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集训(下) 作者:未知 林知夏声称要抓到小偷, 为段启言主持公道,這让段启言忽然有了一种充盈身心的安全感。 虽然,林知夏是初一(十七)班年纪最小的学生, 但是, 她的智力超過了同龄人的平均水平, 她就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巍峨高峻,可依可靠。 林知夏检查了抽屉上的挂锁, 出声问道:“段启言,你来拷贝文件的时候,锁头是完好无损的嗎?” “是!”段启言坚定地說, “中午12点37分,我蹲在這台主机的前面找usb接口。我找了两分钟,才找到那個usb接口。” 金百慧插了一句:“你把時間记得那么准确?” 金百慧毫不掩饰她的嘲弄意味。外校的几位同学都在对段启言指指点点。段启言头脑一热, 差点又要拔腿狂奔出教室,幸好沈负暄按住了他的肩膀。 段启言忍過了那一阵劲儿,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手上戴着电子表!我以为我两秒钟就能找到usb接口, 真沒想到我找了两分钟……” 林知夏转過身, 面朝着金百慧:“你们什么时候发现這把锁坏了, 又是谁发现的?” “是我!”十八班的班长說,“我上了趟厕所, 回来就看到抽屉被打开了。” 段启言重申道:“那肯定不是我干的。中午一点十分, 我去食堂买了個鸡肉汉堡, 带回教室裡吃, 我总不能一边吃汉堡, 一边撬锁吧。” 外校的一位男生狐疑地說:“我們都在教室后面睡觉, 谁知道段启言撒沒撒谎啊。” 林知夏看着那位男生, 问他:“你一直在教室后面睡觉嗎?” 那男生說:“对啊。” 林知夏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推断道:“假设段启言沒有撒谎,那么,今天中午1点10分以前,這把铁锁都是好的。因为段启言的座位在靠墙的那一组,他要出门,最方便的一條路径就是经過讲台。我怀疑,在他出门之后,就有人动手了。” 十八班的班长听完林知夏的话,蓦地愣了一下,高声喊道:“王老师好!”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十八班的班主任王老师已经走了過来。 王老师双手背后,表情异常严肃,他的眉毛沉了下来,语声压低道:“你们這群学生造反了?抽屉是谁打开的?” 江逾白接话:“暂时還不知道。” 王老师一步跨上讲台。 金百慧向他汇报:“王老师,中午我看见段启言蹲在讲桌這块儿,蹲了好几分钟。” 王老师的视线从段启言身上扫過,段启言察觉王老师把他当成了嫌疑犯。他百口莫辩,脑袋一下子发懵了,目光变得呆滞而惶恐,看起来更像是一個做了坏事的学生。 王老师问他:“是你嗎,段启言?” 段启言嘴唇发颤,抖出“啊”的一声。 王老师干脆直說道:“段启言,等张老师来了,你去跟张老师承认错误吧。知错就改,你還是十七班的好学生。” 王老师是一位脾气温和的好老师。倘若换作另一位急性子的老师,瞧见段启言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恐怕会当场咆哮。 初二年级的学长在一旁說:“偷卷子這事,多严重啊,王老师還不发火,我都想转学去王老师的班上了。” 還有另一位学长說:“初一(十七)班的男生怎么能撬锁呢?這不是自個儿找死嗎?” 十七班的众多同学都觉得面上无光。 江逾白一手推开段启言,挺身而出:“王老师,段启言带了u盘。他用usb接口拷贝文件,他沒撬锁。” 王老师瞥了他一眼:“行,你们先回座位吧,快上课了。這不是一件小事,等翟老师和张老师来了再說。” 王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笔直地插在段启言的心口。段启言生平第一次被老师怀疑。周围還有不少学生正在议论他,說他上午发疯,中午撬锁,真是個不要脸的男生。 他怎么会不要脸呢? 他明明是一個最要脸的人。 段启言的眼睛发红了,眼球浮起淡淡的血丝。 金百慧又和王老师說了两句话。 段启言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忍不住骂道:“金百慧,你就是個白痴,你刷一百道题都考不過林知夏。