾了一顿的事儿杜海他们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一开始别人问毛五他们,毛五他们也不敢真把祁云說出来,可杜海他们還是有别的渠道的,最后弯弯绕绕打听到,才知道原来是看电影那晚毛五他们手贱想要去招惹他们村的母老虎江画眉,然后就被那时候已经跟江画眉偷偷处对象的祁云给一個人就收拾了。
這事儿杜海他们当然不会拿出来明目张胆的說,后来又从唐三儿那裡知道祁云還写了文章挣钱,杜海他们這群年纪相仿的青少年们私底下深觉祁云果然能文能武,是城裡来的“英雄豪杰”。
于是身为“英雄豪杰”的祁云跟江画眉在一起,果然是英雄配美人,這群年轻小伙子竟是一句闲话都沒說過,很是有种偷偷围观了一场江湖美事的莫名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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