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农家少年
“元熙九年,应州大旱,秋收仅二三成,冬奇寒,人畜多有冻死。”——《清河县志》。
砰!
砰……
白头山南坡的树林裡,一個十五六岁,穿着破旧棉袄的少年正奋力挥动锄头,使劲铲向地面。
天寒地冻,土硬得跟石头一样,他费了半天力气,才刨出一個不到半米深的小坑。
坑裡散落着几枚松果。
“找到了!”
少年弯腰拾起松果,抹去上面的浮土,珍而重之地揣进怀裡。
当他再次举起锄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连忙用锄头撑住身体,下巴搁在锄头柄上,缓了好一会儿。
“上辈子吃的苦加起来,這辈子一個月就吃完了!”
赵林慨叹一声,呼出的热气化成一团白雾,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
他其实来自另一個世界。
前世他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過着平凡简单的生活,不爱运动,不打游戏,唯一的爱好就是沒事看看小說。
沒想到一觉想来,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世界。
這具身体的原主叫赵林,是白头山三家村的一個普通的农家子,月前因染了风寒一命呜呼。
跟诸多穿越前辈不同,赵林不是孤儿,父母俱全,上面還有個哥哥。
只是家中贫苦,老娘双目失明,父亲去年进山采药被野猪顶了,胸肺刺穿,虽然侥幸活下来,但落下病根,失去劳动能力。
兄长赵山大他十岁,是家裡的顶梁柱,因为今年粮食歉收,交不上秋粮,三天前被官府抓去服苦役抵税。
如此一来,家庭的全部重担就都落在他的身上。
赵林大病初愈,眼看家裡快沒粮了,便拿起锄头,进山寻找食物。
“按說应州不属于北疆,怎么冬天這么冷?”
赵林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想道。
穿越之初,他一度以为自己来到明末,赶上小冰河时期。
但国号和年号都对不上,本朝名为大越,是他从来沒听闻過的朝代,风土人情也有迥异之处。
虽然不是明末,不過情况也沒好到哪裡去。
食不果腹,家徒四壁,就是他现在生活的真实写照。
“先活下去再說吧!”
赵林斩断思绪,继续挥锄刨地。
他进山时看见雪地裡有只松鼠,追了几步,松鼠不见踪影,却意外发现一個洞穴。
赵林猜想此处应该是松鼠藏匿過冬食物的地方,便决定挖开看看,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又挖了一個多小时,终于在洞穴底部出现一小堆松果,数百颗谷子、豆子,還有几只未腐烂的野果。
“這家伙真能捯饬!”
赵林很欣慰,這些食物够全家吃上两天了。
眼见四下无人,取出随身布袋,把东西装进去。
翻动几下土壤,确定一粒粮食都沒漏掉之后,他才将布袋系在腰上,用外面的老棉袄遮住。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小心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此时大雪漫盖,把原来的深沟险壑填平,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一個不小心掉进去,不是摔死就是冻死。
听說邻村的张牛儿就是掉进雪窝子丢了命。
……
三家村在白头山南麓,稀稀疏疏住着百十户人家。
赵林回到村子,看见村头站着十几個男女老少,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赵家兄弟,听說胡老五家的事沒?”
经過人群,隔壁的刘大柱叫住赵林。
“胡老五怎么了?”
赵林向村子东头看了一眼,隐约听到一阵哭声。
胡老五是村裡猎户,去年娶了东村的寡妇,两個月前還给他生了一对大胖小子。
双胞胎在這個年代是稀罕事,前身還特意跟父亲去看了。
刘大柱压低声音道:“他爹妈钻了山窑。”
赵林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說什么?”
“胡老五爹妈昨天钻了山窑,今早找见的时候,老两口抱在一起冻死了。”
刘大柱說着眼圈泛红。
赵林愣了半天,一句话說不出来。
白头山外岭一处崖壁下有十几個窑洞,修得像一個個瓦罐,本地人叫“寄死窑”。
听人說遇上战乱荒年的时候,日子過不下去,年迈失去劳动力的老人为了减轻家裡负担,会自行住进去。
此后家人每天送一顿饭,送饭的时候带上几块砖头,十天半個月以后洞口封死……
赵林一直以为寄死窑只是传說,沒想到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
他感到喉咙有什么东西哽住了,眼前出现两位老人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为什么,不是刚抱了孙子么?”
刘大柱摇头,“胡老五婆娘腿脚不好,干不了重活,家裡又添了两個小子,他一個人能养活六口?”
赵林還是感到不可置信,“再怎么困难,吃草根树皮也能顶過冬天,为什么要寻死?”
“明年开春收人头税,他爹妈算两個人头,难不成把胡老五也拉去服苦役?”
刘大柱垂下眼皮不去看他,“再說……他爹妈都快六十了。”
赵林握紧锄头,手指捏得发白,“六十就该死?”
刘大柱叹息:“他们不死,就是孩子死!”
赵林默然半晌,朝自家方向看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骂了一句:“這世道!”
……
“是林儿嗎?”
赵林回到家,灶房裡走出一個五旬老妪,手扶门框,虚着眼睛看過来。
老妪是赵林這一世的母亲,眼睛本来是好的,年轻时给人做缝缝补补的活计,为节省灯油常摸黑做活,积年累月下来把眼睛用坏了。
“娘,是我。”赵林应了一声,走過去抓住母亲的手。
“我上山看见一個松鼠窝,裡面藏了不少過冬粮食。”
他一边說着,一边把布袋递到母亲手裡。
“林儿真是有本事!”
赵母脸上皱纹展开,轻抚赵林额头,“你病刚好,沒累着吧?”
赵林笑道:“不累,就是饿了。”
“来吃饭吧。”赵父从裡屋走出来,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腰。
三人围坐桌前,一人一碗稀粥,中间一碟咸菜,几块毛竽,赵林這边多了一個黑面馒头。
赵林拿起馒头掰开,“爹娘,你们也吃。”
赵父摆手道:“我和伱娘晌午吃過了,喝点粥就行。”
赵母也道:“林儿别让了,我們在家又不动换,不饿。”
赵林心裡叹息,知道劝不动,便闷头吃起来。
席间二老情绪不高,都沒怎么說话,赵林猜想他们应该是听說了胡老五家的事情,不由心裡有些担心。
“他们可别有什么想法。”
刚穿越過来的时候,他对這一世的家人谈不上有太深的感情。
但在他卧床的半個多月裡,家人轮流照顾他,兄长外出打短工养家,母亲在床前照料,父亲忙裡忙外……
亲情无处不在,他的心态慢慢发生变化,现在已经真正把自己当成家中的一员了。
重生在這样的贫苦家庭,赵林仔细考虑過如何利用自己超前的知识,改变家裡的经济状况。
不過根据了解到的信息,事情并不容易。
首先,文路不通。
大越朝沒开科举,人才选拔制度类似汉晋两代的举荐制,世家大族推薦有德行名望之人当官任职。
說白了就是看出身,這條路沒希望。
做生意道理也是一样。
沒有官府、大族或者帮派支持,根本做不起来。
再者他也沒有本钱。
至于发明肥皂白糖什么的,那不是自己這种升斗小民能触碰的东西。
“你說周老旺昏头了吧?好好的一头耕牛要杀了。”
“還不是为了凑彩礼钱……”
听到父母谈论的事情,赵林抬头问道:“杀耕牛?官府不许吧?”
“周老旺家的耕牛老了,身上還有不少毛病,官府就同意了。”
赵父解释道,也许是联想到自身境遇,神色有些黯然。
“杀牛……”
赵林叨念着,脑海中忽然划過一道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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