你有什么资格睁眼說瞎话?老子要是真撬锁了,非把试卷砸你头上,让你好歹能考一次年级第一!” 其实,段启言也算是個聪明的孩子。他准确无误地戳中了金百慧的痛处,金百慧二话不說,撸起袖子冲向了他。 金百慧压根不在乎自己是女生,段启言是男生。她决绝果断,想打架就打架!她一拳挥上段启言的后腰,段启言侧身避开,吼道:“十八班就你一個疯婆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讲台上乱成一团。 王老师也生气了。王老师拍响讲桌,严厉责问道:“段启言,你怎么能骂人呢?你是省立一中竞赛班的学生!還嫌自己不够丢人?” “王老师,我找到了真正的小偷。”林知夏的声音忽然响起。 阶梯教室的同学差不多已经来齐,翟老师和张老师也站到了教室门口。 林知夏指着一位外校的男生,分析道:“阶梯教室一共有二十列座位。今天上午,這位同学坐在第一列的第三排,到了下午,他换座位了,换到了第十七列的第二排。为什么呢?因为,讲台的左侧靠近教室门口,第一列座位在教室的最左边。小偷在撬锁的时候,還要注意教室门外有沒有人,一旦有人,他就会下意识地躲避,逃向右边,右边基本是我們初一年级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地盘。今天中午,初一年级的大部分同学都回家吃饭了,右边比左边安全得多,所以,他干脆把座位挪到了第十七列……他的同学都不在附近,事出反常必有妖。” 外校的那位男生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铁青,目露凶光:“你放屁!” 他的表情好可怕,像是要把林知夏吃掉。 江逾白立刻走到林知夏的面前,静立不动。林知夏躲在江逾白的背后,冷静地阐述道:“我還有好几個论据。” 那位男生的左手划過了裤子口袋,他的同学喊了他一声:“况耿!” 林知夏马上接话:“你的名字是况耿?好啊,况耿同学,你刚才对我說,你中午一直在教室的后面睡觉,讲台上所有同学都听见了,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沈负暄带头响应:“我听到了!我作证!” 林知夏继续說:“况耿自称,他在教室后面睡了一中午,可是,他的座位在前排,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参考书和笔记本,就连钢笔的笔帽都沒合上。這样钢笔的笔尖容易干燥……” 况耿抬起大腿,撞上桌沿:“我忘了扣笔帽?不行嗎?犯法嗎?你說金百慧冤枉了段启言,你好意思来冤枉我?” 十八班有同学评价道:“林知夏這是在……围魏救赵啊!” 任凭旁人如何评价,林知夏都沒受到干擾。她不急不躁地說:“最重要的是,铁锁被回形针撬开了,而你,况耿同学,你带了一盒回形针。我记得很清楚,今天早晨,你把一盒回形针摆在了桌上,我的记忆不可能出错。全班只有你带了回形针。” 讲到這裡,林知夏和江逾白交换了眼神。 江逾白拽了一下沈负暄和段启言的袖子,他们三個人直奔况耿。 况耿想逃跑,可惜来不及。江逾白与段启言一左一右地牢牢握住了况耿的手腕,而沈负暄一手掏向了况耿的左腿裤袋,果然掏出来两枚折成直线形的回形针。 直到這时,况耿的一位同学才开口說:“王老师,今天中午……况耿沒睡午觉。他动不动就站起来,走到外面绕一圈,再走回教室。” 人证物证俱在,况耿一时也沒话讲。他把掌骨捏出“嘎吱”的响声,這声音平息了周围的议论——附近所有同学都感受到了况耿身上恐怖的低气压。 十七班的班主任张老师怒火勃发,他正要开口,主教练翟老师抬起一只手,硬生生地拦住了张老师。 翟老师语调平静:“各位同学,請你们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所有同学陆续归位。翟老师走到况耿的面前,告诉他:“况耿,你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的黑色圆圈了嗎?那是我們学校今年新装的监控摄像头。哎,老师早就知道教室裡发生了什么……” 几米之外的地方,林知夏仰起脑袋,望向天花板,凝视着黑色圆圈。她嗓音极轻,偷偷地问:“那是监控摄像头嗎?” 沈负暄坐在她的右边,江逾白坐在她的左边。林知夏话音落后,江逾白和沈负暄也仰头观察了片刻。 