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孤,想要你

作者:探花大人
阿磐轉眸往窗外望去。

  月色西斜,這暗沉的天光漸淡,約莫着再過一兩個時辰天也就亮了。

  而那人才睡下不久,就被這簾外的話聲驚擾,於她懷中驀然睜眸醒來。

  這生在亂世之中,行在權力之巔的人,哪一人又能踏踏實實地睡上一個好覺呢?

  如是夜趙敘所說,這不過是一個爲君者的警覺與防備罷了。

  那人是累極乏極了,因而醒來之後兀自在軟榻上緩了片刻,片刻後纔回過神來,問她,“誰在說話?”

  阿磐輕聲回道,“是允將軍來了。”

  那人應了一聲,兀自坐起了身來,朝着簾外問道,“什麼事。”

  簾外立着的人這才輕聲回道,“惠王的車馬就要到城外驛站了,約莫明日午時就能進城。大將軍問,是不是在入城前,就把惠王拿下,免得他在列國和百官面前興風作浪,壞了主君名聲。”

  那人盤腿坐着,寬鬆的裏袍半半敞開,露出一大塊胸膛來。

  那胸膛比從前清減不少,但仍舊是結實有力的。

  那人不語,簾外的人便又問,“請主君明示。”

  那人朝着珠簾外的人回了一句,“不必阻攔,放他進城。”

  是啊,既要清算,攔他幹什麼呢?

  但看小惠王這一回到底要幹什麼。

  打的什麼鬼主意,又安了一顆什麼心。

  簾外的人不再逗留,稟完了事領完了命,也就拱袖退下了。

  趙地的五月夜裏仍舊偏涼,阿磐爲那人披上了外袍。

  輕靠那人肩頭,也輕捋着那人的胸口,輕聲提醒着,“王父有了子嗣,是魏太后與惠王最害怕的事。有人要與他們爭魏國,他們豈會善罷甘休啊。”

  謝玄運籌布畫,是這天底下最頂尖的棋手,他什麼看不明白。

  然她不放心,便總想着要把自己的淺知薄見全都吐露出來。

  她說,“惠王野心昭昭,這一回來必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想來是要在列國與百官面前迫你交還兵權,就在晉陽歸政魏氏。”

  那人嗤了一聲,眸光輕蔑,“孤打下來的天下,豈會拱手讓人。”

  是啊,這是他打的天下,打得也是原本就屬於他的天下。

  因此還政晉君,是理所應當,應天順人。

  那人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捂在胸口,“阿磐,到該清算的時候了。”

  是該好好清算了。

  可如何清算,卻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畢竟是魏國名正言順的太后君王,又有諸國國君與使臣在場,這清算也必得算無遺漏,萬分周全,叫人挑不出理來,也不必授柄於人。

  阿磐心中不安,旁的事大約幫不上忙,唯有囑咐他一句,“只求你小心。”

  言罷又補白道,“我和孩子們,都離不開你。”

  那人胸膛火熱。

  必是因了要清算那些隱忍許久的故人舊事而熱血澎湃。

  因而她要勸,“你太累了,再睡一覺吧。”

  可那人不肯啊,那人道了一聲,“我如何入睡。”

  說話間的工夫,就將她放倒,吻她,蹭在她最柔軟的地方,低聲喃喃喚她,“阿磐.......”

  她與謝玄雖朝夕相見,也抵足而眠,但到底已經許久都不曾再有過肌膚之親了。

  心神輕晃,聽見那人問道,“這是第幾日了?”

  阿磐被那人吻得恍恍惚惚,順着那人的話問,“你問的是什麼?”

  那人問,“是你生下挽兒的第幾日?”

  是第幾日呢?

  春三月謝挽早產,他們是在她出了月子後才啓程往晉陽走,如今已是五月,那便是兩個月啦。

  阿磐在那人纏綿不休的吻中兀自思忖着,還不曾算清楚到底是幾日,卻聽那人道,“是第六十日了。”

  他竟記得這麼清楚。

  那人寬大的手寸寸摩挲,那吻亦是纏綿悱惻,“自去歲七月湯泉一別,已是第二百九十三日。”

  啊,他還記得。

  這顛沛流離的日子過得太久了。

  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罪,周折了那麼久的腳程。

  後來有孕生子,有孕生子之後又爲孩子們勞心勞力。

  因了成日都在那人身旁,因而從不曾去回想過自湯泉一別,到底過去了多久。

  沒想到,那日理萬機的人,竟記得一清二楚。

  原來,竟已經有二百九十三日了啊。

  竟已經這麼久了。

  他等了這麼久,也忍耐了這麼久。

  日日與她同榻,他到底有多隱忍啊。

  那人吻得深沉,也恨不能把她按進自己的每一根肌骨之中。

  於那深沉又激烈的吻之中,她聽見謝玄於耳旁說話,“阿磐,我很想你。”

  那低沉的聲腔中夾着道不盡的情緒,隱忍的,火熱的,貪戀的,不忍的。

  阿磐懂他。

  她唯有哄他,安撫他,“我就在這裏啊!”

  可那人於這夜的間隙說,“我想要你。”

  他低喃着,壓抑着,“我想……..”

  阿磐攀住他結實的脊背,她說,“我是你的........你要什麼........我都會給........”

