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生死兩茫茫（3）託付
孫藺下了馬，在平陽府外駐足了會兒，其實他還是頭一次來平陽府衙，沿途經過，路上已透出些年節的喜氣，可這平陽府依舊蒼老茫然的佇立在哪兒，似替主人訴說着平生的苦痛。
孫藺不由一聲嘆息，自太原行宮一別，已是三個月，若不是慕容衝的書信他是不會來的，他不想看着那個看似溫和的年輕人灰敗的臉色，看着那雙曾經晶瑩的鳳眸漆黑一片。有多少年了，至少有七年了吧，或許有八年，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那個眼睛裏帶着不屑的少年，儘管只是每個月短暫的相聚，也只是爲了銀礦的事，但是孫藺卻是由衷的佩服慕容衝，孤獨、悲傷卻沉穩，老練。
孫藺卻不知道，雖然兩人交集不多，但慕容衝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深遠，他曾經不過是個在軍寨中的莽夫，不過憑着些許狡黠安然的度過官場的風浪，可如今，他卻可以如此的憂愁善感。在這個世界上值得他孫藺牽掛和佩服的人不多，慕容衝算一個吧。
孫藺將馬繮交給迎上來的侍衛，高蓋趕着進去稟報了，慕容衝親自迎了出來，孫藺大驚，見慕容衝比起在太原行宮，更是瘦了一圈，只是臉色倒好，帶着些許笑意，只是孫藺無來由的覺着冷，這笑容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笑，笑着卻讓人感覺不到笑意。
旁邊的高蓋插口道：“太守等了有幾日了，估摸着守備大人今日要來，早早就叫備了酒菜等着了。”
孫藺笑了笑，確實沒有料着慕容衝還能這樣熱情的對待他，他應該受寵若驚纔是。
酒菜卻擺在書房，孫藺估摸着慕容衝要個安靜的所在，其實這平陽府衙狹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以招待，高蓋識相的將書房門關了。
孫藺見滿桌飄香，他倒真有幾分餓了，見慕容衝招呼他，便不再客氣，慕容衝卻只只靜靜的喝酒，孫藺填了幾分飢餓，也舉了酒杯飲了，才道：“大人交代的事已經辦妥了。”
慕容衝點點頭道：“我知道。”
語氣淡淡的。
“我請辭了。”孫藺喝了手上的酒，略帶苦澀的說道。“年底前就能回家養老的。”
孫藺見慕容衝臉上的淡淡的，不置一詞，知道以慕容衝的聰明才智，自己這點小心思他早就瞭然於胸，微微苦笑了下，卻還是說道：“大人，我有些話今天不吐不快。”
孫藺說着瞟了眼慕容衝，見他並沒有阻止的意思，便接着道：“我知道大人曾經受過很多的苦，這些苦我們這樣的人連想都不敢想，有時候我瞧着大人，明明是談笑風生的，那笑卻也帶着濃重的悲傷，我是粗人，不曉得怎樣去表達，只覺得大人的笑容讓人看着想流淚。”
孫藺說着頓了頓，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緒，但是他卻不敢擡頭看慕容衝，又急衝衝的說道：“大人，不管怎樣，都過去了，大人何苦這樣折磨自己，苦了自己，以大人的才智，想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到那時誰敢再笑大人不是真正的男兒。”
孫藺急吼吼的說完，纔敢擡起頭來，見慕容衝並沒有多少表情，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可筷子又幾乎不動，孫藺只好沉默了，他是個不會表達的人，剛纔的一番話他在路上已思慮了良久。
“你知道作爲一個男人最可悲的是什麼嗎？”卻是慕容衝問道。
孫藺一愣，正不知怎麼回答，慕容衝卻接着道：“你明明是個男人，別人卻只想着用怎樣的方法在牀上佔有你，把你作爲一個侍寢的女人，殘忍的摧毀你的自尊和臉面。”
說着慕容衝卻笑了，那笑容分明帶着濃重的恨意，緩緩道：“以前我一直以爲這是最最可悲的，直到最近我才明白，那並不算什麼，真正的可悲是你作爲一個男人終於鼓起勇氣把自己送到別人的牀上，卻還是一樣不能保妻護子。”
孫藺分明見慕容衝咬牙切齒的說完，眼裏早蓄滿了淚水，一晃便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簡直無法抑制，男人的眼淚，看上去竟是這樣的悲痛絕望。