沈负暄斩钉截铁地說:“我妈妈讲過,今年暑假,初中部的阶梯教室才会安装监控。” 沈负暄心中暗想:翟老师为什么要撒谎? 况耿同学毕竟不是省立一中的学生,也不懂得阶梯教室的设备状况。他傻傻地相信了翟老师的话,只能争取坦白从宽:“我……不想考试。我只撬了一回,锁头一撬就开。” 翟老师請他坐下,语气和蔼地說:“正常,你不想考试,這很正常!你们别看我年纪大了,和你们有代沟啊,我上学的时候,我也不想考试。谁喜歡考试啊?咱们班上沒有哪位同学喜歡考试吧?” 林知夏不敢吱声。 翟老师走回讲台,淡定地主持大局:“我理解大家的心情,非常理解。我是老师,我也是从学生做過来的。我想告诉你们,考试只是人生的一個小挑战,它能帮助你检测自己的学业水平,也能让老师检验自己的教学质量。一场考试,能带来双赢的结果。” 阶梯教室内一片沉静,翟老师咳嗽一声,继续說:“今天的考试,取消了,下不为例。大家千万别放松啊,训练营的任务必须完成,否则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時間,听懂了嗎?” 台下一片齐声高呼:“听懂了!” 翟老师把讲台让给了张老师。张老师捧起教案,面色如常,接着为大家讲解初中竞赛的知识点。 下午的時間過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傍晚五点。冬天的白昼格外短暂,此时的天空暮色合拢,夕阳收尽最后一丝余光,所有同学都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翟老师站在门口,喊住了林知夏、江逾白、沈负暄、段启言、金百慧五個人,让他们都去一趟办公室。 林知夏惊讶地问:“翟老师,我也要去办公室嗎?” “是的,你们都要去。”翟老师回答。 林知夏扯住江逾白的书包带子。江逾白小声和她說:“沒事,你别怕。” “我才不怕呢,”林知夏自顾自地說,“我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我們被叫到了办公室,况耿同学却可以直接回家呢。” 翟老师敞开办公室的大门,邀請五位学生坐下。他的办公室收拾得十分整洁,桌上的搪瓷杯裡還有半温的茶水。 翟老师端起杯子,叹了口气:“我不惩罚那個况耿,有两個原因,第一,他不是我們学校的学生,我管不住他。第二,当我发现他撬锁,我就放弃他了,我对他沒有期待,你们能听懂嗎?从下周开始,咱们就要小班教学了,小班分为快班和慢班,况耿会被分到最基础的慢班,刚毕业的新老师去带他,他不来上课都行。” 金百慧毫无波动地說:“正好,他不想考试,他不配在快班念书。” 翟老师朝她摆了一下手:“金百慧,我听王老师讲了,你冤枉了段启言。這不好啊,這真的不好,你是我們最关注的学生,你懂吧?金百慧,你要把心态放平、放稳……” 金百慧脑袋一偏,瞟向了林知夏:“林知夏也沒把心态放平,她带着一群人,指认了况耿。” “对,”翟老师的指尖敲了敲桌子,“這是我要着重强调的一点,林知夏,你听老师跟你讲……” 翟老师的语气变得无比温柔,无比和蔼:“林知夏,学习和竞赛是你最主要的任务,你不要去关注别人。你在学校裡遇到了任何事情,直接来找我,找你们的班主任张老师。你们都太年轻了啊,今天那個况耿,胆子多大?敢在学校公然撬锁。教室裡那么多学生,来来往往的,他随时可能被人发现,他還敢撬锁,這是什么心理素质?” 林知夏听得糊裡糊涂:“所以呢?” 翟老师双手握着茶杯,耐心解释道:“林知夏,你逻辑思维缜密,能把他揪出来,老师很欣慰。但是,這种麻烦事,咱们能不沾,就不沾,竞赛才是你的主要任务。” 林知夏想了想,应道:“我懂了,老师你怕他记恨我,会给我带来麻烦。他的心理不太健康,我也看出来了。他把手指骨头捏得嘎吱嘎吱响,响了好久好久。那样是不是有一点痛?但他感觉不到那种痛。” 翟老师感叹:“对,就像张老师他们說的,林知夏是真聪明啊。不過你不要担心,我把他安抚住了,马上你们就分班了,你跟他见不到面。” 段启言眉头一凛,忽然說:“我来保护林知夏。” 江逾白顿时怔住。 翟老师也有点愣了:“啊?” 江逾白往前走出半步。他侧過身,目光直达段启言。他明白,林知夏为段启言主持了公道,洗刷了冤屈,段启言对林知夏的态度可能会有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江逾白的思路非常正确。