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见鬼(2) 作者:未知 到达塔家县时還是下午,日头才开始下沉,遥遥的天际染着薄薄的橙光,像倒映在水裡的火光,朦朦胧胧,又晃晃荡荡。 赵枣儿裹紧衣服,连日的意外状况让她虚弱不堪,心情沉重却步伐飘摇,若此时有一阵狂风,她怕是会像地上的落叶般被卷上了天去。 這一路過来,赵枣儿已经到了极限。 路上可以看到各种鬼,尤其是在交通工具附近、在道路上,有很多血肉模糊的鬼游荡徘徊,可以用“花样繁多、争奇斗艳”来形容。 它们对同类和异己都十分敏感,赵枣儿现在是個特殊的存在,不论是人类還是鬼魂,都把她视为“异己”。 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可以看到鬼的事实,但這不代表她已经适应了鬼的存在。时隔多年再度拥有看见鬼的能力,比之年幼时期,赵枣儿少了那份一无所知的单纯,多了份对自身体质的恐惧。 与外界相比,塔家县的鬼少了很多,行走其中,也能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干净。 赵枣儿冷静后开始用自己惯用的理性思维去分析自己遇到的一切,并努力去看、去发现每一個与平常不同的地方。先前只听爷爷說過的八卦阵,此时有形地呈现在赵枣儿眼前,从高处看,阵起于城外,边缘规整,规模巨大,阵眼的位置隐有流动的白光和黑气,流转成阴阳协调的模样。 ——阴阳有道,气走八方。 赵枣儿在高地上等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彻底暗了,她才借着夜色的掩映朝爷爷家走去。 警戒线依旧在那,但四周沒有警车和执勤的员警,不過封锁三日的小院,已经有了封锁数年的荒凉。 還沒走近小院,赵枣儿就能看到小院外笼罩着的一层白光,光晕很浅,但在夜色裡十分显眼。绕着外院走了一圈,赵枣儿很快就发现了每面墙角落裡的奇怪符号,正是這四個符号,构成了保护小院的结界。 白光明亮而温暖,一如爷爷给赵枣儿的感觉,赵枣儿稍感心安推开门踏进了小院。 院子裡脚步杂乱,墙角的一溜罐子都被开封查验過,有的沒有盖严实,药酒的香气在空气中浮涌。 “可喜,在嗎?” 无人应答。 赵枣儿等了好久,提高音量再次呼唤可喜,但小院裡依旧沉静。 赵枣儿并不觉得失望,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就能够感觉到小院裡什么也沒有。 這是一种十分神奇的感觉——像是把五感放大,亦或是把小院缩小,空气的流动、气味的变化,组合成她敏锐的直觉,入目的所有不再在她体外,而是在她体内,被她全然洞悉。 小院是名副其实的小。靠着西墙有棵纤弱的枣树,从赵枣儿记事起就在那了,一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对着枣树的一间低矮的灶房,灶房边上、小院的北面,就是主屋。 径直走进主屋,赵枣儿打开灯。墙上的符号依旧在那裡,但先前令人作呕的气味淡了很多。主屋是二层的小楼,一楼的厅堂,偏角的卫生间,二楼是主卧和书房。 赵枣儿直奔电视机柜,她知道爷爷会把一些工具放在這裡。 桃木剑、糯米、罗盘、還有一副碗筷,這都是赵枣儿叫得上名字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模样古怪、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赵枣儿打开特意背来的大包,把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股脑儿都塞进去。 走进爷爷的书房,书案上、抽屉裡有很多成打的符纸,但都未着一字,搜刮了一圈,一无所获。退出书房,赵枣儿直奔卧室,在床底下发现一只造型古朴的箱子。 箱子的边角還镶了金铜,用一個繁复的锁锁着。這是两個世纪前的老古董了,赵枣儿知道這种箱子,锁往往只是障眼法,即使用钥匙也无法打开。正确的开箱方式是一手摁着锁眼——那其实是一個暗扣,一手掰开箱盖。用這样的箱子放着的东西必然贵重,赵枣儿沒有失望,裡头有一本赵家先祖留下来的笔记。 笔记近百页,全是繁體字,有的地方佐以插图,還记载了不少符咒的画法,赵枣儿大致翻了翻,发现笔记的內容十分晦涩,难以读懂。除此以外,箱子裡還有些老照片,赵枣儿小心翼翼地扣上箱子,推回床底。 把小院翻了個底朝天,但收获沒有达到赵枣儿的预想——最大的問題在于她不懂得如何使用。例如桃木剑,需要在使用时吟咏口诀,更要有剑法,硕大的桃木剑在赵枣儿手中与木棒无异。 时针指向午夜,赵枣儿颓然地坐在门槛上。爷爷家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沒有鬼魅,也沒有生人靠近,如果可以,赵枣儿想要一辈子躲在這裡。 把脸埋进膝盖间,赵枣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 有了鬼的生活“焕然一新”。 在地铁轨道上,在马路上,在高楼下,在公园裡,甚至在厕所裡,很突然地,惨烈的画面就刺入眼裡。饶是心理素质再强的人,也会被磨得神经衰弱。 