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工作了(9)
第一次出差
八月了,社会上兴起了遣送有問題的人回原籍的风潮,我們公司的张子金及一家五口主动提出申請回原籍。公司召集四位同志组成遣送小组,遣送张子金回老家----河北枣强县,我就是其中一员。
回到家中,一跟爸妈說我要出差,得坐火车到德州。爸妈立刻显示出忐忑不安的神情,着急的說到:“你才16岁呀,外面這么乱,德州、枣强县可比房山远多了,几天才能回来呀?”我很不以为然的說到:“這是我們公司派给我的工作任务,除了我,還有三位年长的同志在一起,您们沒什么可担心的。”听我說完后,爸妈的神情有所缓解,紧接着妈妈就问道:“那吃饭問題怎么解决?”我說:“多带俩窝头和一块咸菜疙瘩就行了。我這還从公司领了一個包,可以把牙刷、水缸子、毛巾、背心等放在裡面。”我妈又說道:“那我再给你准备两块钱,俗话說穷家富路嘛!”
隔了几天,张子金销了户口退了房后,公司通知我們可以出发了,为我們准备了一辆“581”三轮卡车,還给我們送人的及被送的人买了火车票,出发地点是北京火车站。走那天我背上书包,揣上4個窝头和一個咸菜疙瘩去公司与同事汇合。临行前,父亲嘱咐我:第一次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要照顾好其他同事,要有机灵劲、眼力价,要把领导交办的任务完成好。
来到北京站,坐上了前往德州的火车。火车几点走的几点到的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天沒黑就到了德州火车站,火车站离长途汽车站不远,我們在车站附近找了個旅馆住下,他们就去买明天的长途汽车票,结果第二天的车票沒了,只能买第三天的车票去枣强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张子金想請我們一起吃饭,我們敏感的回绝了他。在旅馆安顿好后,我很自然地拿出窝头准备吃饭,此时我們遣送小组的领导老井看着我笑着說:“小李,咱们這叫出差,除了火车票、汽车票、住店钱全都报销外,我們還有额外的补助,因为整天整夜都在路上,叫----在途,在途的补助是一天2.4元。咱们出发前,我向公司申請了一個星期的经费。吃完晚饭后到我屋裡先领五天的出差补助。”随后他们叫我一块出去吃饭,我說:您们去吧,我吃窝头就够了。他们离开后,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天补助2.4元呐!给那么多钱,我這第一次出远门,我妈才给我2元钱,這一天就是2.4元呀!嚼完两個窝头,啃了不到半個水疙瘩,喝了一杯子温开水,擦了把脸,坐等老井他们回来。老井他们回来后,我們一行四人坐齐在老井屋裡,老井打开手提包,說到:“每人每天2.4元,按五天计算,多退少补,领完钱在我這裡签個字。每人12元整。”领完钱回到房间后我不禁感慨:五天就给我12元,我一個月才挣17.08元,這钱也太好挣了,我以后一定争取多出差。谁知老天爷眷顾,這辈子净出差了(這乃是后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因为兜裡有钱了,也就不省着吃了,昨天剩下的两個窝头就着开水一口气吃完了。到了中午该吃饭了才知道买吃的需要全国通用粮票,我們家沒人出過远门,更甭說出差了,在北京也沒有进過饭馆,粮票全给粮店买粮食用了,现在怎么办?我把情况和老井汇报了,老井慷慨的說:我這都带着呢,先借给你几斤。回北京后你得還我北京的面票啊!我连忙感谢。钱有了,粮票也有了,可以逛街了。那时的街道不如现在繁华,只有一個百货商店,和几個大小不一的饭馆及路边摊。大饭馆裡面有炒菜又有汤,還有馒头和火烧,一看就不是我能进去的地方;再看看小饭馆,有炒饼、烩面之类的,五分一两,半斤就需要两毛五,太贵了不敢吃。最后在路边摊看到了卖锅饼的。大大的锅饼直径得有两尺多,厚有一寸,按分量卖,三分钱一两,半斤才要一毛五,還是吃這個比较实惠。我买好锅饼回到旅馆,就着北京带来的咸菜疙瘩,喝着白开水,吃了一顿出差以来正式的中午饭。另外的三個人是大人,挣得比我多地多,到饭馆去吃炒菜、馒头、鸡蛋汤,回到旅馆還都說不贵。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又叫我一起去吃饭。我推脱道:你们去吃吧,我中午吃的锅饼禁时候,现在還不饿。等他们走后,我又去小摊上踅摸我的晚饭。买了一個大火烧,二两粮票六分钱,又到小饭馆买了三两烩面,花了一毛五,一共花了两毛一。掰着火烧、挑着烩面、啜着有油腥的汤,比中午的干咬锅饼就白开水可滋润多了。晚上在旅馆睡下,第二天早起一行人到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去枣强县的车。