事实上,段启言当着翟老师的面,毫不避讳地說:“翟老师,我是十七班的学生,我被人冤枉了,林知夏才会帮我。她是十七班的班长。翟老师,你别骂她,她只是尽到了班长的责任。你要骂,就骂我吧。” 翟老师反问道:“我批评她了嗎?我這不是在跟你们摆事实,讲道理嗎?” 林知夏理解翟老师的好意。坦白地說,竞赛班的老师们对待林知夏的态度,就如同春天一般温暖。她在学校裡备受关照,老师把她当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盼着她能为省立一中的初中部争光争彩。 林知夏圆场道:“谢谢翟老师,我以后会注意的。” 翟老师见她如此聪慧懂事,不由得点了点头:“好的,老师想跟你们說,你们五個人,都是我們竞赛班的好苗子,你们有事就来找老师,不用自己解决,老师是你们坚强的后盾。行了,你们先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五位学生齐声应好。 天幕已黑,月光浅淡,林知夏和她的同学们结伴走出校园,并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 金百慧只和林知夏說了一声“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车站牌,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陪伴。似乎她和旁人多讲一句话,都会浪费宝贵的時間。 沈负暄遥望金百慧的背影,耸了一下肩膀。他站在路边,打开一辆s级奔驰轿车的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還朝外面喊了一声:“林知夏!我爸爸开车来接我了,要不,我們顺道送你回家?” 林知夏忙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家,明天见!” 沈负暄挥了挥手,那辆奔驰轿车发动引擎,逐渐驶向了昏暗的夜色。 天空降下一场小雪,雪花纷飞如飘絮,落地时又微不可见。 雪天路滑,段启言推着一辆自行车,从林知夏的面前缓缓经過。他好像要对林知夏說点什么,奈何江逾白一直盯着他。江逾白的视线如同千万盏明灯,照得他无所遁形,无法表达内心的感谢。哪怕他脸皮再厚,他也不能当着江逾白的面說:林知夏,谢谢你,你是個大好人。 如果段启言把心裡话讲出口,江逾白就会一边冷笑,一边嘲讽他。段启言只能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含糊其辞地說:“林知夏,你是個好班长。” 林知夏点头:“請叫我林班长。” 段启言迈开长腿,跨上自行车的车座:“好,林班长!”說完,他鞋底用力,狂蹬脚踏板,就像一根离弦之箭,疾速滑向了非机动车道,丝毫不怕在路上摔倒。 這几位同学都陆续离开了。江逾白也走向他家裡的一辆轿车。他斟酌片刻,才开口說:“林知夏,我送你回家,天黑了,我們可以在车上讨论几何代数题。” 路灯洒下了暖橙色的光芒,夜色中的雪景微微发亮,江逾白的周围只有他自己的一道影子。他转過身,才发现林知夏早就一個人穿過了马路。她站在对面的公交车站牌处,朝着江逾白挥了挥手。 “明天见!”她开心地說。 她笑得非常甜。她刚刚和另外三位同学告别时,并沒有露出這么灿烂的笑容。比起段启言、金百慧、沈负暄……她更期待明天与江逾白的见面。 江逾白也回了一個笑:“明天见。” * 对林知夏而言,寒假集训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每周一到周五,她都能见到同学,周六周日,她還能去大学图书馆充实自己。朱婵姐姐对她特别好,或者,更确切地說,她认识的所有博士姐姐们都对她特别好,虽然那种“好”更像是把她当做了一個年幼的小朋友,而不是她最渴望的完全平等的信息交流。 只要林知夏在场,成年人都会注意自己的措词,办公室的氛围也变得庄重而沉静。有些院系的博士们错误地把林知夏当成了沈教授的外孙女,大家相处起来,就更加的客气。林知夏明白,這主要還是因为她的年龄太小了。 她向江逾白倾诉道:“世界复杂而多变,成年人会不会用一套固定的标准去评价另一個人呢?