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放肆,你敢打寡人?

作者:探花大人
愕然擡頭,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只是那雙驚愕的眸子定睛在了主座上那一張絕代風華的臉上,驚疑不定地揣摩,仔仔細細地忖量,凝思,再忖量,再凝思。

  遷思迴慮,窮思極想,也不得其解。

  當年這王宮之中前朝舊人皆被屠戮了個乾淨,任誰也很難猜出到底是誰纔會向他問起“三家分晉”的事來。

  不然,王父謝玄在魏國籌謀多年,東壁之內就有明晃晃的“大明臺”三字,怎就從無一人察覺他就是晉君之後。

  他隱姓換名,半隱半藏,就算是惠王之前的幾位魏王亦不曾察覺他真正的身份。

  大殿的主人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俯睨階下的囚徒。

  那似笑非笑的鳳目之中含着譏諷,輕蔑,如青銅澆鑄的指節兀自在獸紋青銅案上輕叩,輕叩,悠然自在地打量着階下囚徒肉眼可見的慌張。

  囚徒面色不定,也許在這電石火光之間,囚徒已察覺出座上的主人眉眼之間有幾分像誰,一時半刻卻又拿不得準。

  晉國宗廟原先供奉着每一代國君的牌位,亦一樣將那每一代國君的畫像懸了滿牆。

  囚徒幼時也許見過。

  然命他進晉國宗廟的人,還能是誰。

  囚徒遲疑不定,試探說話,“魏王父.......不是魏人!”

  一旁的謝允冷聲提醒,“睜大眼睛,看清楚座上君父,到底是誰!”

  是啊,座上君父。

  座上君父眸光冷冽,聲腔沉沉,字字泣血,“孤的家國,孤用了二十幾年,纔回到這裏。”

  是啊,這麼多年,他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啊。

  外人看着他位高權重,似走得輕巧。

  然那二十幾年的每一個日夜,又是怎樣熬過來的啊。

  苦心焦思,憂深慮遠,但凡行差走錯半步,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這裏。

  那皙白的手背之上青筋暴突,他心中深埋已久的憤恨昭然若揭。

  阿磐知道謝玄有君臨天下的皮囊,這皮囊之下的是一顆堅韌強大的心。

  可阿磐也知道,他強大到堅不可摧,可鎧甲之下也有最脆弱的軟肋。

  她怎會忘記初次登上這趙宮的大明臺時,謝玄掌心那不爲人知的微顫。

  這一夜月白風清,大殿燭花搖影,青銅長案兩旁立着的連枝燭臺在謝玄棱角分明的臉畔輕晃,晃出搖曳的陰影。

  她心中疼惜。

  疼惜這大殿的主人,疼惜硯挽的父親,亦疼惜他的過往。

  謝玄與她一樣,誰又不是亡國奴。

  但有國破,便都是亡國之奴。

  階下的囚徒張口結舌了這許久,忽而一雙眉頭陡然擰緊,“你.......你是.......”

  一旁謝韶倉啷一聲拔出劍來,就在這蒼啷聲裏,聽見那冷臉的將軍厲聲喝道,“見了晉君,還不下跪!”

  這一聲斷喝,叫那趙國的君王膝頭一軟,險些跪倒,“晉........晉君?”

  若他不是趙國的君王,想必一旁押解的將軍已經一腳踢中他的膝彎,叫他片刻就跪伏下去。

  可囚徒不肯。

  囚徒在適才的張皇之後,很快緩過了神來。

  緩過了神來,便站定了身子。

  不經意間,囚徒也依舊想要維持自己爲君王時的榮耀。

  怎麼不呢,做過一日的君王,就想要做一輩子的君王。

  正如小惠王,小惠王不也是嗎?

  不管如何上了位,上了位,就不會再想下位了。

  正如西太后,西太后不也是嗎?

  不管如何上了位,上了位,就開始成日揣摩着如何坐穩天下,開始成日鑽研如何成爲這魏國至高無上的女人。

  那囚徒不像自己說的一樣“膽小如鼠”,他和“膽小如鼠”沒有什麼太大關係。

  能於幕後推風掀浪,敢去算計蕭延年的人,必有十分的心機與膽識。

  只是那冕服之下胸口起伏,開口時聲腔仍舊發着微微的顫慄,“你.........你........你是晉王遺孤,你.......你沒有死.......”

  到底是爲質多年,比不得魏王父那般自小就在修羅場裏摸滾打爬,因而在氣度上就更要矮上四五分了。

  大殿的主人冷笑了一聲,眸光沉頓陰鬱,一眼望不見底,“你三家不死,孤怎能死?”

  階下的囚徒臉色煞白,蒙了塵的寬袍大袖猛地一晃,人已伸出手來,伸出手來指着那大殿的主人,“你要回來清算了!”

  話音才落,那一隻指着大殿主人的手便立時被謝韶一刀鞘給劈了下去,“大膽趙賊!敢對君父不敬!”

  那片刻前還要維持君王體面的囚徒,被這刀鞘猛地一劈,立時慘叫起來,“啊!”

  慘叫一聲,本能地就抱住了手臂,那進殿時候還算挺直的腰桿驀地一下就彎了下去,衝着謝韶斥道,“你!你敢打寡人!”

  謝韶挎刀立着,冷臉嗤笑一聲,“‘寡人’?王父命你‘寡人’與你趙氏一脈亂臣賊子進晉國宗廟,向我晉國祖宗磕頭請罪,你可聽見了?”