  他想要,她怎會不給呢。

  她深愛眼前的人,也深深地憐惜眼前的人。

  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血肉也全都割下來,就爲了眼前的人。

  可他用力地吻着,吻着她的脣齒,她的臉頰,她的脖頸,她的心口。

  這長吻之中夾着嘆息。

  卻到底不忍,也到底沒有碰她。

  他自語着,“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勸着自己,也告誡着自己。

  他自語着,“等你再好一些…..…再等一等……..”

  是啊,她這身子。

  她記得自己從前身子極好。

  然,自中山國破就已經開始逃亡了。

  她與雲姜從火裏逃出來,就開始了躲躲藏藏,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年少的時候底子好,身子也算強健。

  在雪裏奔走逃亡的時候,被關進棺槨思過的時候,被灌了碎骨子的時候,被吊上城樓的時候,每一回的逃亡,哪一次不像死過了一回。

  可那時候大抵是年輕,不需太久也就好了。

  好了,就像什麼事兒也不曾發生過一樣,照舊能活蹦亂跳。

  可因了許多緣故,如經久顛簸,三月難產,出了月子又乘車北上,到底是大傷元氣,鐵打的身子也要壞了。

  至今也還不算好全。

  發虛,畏冷,不管怎麼樣養,好似怎麼也比不得從前了。

  那人啊就似十二月裏的青鼎爐,兀自燒着熊熊的炭火,這炭火燒着自己,也將她烤得滾熱。

  她知道那人熬了這二百九十三日,熬得十分辛苦,也十分艱難。

  這是他出生的地方,如今他總算回到了這裏,他高興一場,該好好地放縱一次。

  這樣特殊的日子,如此不同的時刻,她該疼疼他。

  好好疼疼孩子的父親,疼一疼這個因了她而滿頭華髮的人,疼一疼這個爲了她千里奔走,又爲了她而停步不前的人。

  爲此她願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她如今記性算不得好,可她從沒有忘記謝玄舊時的那句話。

  那時候他說,“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謝玄。”

  如今他還說,“你說,我都會應你。”

  不管她說什麼,求什麼,他都會應。

  不管他是王父,還是晉君,一樣都會應。

  因了他說她是他心裏最重要的人,一個永遠也不能失去的人。

  她於謝玄如此,焉知謝玄於她不是?

  焉知謝玄不是她心裏最重要的人,一個一樣永遠也不能失去的人呢?

  她在那人長吻的間隙嚶嚀一聲,告訴那人,“我好了……...就好了.......”

  可那人到底收住了手,壓着沉重的喘息,就把那棱角分明的臉埋在了她的心口。

  許久之後兀然一嘆,“看你受苦,我心中不忍啊…..…”

  她攀着那人的脊背,心中感懷,不知要說什麼,只鼻尖酸酸的,輕言軟語地喚了一聲,“鳳玄…..…”

  阿磐心裏輕嘆,總會好的。

  總會好起來吧?

  她心裏想,鳳玄啊,但願我能陪你更久,陪你更久一些。

  陪你走上這三國之巔,陪你走到天下一統的那一刻。

  那人的呼吸漸次平穩下來,埋在她心口許久,許久都沒有再動,有溫熱的淚滴下來,就打在她溫熱的肌膚之上。

  她輕撫着那人後顱,一雙柔荑爲那人溫柔地按磽。

  那人有高高的顱頂,也有一頭濃密又長長的華髮,那濃密的華髮鋪展開來,鋪了她一身,也垂到了榻旁。

  那人的心神繃了許久,如今在她溫柔的指腹之下沉沉地睡了過去。

  內殿昏黃的燭影就要燃盡了,而晨光熹微,鎏金花木窗外天色漸亮,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而待天光大亮之後,這晉陽王城,這宮牆之內,必是一場惡仗。

  那人睡沉了,阿磐乏極了也就睡了過去。

  五月的天色亮得比春日要早,睡了也並沒有多久,來大明臺稟小惠王消息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了起來。

  乳孃抱着謝挽來了內殿,謝玄與崔若愚就在正殿議事,謝硯與謝密二人在一旁玩耍打鬧,又開始爭奪起了東西來。

  “我的!”

  “給我!”

  “壞!”

  “哥哥壞!”

  “給我!”

  “打你!”

  趙媼與莫娘在一旁哄着,拉着,勸着。

  趙媼總是護着謝硯,“哎呀,二公子啊,你可不要與大公子搶,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啊不是。”

  每每此時,莫娘便要往後去抱謝密,低聲地勸,“二公子聽話,二公子不要........”

  謝密氣得揮起小皮錘就一頓亂打,“氣人!氣人!走!走!走!”

  外頭的將軍一次次進來稟事。

  譬如,“稟主君,惠王起了個大早,帶着百官從驛站啓程了。”

  再譬如,“稟主君,惠王與百官的車駕就要到城門了,惠王命人開道,來勢洶洶。”

  又譬如,“稟主君,惠王已經進城門了,大將軍仍問主君的意思。”

  再再譬如,“惠王的車駕直奔宮門,大將軍問主君,是攔還是不攔?”

  謝玄笑了一聲,與崔若愚一同飲酒,“叫他來,孤就在大明臺迎他。”

  是啊,即要清算,便不必攔。

  至午時,惠王一行人浩浩蕩蕩,駕車直驅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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