江逾白,你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在小班教学的课堂上,偷偷地问起江逾白。 江逾白看着黑板,低声应道:“下课再讲。” 林知夏频频点头,乖乖闭嘴。 寒假集训第一周的考试结束之后,翟老师根据考试分数,划分了快班和慢班。林知夏仍然保持了第一名的水准,她的总分甚至超過了初二年级的学姐和学长。她和江逾白、沈负暄、金百慧、段启言都是初一竞赛班的重点保护对象。翟老师亲自开班,担任他们的总教练。 翟老师的教学经验非常丰富。他不仅擅长因材施教,還很会调节学生的心理状态。他下课找金百慧闲谈几句,就能让金百慧不再一脸苦大仇深地刷题。金百慧每天刷题时的表情都舒展了一些。 翟老师的课程內容精炼、优质、充满條理。江逾白在他的课堂上从不走神,甚至不和林知夏聊天,等到下课铃打响,江逾白才会离开数学的世界,和林知夏谈起她感兴趣的话题。 林知夏双手捧脸,高高兴兴地說:“江逾白,你听课這么认真,也许我們很快又能跳级了!” 江逾白暂时沒有跳级的打算。他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每晚八点半,他躺在床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如果他再跳级,他可能要在八点半之后睡觉。成长期缺乏睡眠,那他成年后的身高也许就达不到1.88米了。 這绝对不行。 江逾白非常看重自己的身高。 于是他說:“因为我……不懂,所以我听课认真。” 亲口承认自己不懂,這对江逾白而言,已经算是极大的挑战。 林知夏充满耐心地安慰他:“沒关系,每一個人都有不懂的知识。我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获取信息而来的,你的眼睛、鼻子、耳朵和一切触觉感官,都是你的信息输入源。” 江逾白问她:“你在课堂上,還能输入信息嗎?” “能,”林知夏回答,“用初中数学竞赛的标准来看,翟老师的题目偏难,我能让那些题目继续变形,比如一個圆圈,我会想到环形,然后是黎曼空间。” “黎曼空间”這四個字,听起来就很像高等数学。江逾白对這個领域沒有一丁点了解,他的笔记本上,只有初中竞赛的几何题。他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片刻后,他才问:“你认识的博士生,每天都在做什么?” “他们都有自己的思考,”林知夏描述道,“他们要读论文,做实验,找出创新点……因为我认识的都是基础数学、物理和计算机系的博士生,我觉得他们的日常工作都比较孤独,可能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热闹。” 江逾白指尖一顿,转了一下钢笔。确实,在他的想象中,博士们在学校裡念书时,每天都要开会讨论学术問題,日子過得非常热闹,就像是一百個林知夏从早到晚围在一起。 而林知夏却对江逾白說:“学者選擇了某個方向,总是要有自己的思考。而思考本身,大多意味着安静和孤独。当你有了思考结果,你才能和别人交流。” 江逾白转過头来看她:“那是你想走的路?” “是呀,”林知夏回答,“我和沈教授拉過勾了。” 林知夏和沈教授拉勾的那一天,江逾白也在场。他对沈教授印象深刻,对科研也有一丝向往之情。 林知夏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又问他:“江逾白,你也想做科研嗎?” “做科研”可能需要林知夏那种先天條件——想到這裡,江逾白决定趁早放弃。他并沒有产生畏难情绪,他只是明白“有舍有得”的道理。爸爸說,成熟的男子汉,也无法事事兼顾。 江逾白经過了慎重的思虑,才简短地告诉林知夏:“不是很想。” 他以为林知夏会劝他三思,劝他热爱科学、投身科研。然而,林知夏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林知夏小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方向,這才是世界的美妙之处……” 江逾白打断道:“我将来不能和你一起研究科学……” “你和我不一样,所以你是江逾白,我是林知夏,”林知夏和他对视,更认真地說,“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逾白。” 