這可是从山东往河北开,车在土路上摇摇晃晃近三個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具体哪個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下了汽车,大伙轮流扛着行李往村子裡面走。终于进了村,对面来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迎着我們高声喊道:“孩子们,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孩子们高声回应道:“爷爷、爷爷”我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老人就是张子金的父亲。老井赶紧迎着老人說到:“我們要先到村领导那裡把事情交代一下,之后他们再回家。”于是老井和张子金一起去大队,具体怎么交代的就不知道了。我們几個人站在行李旁,周围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們,好一会功夫,老井和张子金才回来,后面還跟着几個村干部,村干部对张子金說:“你们和老人一起回家吧。”此时张子金再次邀請我們去他们家吃饭,村干部赶紧說:“甭管了,我們都有安排。”张子金回家后我們几個人分别被安排在老乡家中吃派饭、住宿,并告诉我們下午就沒有长途车了,坐车得等到明天上午才能有路過的车,如去衡水,路過的车来得早,如去德州,路過的车来的更晚些。老井征求大家意见,我心裡想:出门就是为新鲜,走衡水线就得经過石家庄回北京,多去两個大地方,走德州线就是原路返回沒什么意思。還沒等我发表意见,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說“走衡水”。看来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老井又特意关照我們,到老百姓家不管吃什么、不管吃多少,必须给人家留下一斤全国粮票和六毛钱。我被村干部带到一位老大娘的家裡,老大娘对我說:“家中沒有别人,一天就吃两顿饭,我已经吃過了,還有点现成儿的给你热热,将就着吃点。”我回答道:“沒事,我吃点就行。”村干部又跟老大娘交代了几句就走了。老大娘给我拿出了棒子面和高粱面混在一起的窝头,又拿出称之为韭菜花的咸菜。其实是韭菜根用石头锥子捣烂,放上粗盐,沤成绿泥。咬一口窝头,因为有高粱面,那個难咽!嚼一口韭菜花,有咸又辣,喝一口暖壶裡的水,又苦又涩。肚子饿呀!咬着牙狠狠的吃了一個窝头就打住了。老大娘的家有三间北屋,中间是堂屋,房中央有一张八仙桌,靠右边有個灶台,上面放着一個大铁锅,灶台的烟道连着右边的正屋的大炕,大娘就住在這個屋子。左边的屋子也有一個炕,炕上炕下堆着粮食和一些杂物。地下還有一台纺车,他把炕上的东西扒拉扒拉,腾出一块地,露出炕席,对我說:“你就睡這吧,我待会给你拿個被褥。”我一边說谢谢,一边躺在炕席上眯起了双眼。累的一会就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就看见大娘坐在纺车前,一手摇着大轮子,一手攥着一把棉花在纺线。我趴在炕沿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的劳作,和大娘沒什么话可以說。我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說些什么,大娘也沒什么要跟我說的,气氛很是尴尬。只是到了太阳落山了,大娘才說了句:“外面凉快了,你去转悠转悠。”小院儿有半人高的院墙,院墙中间有個木栅栏门,墙内有麦秸垛,供做饭生火用的,走出栅栏门,整齐的街道、平整的土马路,三三两两的老乡们在街边聊着天。這裡沒有喧嚣,有的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一天后享受着半刻安宁的人们。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也不敢走太远,因为每家每户的房子都差不多,又沒有门牌号,怕走远了找不回来。看得出来,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稍微转转我就回到了屋裡,大娘已将灶火点燃,大锅上放着一些水,待水烧开后,放进一把小米,烧了一会就不再往灶裡放麦秸了。将锅盖盖好焖了起来。又不知从哪裡找来一些白面和起来。天快黑了,将小米稀汤舀到了一個小盆裡,刷干净锅后又点起了火,将和好的面擀成了一個圆饼,放在锅裡。一個大锅做了四张小圆饼。我纳闷的想:烙饼为什么只放盐不放油呢?我记得我妈烙饼时先把面擀开再撒上盐后倒上一些油,反复互相蘸着,之后再卷起来做成劲子再擀成圆饼放在饼铛上。我心裡想着也沒敢多问,爸爸曾经說過“人家想让你知道的事,自然就会說的。