  那囚徒再裝不下去,片刻就翻了臉。

  做過君王的人,是不會容忍一個護衛將軍大不敬的。不敢對大殿主人翻臉,便對適才劈他的謝韶翻了臉。

  因此,那囚徒猛地直起身子,揚起手來,高高地揚起手來,張嘴衝着那護衛將軍叱罵了一聲,“欺人太甚!”

  在這說話間的工夫,那巴掌便猛一下呼上了謝韶的臉。

  謝韶沒有防備,只以爲階下囚不敢輕狂。

  哪知道就在這大明臺的正殿,就在魏王父面前,就在最後一位正統的晉君面前,敗國之君趙敘竟果真敢給他這姬氏的子孫一耳光。

  謝韶本就性情火爆,於此刻勃然大怒,大罵一聲,“媽的!”

  不等大殿主人發話,這便霍地上前,一下便將那囚徒撲到在地,“本將軍還沒動手,你這佞賊先開始討打了!”

  那囚徒黑着臉大叫,“荒唐!寡人是趙王!趙王!”

  謝韶在軍中多年,體格健壯,壓制一個囚徒實在易如反掌,“去你媽的‘趙王’!亂臣賊子,敢在晉君面前稱孤道寡!”

  司馬敦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他與謝允謝韶幾人日夜相處,感情甚好,此刻因此恨不能趕緊也上前動手幫忙,低聲求道,“哥哥!給司馬一個機會!”

  謝韶不幹,頭也不擡便婉拒了,“兄弟,先讓哥哥爲我王叔出口氣!”

  他的王叔,便是謝玄的夫君,是晉國最後一位君王。

  既是國仇家恨,因而司馬敦雖急,卻不再插手。

  謝韶還低喝,“本將軍也是姬氏子孫,你一個趙賊,還敢打本將軍!若是我晉君許了,本將軍必將你丟進大營,命我晉國兒郎把你生吞活剝!”

  那囚徒又羞又憤,咬牙切齒地朝着大殿的主人告饒,“這廝欺人太甚,王父也不管嗎!”

  大殿主人不攔,只是兀自好整以暇地瞧着。

  角觴裏的清酒淺了,謝允便去爲他換上一盞溫茶。

  隔着珠簾朝着內殿望來的時候,正與她眸光相撞,這才恍然想起了什麼,朝着混亂的大殿命了一句,“低聲,驚擾了夫人。”

  謝韶與司馬敦連連應了,拳腳卻片刻不停,“是,主君!”

  那地上的囚徒再顧不得去維持君王的體面,一邊護着腦袋,一邊叫嚷,“住手!住手!啊!放肆!放.......”

  他的叫嚷無人理會。

  竊國之賊,該有此下場。

  被謝韶摁在地上,哐哐幾下,拳拳到肉,只把那趙國戰敗的君王打得連連慘叫,“放肆!放.......放肆!你.......放肆........”

  謝韶是軍人,是粗人,他纔不會文縐縐地與那敗國之君矯情,出口就是叛賊二字,“叛賊小兒!不過當了幾天的王,就敢在我晉君面前耍威風!”

  都是姬氏子孫,謝韶敢大殿動手,焉知不是有了座上主人的默許。

  大明臺正殿一片鬧騰,

  接連痛揍了好幾拳頭之後,大殿的主人才不痛不癢地開了口,“阿韶,無禮。”

  謝韶聽話,再火爆的脾性也立時就剎住了手腳。

  剎住了手腳,又衝着地上那敗國之君哼了一聲,這便起了身,拍打了幾下袖子,拍去原本也不怎麼有的塵土,“是,主君。”

  那趙氏囚徒狼狽地爬起身來,灰頭蓋臉的,張口結舌的,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只道,“你........你們.......你們.......”

  大殿的主人冷眼瞧着,一雙鳳目攝人心魄,那天潢貴胄的威嚴氣度在初入晉陽王宮的這個漫漫長夜死死地向趙氏囚徒壓迫過去。

  因而那趙氏的囚徒到底再不敢斥責下去,要去向大殿的主人討一個公道了。

  謝韶問那趙氏的囚徒,“你服,還是不服?”

  那趙氏的囚徒黑着臉不敢再駁,只咬牙抹去嘴角的血,低低到了一句,“服了。”

  謝韶又冷哼一聲,“算你識相!”

  謝允亦是一樣俯視過來,問他,“王父君命,你可聽清楚了?”

  那趙氏的囚徒毫無他法,孤零零立在殿中,早已舉目無親,不由地重重一嘆,“既是階下囚了,還有什麼聽不清楚的。”

  繼而躬身朝着大殿的主人深深一揖,“敘,任由王父處置。”

  “敘,願懷趙氏祖宗牌位進晉國宗廟,磕頭請罪,但求.......但求王父.......給趙人一條活路.......”

  阿磐披袍起身,赤腳往外走去。

  她身子輕,因而步子也輕,大明臺內殿燭光朦朧,外人必瞧不出她在這裏來。

  就立在竹簾後頭,暗中窺視那個叫趙敘的人。

  可那趙敘不知怎麼,眸光一閃,竟朝這竹簾望了過來。

  這纔算真正地看清了趙敘的真容。

  一張趙氏家族的臉。

  被燕北的風吹了多年,吹得久了,便也生出了幾分燕北的粗獷。

  只是眼風上下輕掃了一眼,眼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情緒一閃而過。

  阿磐還來不及分辨,那囚徒已經轉開了眸光,又拱袖朝着主座上的人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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