沒错。 他是独一无二的江逾白。 林知夏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江逾白的耳尖微热,可能有一点泛红。他不想让同学们发现。 好在,江逾白冬天的外套都有帽子。他当机立断,单手抓起帽子,盖住自己的头。他坐在靠墙的位置,背影笔直而端正,字迹工整而充满劲力,翟老师从他面前经過,還问了他一句:“江逾白,你在教室裡干嘛戴帽子,你好冷啊?我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一点?” “不用了,谢谢,”江逾白答道,“我在专注地记笔记。” 寒假长达一個月。除了春节放假三天,周末双休之外,其它時間,竞赛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参加集训。江逾白对自己更是高标准、严要求。经過一個寒假的集中训练,他在小班教学的竞争中成功脱颖而出,翟老师对江逾白的评价非常高。 训练营结束之后,翟老师为班上每個同学写了一份评语。 翟老师留给江逾白的评语是:江逾白同学,勤奋上进、敏而好学,老师认为你一定能在竞赛中取得好名次。只有一個問題,你下课经常戴着帽子,如果你感冒了,請你及时汇报,学习不是第一位,健康才是第一位。 江逾白能体会到老师的关切和照顾。他心中尴尬、表面淡定地收好了评语和成绩单。 当晚,江逾白照常回到家中。他在卧室收拾书包的时候,叔叔突然闯进他的房间,问他:“小江,你叔叔我去南半球演出的這两個月,你有沒有很想叔叔啊?” 江逾白静静地看着他,却說:“沒有。” 叔叔做出了西子捧心的动作:“真的嗎?叔叔不信。” 江逾白解释道:“我补课补了一個月,很忙。” 去年十二月,叔叔跟随乐团去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南半球正值阳光灿烂的夏季,叔叔的肤色似乎被晒黑了一点,叔叔也不在乎。他甚至摘下了手套,露出一双完美无瑕的手,从骨骼到肌腱都展示了男性力量。而他自称:“澳大利亚的演出,把我累坏了,還是弹钢琴好,你们都不用自己扛琴。对了,小江,我听你爸爸說,你寒假哪儿都沒去,疯狂地补课,是嗎?你的勤奋,太像我了。你叔叔我十岁的时候,每天疯狂练琴,你爸爸被我的勤奋吓到,特别佩服我的毅力……” 叔叔還沒說完,江逾白的爸爸也来了。 江逾白喊了一声:“爸爸。” 叔叔立马扭头,跟着喊道:“大哥。” 爸爸走到江逾白的面前,坐在一把软椅上。他注意到江逾白放在桌上的成绩单。但他从不主动伸手去拿江逾白的东西,他只瞥了一眼,江逾白就把成绩单藏进了书包裡。 爸爸笑了,低声问他:“考得不好?” 江逾白迟疑片刻,又把成绩单递给了叔叔。 叔叔打开成绩单,就像一個扩音喇叭,当场播报道:“江逾白,初一(十七)班,寒假集训数学总分,a+,总排名,年级前百分之五。” “很好,”爸爸說,“考出了你的水平。” 叔叔附和一句:“对,我們家是這個水平。” 爸爸左手搭住了软椅的扶手。他的腕间戴着一块蓝宝石镜面的机械表,显示了当前時間为晚上七点半,爸爸提醒道:“再過一個小时,你得去睡觉了。” 江逾白点头:“嗯。” 爸爸略微俯身,温和地问道:“你沒有别的话,要和我說嗎?” 叔叔盘腿坐在了地上。地面铺着一层柔软整洁的地毯,叔叔挺直腰杆,也建议道:“小江,你有话要直說。” 江逾白坦诚道:“我想参加省赛,全国联赛,国际奥林匹克竞赛。” 爸爸点了一下头:“很好,志向远大。” 江逾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放开书包,接着聲明道:“我参加比赛,不是为了混一個名额,是为了一等奖。团队赛,我的队友很强。個人赛,我不能拖后腿。” 爸爸和他四目相对:“你整個寒假都在学习,几乎沒有轻松過,我和你妈妈稍微有些担心,但不打紧,你有坚定的目标,我乐于看到你的进步。” 爸爸朝江逾白伸手,江逾白就和爸爸握了個手——這是父亲鼓励他的一种方式。从小到大,只要他遇到困难,并且向父亲透露了一丝端倪,父亲就会和他握手,并像现在這样鼓励他:“加油,儿子。” 叔叔也把他的手搭了過来。爸爸却說:“你這双手上過保险,几千万美金,還是算了。你别和江逾白握手。” 