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情怨 作者:未知 王朗跪坐在地,仰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山奈。 不知道他先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幻境,此时此刻面对着林山奈,王朗面露恐惧,冷汗层层,面色铁青,就要晕厥過去了。 “我曾经那么爱你。”林山奈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爱”這個字在她口中变得冰冷,“我付出了所有,也不介意你有了别的女人,只是......” 林山奈咯咯咯地笑,“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不对!”王朗突然爆发:“是你拿孩子绑着我!是你在威胁我!是你闹到医院裡来,你要毁了我——!” “我那么爱你。”林山奈看着癫狂的王朗,神情越发暗沉,“我那么爱你......” “我那么爱你——!”林山奈一声呼啸,周身的黑雾剧烈涌动,裹着她,猛的撞向王朗。 林山奈扎进了王朗身体裡,王朗痛苦地倒地抽搐,片刻后,王朗突然“冷静”了,他呆坐一会,缓缓站起身,朝父亲王威走去。 王朗背对着赵枣儿,赵枣儿看到他的背上,又一次“长”出了林山奈,但這一次,林山奈紧紧地缠绕着王朗,像一條巨蟒紧紧裹着自己的猎物。 林山奈的样貌也发生了改变,清秀的面容不复,眼睛圆睁,眼仁变成了细细的一道线,余下的皆是眼白,从眼眶裡不停地淌出红色的泪。她操控着王朗夺走王威的手术刀,在王威肚子上胡乱捅着,一刀又一刀——开膛破肚。 很快,王威倒下了。 林山奈又操控着王朗把手术刀捅向自己,血流了一地,但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王朗一声不吭,只是麻木、机械地挥舞着手术刀,林山奈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沒有报复的快乐,也沒有痛苦憎恨。 林山奈永远忘不了,那盏白晃晃的手术灯。她在意识飘移间只觉得痛,深深的绝望笼罩着她,她害怕万分,孤苦无助,而执刀的刽子手,是她這辈子唯一爱過的男人。 如果爱错了,只是错了,那该有多好。 在不知不觉间,赵枣儿已经泪流满面,脑仁一阵一阵地疼,心裡充斥着的情绪不知是她的還是林山奈的。身体变轻,那种魂体游移的感觉又出现了,可是赵枣儿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把目光从林山奈身上离开。 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赵枣儿的眼睛,赵枣儿闻到一股新鲜的血味,腥稠的、還带点儿甜味。只听见庄祁温柔的声音:“睡一会儿吧。” 宽厚的手掌掌心温热,赵枣儿眨眨眼,只觉得眼睛酸涨,干涸的眼眶就要涌出泪来。庄祁低沉的声音让她渐渐平静下来,睡意朦胧,身子一软,便睡了過去。 把昏睡在他怀裡的赵枣儿平放到地上,庄祁站起身,走近林山奈。 准确地說,那是林山奈和王朗的结合体。王朗已经彻底被林山奈操控,盘踞在王朗头顶的林山奈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她居高临下,她开口,王朗也开口,一男一女的合声怎么听都很是古怪,庄祁却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林山奈。 “至于嗎?” “怎么不至于?” “好歹也是大凤山林家。” “比不得庄家势大。”林山奈冷笑一声。“我不過旁支裡的小人物罢了,這辈子還沒进過本家呢。” 庄祁从口袋裡拿出一张被折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上头有一個“镇”字。“你认得這個么?” 林山奈迟疑了一下,她周身的黑雾因她的情绪变得稀薄,王朗身形晃了晃,倒下了。林山奈索性踩在王朗身上,与庄祁平视,“我沒见過那個人。似乎是王朗的朋友,替王朗、王威布置了几個风水局,王朗瞒着我不少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你說的太晚了......”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嗎?”林山奈凄凉一笑,“王朗拿走我肚子裡的孩子,一個未成形的孩子,能被拿去做什么呢?” “不過王朗也想不到吧,同床共枕一年多的我,其实也不算普通人呢。”黑雾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林山奈原本白皙的皮肤,但她的样貌,再也变不回来了。她走到庄祁面前,语气变得轻松:“来吧。” 庄祁细细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有說。 从兜裡掏出三张空白的符纸,分别是黄、红、绿三色,庄祁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三张符上分别落下一個血点。 “這個符,不会太简陋吧?”林山奈沒见识過符术,想到电视剧裡那些复杂的符咒,不由得好奇。 庄祁沒有应答,集中注意力在指尖,双指一挥,三张符咒落在林山奈身前,庄祁口中吟哦咒语,驱动结界。 三色符咒上的血点沒有浸入纸中,而是凝成小珠,悬在符咒表面,随着驱咒声,轻微晃动着,摇摇欲坠。 “立!” 庄祁一声令下,小血珠猛地拔起,变成细细的血针。 “入!” 血针倏地扎进符咒裡,不见了。 “定!” 三张符纸被定住,燃起浅浅的蓝色火光。 