孫藺被慕容衝的情緒感染，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只好安慰道：“我聽說那孩子終於是救回來了，大人爲着孩子也該保重纔是，要是大人再不管，這孩子可就真的可憐了。”
慕容衝聞言，倒止住了悲道：“看看我兒子吧。”
說着起身開了門喚過丁香來，不一時見一個俏麗的丫頭抱着個孩子進來，那孩子在丫頭懷裏晃動着肉呼呼的小手，見了慕容衝，露出甜甜的笑容，慕容衝緩緩接過，眼中有些許慈和，孫藺有些晃眼，這樣的慕容衝，他本應該可以幸福的。
慕容衝逗了會兒，便交給丁香，丁香正要出去，慕容衝卻道：“丁香，你在這兒坐會兒。”
丁香見說，只好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卻聽慕容衝問道：“孫大人家室在哪裏？”
孫藺聞言，臉上卻有些憂戚道：“我原是渤海郡人氏，祖先是從高句麗遷去的，我本姓高，父親早早亡故，母親改嫁孫姓，因此才姓了孫，並不曾娶過親，還有個本家叔叔還在世，我本想回去便迴歸本姓。”
“你要回歸姓高。”慕容衝問道。
“是，總要認祖歸宗的，如今我身上的錢財。。。。。。。也算衣錦還鄉，光宗耀祖了。”孫藺答道。
“有件事情想拜託兄長。”慕容衝舉着酒杯，敬了過來。
孫藺一愣，‘兄長’這二字他怎當得起。
卻見慕容衝滿眼的期望，端着酒杯凝望着他，孫藺便也舉着酒杯，與慕容衝手裏的杯子碰了下，一飲而盡，笑道：“大人有事，但請吩咐，就算即刻要了孫藺的命，孫藺也認了。”
“並不是吩咐，是拜託，我的瑤兒你看到了吧，他很可憐，他跟着我不會有好日子過得，我想把他送給你。”
孫藺聽完，嚇得險些從凳子上摔將下來，還沒反應過來，卻有人比他更快，坐在一邊的丁香一聲低呼，搶過來跪在地上哭道：“公子，不要，不要把瑤兒送掉，不要把小姐的孩子送掉。”
慕容衝卻毫不動容，仍是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個丫頭跟了瑤瑤很多年，十分的忠心，模樣你也看到了，要是不嫌她出身低，兄長身邊也好歹有個照顧的人。”
孫藺徹底聽懂了，要這時候還不知道慕容衝的意思，他這麼多年算是白混了，慕容衝要去拿命拼了，拼之前，他要把他的兒子託付給自己，連帶那個丫頭，要給自己做老婆。
孫藺卻不敢答應，瑤兒是慕容衝最後的牽掛，要是安置了瑤兒，也不知道慕容衝能做出怎樣瘋狂的事來。
慕容衝見孫藺不敢答應，知道是顧慮自己，便笑道：“無論瑤兒在不在我身邊，我已經決定要去做了，我只是不想若我有一天敗了，瑤兒最終落得與我一樣的下場。”
“一樣的下場。”孫藺想都不敢想，難道叫這麼可愛的孩子再受一遍父親受過的苦，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那旁邊哭泣的丁香卻更哀了，“公子，奴婢答應小姐一輩子伺候您，您就讓奴婢留着吧。”
慕容衝並不看她，只是依舊淡淡道：“瑤兒比我更需要你，除了你，世上不會有別的女子可以像母親一樣疼愛他。”
丁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瑤兒也似乎受了丁香的感染，煩躁的要哭出來。
“兄長，這個世上再沒有慕容瑤，既然兄長要回歸本姓，就讓瑤兒跟着你姓高吧，瑤並不是他的名字，只是我們這樣隨便叫着，瑤瑤懷他的時候說夢見了一大片藍色的湖，就叫他高湖吧。”
說着慕容衝頓了頓，接着道：“永遠不要讓他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誰，這隻會讓他覺得恥辱。”
孫藺見慕容衝臉上有極度的痛苦，知道他其實十分的捨不得，但他也知道，慕容衝這樣的安排，除了是信任自己外，其實也是對瑤兒最好的安排。
孫藺抓着慕容衝的手，鄭重道：“你放心。”
慕容衝卻痛苦的笑道：“我還有個要求，兄長能不能將來只有高湖一個孩子。”
孫藺楞了楞，手卻並沒有放開，反而抓得更緊，依然重複着：“你放心。”
慕容衝這才笑了笑，叫丁香下去，丁香猶悲悲慼慼的不肯走，慕容衝卻道：“還有些時日呢，等兄長請辭的批文下來纔來接你，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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