叔叔非常震惊:“几千万美金对你来說算什么?一個小小的小数字。” 爸爸缓缓地說:“這不是小数字,是一笔大数字。在孩子面前,大人要把钱当钱。江逾白将来去了投资场,更应该注意风险管控。” 江逾白回答:“是的,我赞成爸爸的话。” 叔叔从沒和爸爸抬過杠。他很快妥协道:“确实,你们說得对,這是我們家的思考方式,我也赞成。”随后,他就问道:“江逾白,你们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江逾白如实說:“联赛四月开始。還有另外两個比赛,三月初赛,四月决赛。团队赛是国际比赛,假如我這几次考得不错,我会和同学组队,参加国际赛。” “哪個同学?”叔叔敏锐地察觉道,“是不是林知夏?” 爸爸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林知夏?” 江逾白還沒回答,叔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介绍道:“大哥,我跟你說,江逾白班上有個同学,名叫林知夏。林知夏本来和江逾白一起在实验小学读四年级,后来,他俩去了一趟沈昭华的实验室,都决定要跳级,這就跳到了省立一中的初中竞赛班。大哥,你可能要问,林知夏只是一個十岁的小姑娘,她怎么能和我們小江一起跳级呢?难不成她家裡也有一群数学和英语家教?” 江逾白打断道:“這沒什么好讲的。” 爸爸却說:“我不常有机会了解你的同学,听你叔叔讲一讲也好。” 叔叔从善如流地补充道:“林知夏沒有家教。她的技能都是天生天养,她在物理系的实验楼裡,把沈昭华的一群博士生唬得一愣一愣的,我也被唬住了。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女孩子,那么喜歡物理和数学,還能理解那些复杂的概念。她的外语水平也不错 ,她至少会讲德语和英语。大哥,你知道的,我的德语水平蛮不错,我亲自检查了林知夏的德语,林知夏和德国人用德语日常交流应该沒問題。江逾白跟我說,林知夏的智商差不多有174……174,大哥,你仔细想,我們小江虽然聪明,但是也比不上智商174的小女孩。小江和智商174的同学做朋友,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叔叔的话具有非常强烈的导向性,爸爸却沒被叔叔影响。爸爸听完,立即看向儿子:“江逾白,你想跳级,是因为,你要追随這位同学的脚步?” 江逾白否认道:“不是。” 爸爸沒有反驳。爸爸只是看着他,等待他阐述自己的理由。 江逾白在谨慎思考之后才回答:“跳级是我先做的决定。林知夏也同意跳级。我和她……相处得挺不错,朋友关系,我們经常谈论数学問題。” “谈论”這個词,用得并不准确。 大多数时候,基本都是林知夏单方面地辅导江逾白。而江逾白也逐渐习惯了林知夏的辅导。 江逾白在学校裡接受林知夏的点拨,在家裡接受老师们的教导,因此,他在数学竞赛方面的进步,可以称得上神速。 “不管怎样,”爸爸下定结论,“听你的语气,你是打算把竞赛這條路走到黑了。要是中途遇到挫折,你随时可以放弃,不用跟智商174的同学作比较。” 江逾白点头应好。 他忽然开始期待三月份的初赛。 爸爸想教他学会放弃,但他会用比赛结果来证明自己。 ※※※※※※※※※※※※※※※※※※※※ 我读初中的时候,班上有同学去老师办公室偷试卷,然后被发现了,我记不清他后来怎么样了,只记得老师找来他的家长,他在走廊上被他家长扇耳光,声音非常大……非常震撼灵魂,我們坐在教室裡都能听见,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幕qaq ———————— 【下集预告:初赛与复赛!加油!林知夏和江逾白!】 —————— 截止到下章更新前,本章所有15字以上2分评论发红包,感谢閱讀 感谢在2020-05-09 06:57:50~2020-05-10 07:0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四十二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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