赵枣儿請了三天病假,窝在自己的小公寓裡。她把从爷爷家带来的东西摆了一屋子,又从網上淘宝了许多符咒和驱邪物,微信好友裡多了十几位“大师”、“天师”、“法师”,但赵枣儿的情况沒有得到丝毫改善。 小区底下有個“爱哭鬼”,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爱哭,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年纪,瘦瘦小小,躲在楼梯间裡,一点点动静就会被吓到。赵枣儿某次不小心与它对视了,结果是赵枣儿被吓了一跳,而对方居然被吓哭了。 为了不让鬼发现她的能力,赵枣儿小心翼翼,走路都不敢抬头,站立时目不斜视,就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但小区裡的鬼,還是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她。 就像医院裡的那個老头說的那样,鬼也有好有坏,赵枣儿尽量不去招惹,但鬼魂们却都对她有极大的兴趣。每天都会鬼突然出现,有的還会敲门,甚至给赵枣儿带来奇怪的礼物,有的则不停地吓唬赵枣儿,比如隔壁那幢楼裡被凶杀的女人,会让水龙头流出红色的血、让镜子裡出现血字。 三天病假结束,赵枣儿更为憔悴了。 口袋裡揣着糯米,背包裡還有一瓶網购的黑狗血,赵枣儿小心翼翼地上班去。 編輯部不算远,但赵枣儿不论如何也不敢再走那條小路了。她特意绕了远路,为此,還提早了半個小时出门。 天气越来越冷,地上有一层薄薄的雪,赵枣儿只顾埋头走路,一不留神又撞着了人。這熟悉的发展让她心裡咯噔一声,一抬头,发现对方竟是F市人民医院的那位医生王朗。连带着他背上的林山奈,也熟稔地冲她一笑,伸长了脖子要跟她打招呼。 看见赵枣儿,王朗的脸色也很不好,本想找茬骂几句,却见赵枣儿先是惊恐地看了他背后一眼,紧接着开始后退,手从包裡摸出来一瓶黑色液体,王朗還沒反应過来,便被泼了一头一脸。 “C!” 腥臭的血气冲天,王朗知道自己這是倒了血霉。 赵枣儿這是第一次被警车带走,旁边坐着王朗,王朗背上的林山奈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赵枣儿从来沒有這么委屈過,被当成疯子捉进警察局就算了,那瓶花了她四百块的黑狗血,居然是假货!四百块呢! 怕是天要亡她——! 赵枣儿灰溜溜地被带进警局,垂头丧气地联系了好友舒碧云,听着民警打电话给編輯部调查她的情况、王朗怒气冲冲地說被恫吓、被侮辱、要打官司,赵枣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偶然路過的吴浩霆正好看到這一幕,想了想,给庄祁打了個电话。 庄祁此时正好就在F市人民医院。最近医院裡谣言四起,有的护士值夜班后竟選擇了辞职,院长王威思来想去,托朋友牵桥搭线,請到了庄祁。 這位鼎鼎有名的天师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但王威不敢怠慢,庄祁的问话他都谨慎小心地回答了。王威态度恭谨,但庄祁還是听出了避重就轻的意味。医院裡怨气冲天,王威說的“闹鬼”场景大同小异,庄祁哪能猜不出内裡另有隐情?但既然对方不愿意直說,他也不会奉陪。 “不不不,庄先生請留步,我說我說。”王威急了,站起来拦住庄祁,庄祁瞥了眼胳膊上的手,王威讪讪地缩了回去。 “是這样的,嗯,呃......”王威支支吾吾,庄祁有些不耐烦了,吴浩霆的电话就在這时打了過来。 挂了电话,庄祁直白地发问:“贵医院是否有一位叫王朗的医生?” 王威面露尴尬的表情,点了点头,“有的,是脑科的副主任,也是,也是我的儿子。” 庄祁点头,“您对您儿子的所作所为了解嗎?”庄祁调整了姿势等着王威继续往下說。 但王威却闭上了嘴,眼裡几分惊疑,面上却故作镇定地看着庄祁。“庄先生,您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王威接起后脸色越来越差,捂着听筒,偷偷打量庄祁的脸色。 庄祁神色如常,甚至尤有余韵地打量起办公室的摆设。不得不說,王威個人似乎相当注重风水,不大的办公室裡竟布置了两個招财局。 庄祁收回视线,看向大腹便便的王威。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王威挂下电话,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歉:“庄先生,非常抱歉,我临时有件要紧的私事得去处理,不知道改天您能不能再腾出時間来一趟,当然,费用我都会......” 庄祁抬手示意他打住,悠闲地站起身,做了個請的姿势:“走吧王院长,若是要去警局,那正好顺路。” “?” 庄祁温和地笑了,“我也去接人。” “什、什么意思?”王威竟然结巴了一下。 “字面上的意思。”金色细框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庄祁道:“泼您儿子一身狗血的是我的熟人,不知道王院长是否愿意私下和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