不說,你就少问。”开饭了,四张单层烙饼摆上来,一小盆小米稀汤放中间,捣烂的韭菜花又端了上来。大娘說:“来,吃吧。”我问大娘:“您不炒菜嗎?”“炒菜?拿什么炒?那是你们城裡人的吃食,我們這裡沒有油,炒什么菜呀!”我一下就明白了,也就不再往下說了。撕下了一块烙饼,比中午的窝头好吃多了,再斯一块放在嘴裡就感觉白面在大娘這裡太金贵了,我要是吃饱了,大娘就只能喝小米稀汤了。想到這裡,我停下了嘴,顺手盛了一碗小米稀汤,就把晚饭解决了。其实不是不想吃烙饼,是不敢再吃了,只是想给大娘留着,就算今天吃不了,明天她還有口白面吃。天全黑了,大娘举着煤油灯,闪着绿豆大点的亮,来到我睡觉的屋裡,给我放了一個小瓦盆对我說:“早点睡吧,晚上要起夜就尿在這個小盆裡。”我說:“我不起夜。”大娘放下瓦盆转身回到自己那屋。可能是這一天太累了,很快我就睡着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居然被饿醒了!天已经大亮了,我急匆匆到院内西南角的茅房方便了一下。旭日东升,照红半边天,大娘将米汤热好,把烙饼放在盘中,摆在桌上,桌上還多了两個煮熟的鸡蛋。這是何等的好吃的呀!大娘說我每天就吃两顿饭,你一人吃吧。随說随就把一個鸡蛋的皮剥开了,我赶紧說“我平时不吃早点,您别剥鸡蛋了。”這裡說着,那裡剥着,大娘說鸡蛋都剥好了,你就吃了吧。我赶忙說另外一個鸡蛋您千万别剥了。吃了一個鸡蛋,喝了一碗稀汤,准备回程。我赶紧拿出昨天晚上准备好的六毛钱和一斤全国粮票交给大娘。大娘客气地說到:“饭都沒吃還给什么粮票!”我說:“這是规矩,您拿着。”大娘沒接過来,我就随手放在桌子上,大娘也就沒有再推让。一会功夫村干部就来了,告诉我:“你们几個人在昨天分手的地方集合,之后去汽车站。”跟大娘告個别、道声谢,拿着从公司借的背包回到集合地点,稍微等了一会,人到齐了,张子金也来了,要送我們到车站。我們客气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們足足坐了三四個小时的长途车到了衡水长途汽车站,下车时看了看车站的大表,好像是快下午两点了。赶紧找吃饭的地方,二两一個的大火烧买了3個,又花八分钱买了一碗鸡蛋汤,吃的那個舒服。火车站前拥挤不堪,我們买完票,四点多钟进站候车,火车晚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候车室的座位上早已坐满了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通往站台的门打开,呼啦一下,所有人疯狂的挤向站台。我們几個人也被裹挟着移动着步子挪到了站台。从德州到石家庄的火车缓缓开进站台,车停下后,列车员打开车门,先让车上的旅客下车,趁此時間往车厢裡一看,不但座位坐满了人,好些人都站着。我們几個人赶紧往车门边上靠,拼命的抓住车门扶手,抬着脚往上登,玩命往车厢裡挤,管不得别人怎么样。车厢裡非常拥挤,行李架上躺着人,就连厕所裡都站满了人,洗手池上也坐着人,每人脸上都淌着臭汗,背心已经湿透了,你挨着我,我靠着你,每個上来的人都暗自庆幸自己的胜利。火车好像是开动了,但我又怀疑自己的感觉,因为站台上還有那么多人沒有上车呢。咣了咣当,不知有多少次停车,天都黑了,火车开进了石家庄火车站,统统下车。出了火车站,一眼望去,满眼全是人。我們又在石家庄火车站买了回北京的车票,要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发车。此时我往车站广场的边上走去,忽然扑鼻的香味顺风而来。只见有個小饭馆的外面支了一個大炉子,炉子上面架着铁锅,铁锅裡炖着羊蹄子,红亮的羊汤煮着白色的羊蹄子,那個香啊!让人垂涎欲滴!我忍不住问人家:“您這羊蹄怎么卖呀?”“七分钱一個。”“真够贵的,二两的一個火烧才六分钱!”我小声嘟囔着。转念一想我出门时我妈给的两元钱一分還沒花呢,12元的出差补助也沒怎么动,算上给大娘的钱,我這几天一共才花了不到两块钱,就算买几個羊蹄子,也能剩下不少钱呢,而且不买火烧了,還省了不少全国粮票。下定决心說买就买。“您给我来四個羊蹄!”卖羊蹄的师傅用两张黄色的马粪纸,纸上放着羊蹄双手托着递给我。我左手托着马粪纸,右手攥起一個骨头棒,咬着连皮带肉的蹄尖上一咧,秃噜一下满嘴流油。四個羊蹄下肚,吃的我“撑天堵肋”、“沟满壕平”。這是出门以来第一次碰到肉,也是吃的唯一一顿饱饭。
火车来了,本以为在衡水火车站上车是最痛苦的经历,沒想到在石家庄火车站加了個“更”字。不到12点上的火车,第二天早上6点才到北京站,我足足在火车上站了一宿。至此第一次出差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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