庄祁闭上眼,双手结印,口中吟哦不停。 蓝色的火裹着林山奈,熊熊地燃烧着,林山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朗一眼,神情嘲讽,也不知是在可怜谁。直到符咒燃尽,她的三魂六魄,也跟着烧成了一缕青烟,袅袅地散了。 幻境彻底结束,四周的景致一变,還是市医院,還是天台。头顶晨星闪闪,天边的朝霞托着半轮红日。 嗓子微甜,庄祁咳了一声,竟咳出一团小小的血块,手机在口袋裡震动不停,庄祁接起,還沒来得及說话,便也倒了下去。 ——————*****—————— 赵枣儿梦见自己变成了林山奈。 从小到大,林山奈都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她长得美,又聪慧,因为林家的旁支习医最多,她便顺着家裡的安排走上医路。认识王朗,是在一场医学汇报上。 台上的王朗举手投足间风度十足,汇报的內容丰富有趣,现场的气氛很好,呼声很高,林山奈沒有例外,被吸引住了。 ——【你好,我叫王朗。】 ——【你好,我叫林山奈。】 ——【山奈?】王朗眨眨眼,【很有诗意的名字,能赏脸吃個饭嗎?】 ——女子大多矜持,尤其在心仪的男人面前。林山奈红了脸,說:好呀。 回忆一個人的时候,常常会从初遇的场景开始回忆,赵枣儿在梦中成了林山奈,站在林山奈的角度上,回看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充满欢歌笑语、厚爱浓仇的芳华岁月,在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蕴满了心酸的泪水。 王朗看着人的时候,眼神专注,让林山奈总是忍不住脸红。33岁的王朗,已经是個情场老手了,送礼、约会都驾轻就熟,一套套的情话动听且深情,周围的人都劝林山奈别陷进去,但林山奈還是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 一段爱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争执,林山奈慢慢看透了王朗的真面目——自私、虚伪,对人命视如草芥,对感情玩弄鼓掌,在她之前,王朗有一屁股风流债。又一次以泪洗面后,林山奈决定离开王朗,但就在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林山奈偏瘦,肚子一直沒有显怀,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三個月了。 彼时他们已经分手,王朗把她拉黑了,林山奈无奈,只好去医院找王朗。王朗身边向来不缺女人,林山奈在医院裡见到了王朗的新欢——那個名叫姚甜的女人,一头大波浪的卷发,妩媚又别具清纯。 王朗很是干脆,给了林山奈一笔钱,让她滚。林山奈自是不甘,连着几日去医院围堵王朗,偶然间发现了王朗办公桌底下的秘密。 黑色的财神画像,香炉裡藏着的“镇”字,总给她几分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直觉告诉林山奈——這东西很危险,王朗也很危险。她开始躲避王朗,半個月后,王朗突然开始找她。再后来,便是车祸...... “山奈”這名字其实沒有什么诗意,在中医药理中,山奈不過是沙姜的别称罢了。味道辛辣、块茎状的东西,哪有什么诗意呢?但王朗那么一說,她便信了。 ——她坚信自己是王朗浪子回头的港湾。 但她還是错了。 浪子之所以是浪子,终其一生,都会在远方漂泊,他会路過很多港口,但绝不会靠岸。 赵枣儿感觉自己睡了冗长的一觉,似乎一梦千年,以至于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入目是医院天花板,洁白的围帘,刻意压低的說话声,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醒啦?”舒碧云走近,摸了摸赵枣儿的额头,“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赵枣儿有些迟缓地摇摇头。 “我好像,做了個梦。” “什么?” 赵枣儿却瞪着天花板,又恍惚了起来。 舒碧云见她沒有說话,为她捻了捻被角,起身出去唤护士进来。 “碧云......” “嗯?” “昨晚,不是,你怎么在這裡?我......”赵枣儿有些语无伦次,“庄先生呢?”赵枣儿說完,又意识到舒碧云不认识庄祁。 但舒碧云却道:“昨晚我发现你不见了,到处找你,這個回头再跟你說,庄先生在楼上的病房裡。” “啊?” “啊什么啊,你不会是傻了吧?”舒碧云有些担忧,扶着赵枣儿坐起来:“庄先生受了伤,似乎伤得不轻,回头我們去探望,得好好谢谢人家救了你。” “严重嗎?”赵枣儿闻言,竟要立即起身下床,被舒碧云一掌摁回床上。 “别乱跑!你自己還病着呢!”舒碧云瞪了她一眼,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护士进来,她只好出门去找,再回来,病床却空了。 赵枣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迫切地想要见到庄祁,想要听一听那個让人安心的声音。 凭着感觉上楼,庆幸的是赵枣儿一眼看到了某间病房外,坐着打盹的吴浩霆。 赵枣儿有些喘,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进。” 還是那個声音,隔着门板,低沉地、朦胧地,落到了赵枣儿心上。 赵枣儿的心啊,就因为這個声音,颤颤悠悠地、缓缓地,从嗓子眼落到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