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噬神之夜 其三(上)
而我們三人也走下台阶,在崖边最后一次回望着那道让乔荞殒命的黑曜长阶。
三人相顾无言,只是咬了咬牙坚决地转身离去。
逆向走在“进化之路”上,身边的化石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又变成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恐龙化石,仿佛時間也在随着我們的脚步逆流。
“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這裡。”
走着走着,我突然闷闷地說。
這看起来好像是我要缅怀故友,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只不過我的這种缅怀,和身边的两個男人略有不同罢了。
乔荞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她就和西楚霸王一样,变成了强者的符号,充满了美学价值。
何况她最少能在下面忍饥挨饿一年不死,明年我来“缅怀”她的时候,实际上她還活着呢。
這种感觉……怎么說呢,可能有点像去动物园看老虎的感觉吧。
强大的百兽之王已经变得毫无威胁,這时我們就有心情去感叹它的美丽和威武,面对面地想象和赋予它无数的美学意境,却全然不会因为猛兽近在咫尺而产生危机感。
“我們也会来的。”
“正好秦始皇一個人在這裡也很寂寞,来的时候顺便還能给他带点新鲜玩意。”
“是啊……不管怎么說,世界湮灭的威胁是真的解除了。”
“只是解除危机的代价太重了。我們所失去的东西,足以与這個星球相媲美啊。”
两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着,還提到了空间之外的秦始皇活跃气氛。
不過乔荞交给我的那颗宝珠,要给秦始皇嗎?
還是我自己偷偷地把它昧下来,反正谁也不知道它就在我肚子裡?
還是算了吧。
领会這裡面的知识会让秦始皇被永世禁锢在王座之上,我如果去参悟它,结果恐怕也不会例外。
而把這样的知识交给手下的人,我既不愿,也不敢,更舍不得。
作为掌握了许多“黑箱科技”的千古一帝,即便秦始皇沒有替身,他的魔力也不容小觑。
如果我能用這個带着圣帝威能的珠子把他禁锢在黄金王座,那他即便后续觉醒了替身,也根本无法脱困,更不可能出来和我争霸。
而且珠子裡的知识只是检验和遏止魔神侵蚀世界的,对“上天堂”和“毁灭世界”其实并沒有太大联系,我得到它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此看来,比起由我自己昧下它,用它禁锢住秦始皇這尊大帝不仅性价比绝佳,而且還能让我在杨锋和张立明面前的形象越发完美,简直是一石二鸟。
回到源初的陨石之上,我发现那裡已经重新打开了回到地宫的“空间门”,那是一個一人多高的黑洞。
短暂的失重感過后,我們再度回到了空旷冷寂的秦皇宫殿裡。
“恭迎义士!”
守卫在墙上黑洞旁边的两個将军见到我們出来,顿时眼睛一亮,大声欢迎。
侍立在始皇王座高台之下的大将们,也齐刷刷地向殿后投来期冀的目光。
远处的高台之上,秦始皇也身躯微微一颤,缓缓侧過头来。
但以他的能力,恐怕在回過头之前,就已经感觉到出来的人少了一個。
众将呐喊的回声渐渐在梁间淡去。
他们也注意到了我們当中有一人未能归来,所以想喊出的贺胜庆功之言也卡在了喉咙。
气氛越发沉寂,只有我們三人的脚步声缓而重地踏响着。
宫殿后墙上的“黑洞”坍缩归于虚无,守在洞口的两员大将也沉默地跟在我們身后,把盔甲的振动声和脚步一起加入了我們沉痛的默哀。
“乔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還……”
“何必出此不祥之言?”
“何必出此不祥之言!”
“天下勇士,曾无一人能全寿乎?”
皇帝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沉闷地复诵着两千年前的那句悲歌。
沿途夹道相迎的众将也都眼含悲戚之色,一個接一個地微微低头表示哀悼,有些人還默默闭上了眼睛。
“陛下不必忧心。”
“我等深入险境,达通上界,已然见過两头神魔了。”
“现在我們已经可以肯定,二魔之一的‘圣帝’是仁善的正神,祂已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甘愿保护這個世界的人类。”
“简而言之,末世之危——已解。”
走到王座正面之后,我当即开口打破了沉默的哀思,因为我并沒有那种感情。
這并非因为乔荞本来就是我害死的。
即便是我自己的亲人朋友死去了,我一样不会为此感到哀痛。
這种哀恸,可能要留到我的父母死去之时,我才会略微动一些真情吧。
毕竟,指望一個心理扭曲、想着覆灭人类文明的魔头,去为了一個或一些人类的死亡而痛苦,這难道不是很奇怪嗎?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在我的发言過后,杨锋终于伤心地哭了出来。
刚刚在异空间裡他還能忍住,但回到现实世界之后,秦始皇和众秦将的悲戚合成了一股哀伤的大潮,彻底将他淹沒了。
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自己一個人的时候也许還能无视或压抑,可一旦周围的人形成了相应的感情基调,就会像决堤般触动你心底的开关。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人类的悲伤和悲伤之间是相通的。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继杨锋之后,张立明也喃喃着這句诗,逐渐泣不成声。
這诗歌出自汉代无名氏的《公无渡河歌》,也叫《箜篌引》,讲的是老翁强渡溺死,其妻悲歌殉情的故事。
《箜篌引》全文只此四句,似歌似哭,招魂欲起;寥落四语,意自怆人。
秦在汉之前,秦始皇等人大抵是不知道《箜篌引》的。
但音调和歌词当中的悲怆之意完完全全展现在這寥寥十六字当中,不仅故事讲得通俗简洁,情感更是层层递进,让人很容易就能共情。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殿内将军们也开始随着两人的悲歌低吟,在音韵当中共同分享,也共同承担着這份悲伤。
這份感情,我也感受到了。
都說暴虎冯河,勇而无谋,然而那是沒加前提條件才這样說的。
如果是为了拯救至亲至爱而赤手对抗老虎,为了解放天下而赤脚强渡河水,那這就是“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觉悟,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了。
乔荞本不必进去,本不必为千年之后的事情搏命,她本可以“公无渡河”——可她依然這样去了。
[公竟渡河]。
虽然她是死在我卑鄙的背叛、下流的暗算之下。
但我之所以有机会這样杀死她,究其根本還是因为她不仅愿意相信我的良知,更始终都有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悲悯情怀。
這也是我尊重她的原因——正如我将无底线的下作、沒来由的恶意做到了极点,乔荞也将人性的光辉闪耀到了极点。
她是实至名归的王道英雄,是拆那珉族精神的生动体现,也是和我交相辉映的另一颗明星。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稍一沉吟,我哀婉无比的嗓音也加入了這哀悼的合唱。
和我一样的超脱之人,和我一样至善至恶的纯粹之人,就让我为了吟唱起最后的挽歌。
永别了,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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