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去,去赎你父亲的罪
似她這般出身低微,才学了些皮毛功夫就要去走刀口的人,這一路必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那穷凶极恶磨牙吮血的魏王父面前,到底又能活多久呢?
忽而脸上一凉,主座上那人冰凉的手持着一卷细帛隔着长案在她颊上轻划。
恍然听那人温和笑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不施粉黛,不藏心机,仍是個勾魂摄魄的美人儿。不必害怕,他会喜歡。”
阿磐定定地抬眸望他,胸口发闷,郁郁难忍。
這样的话从萧延年口中說出来,真叫人汗毛倒竖呀。
她攥着手裡的简牍,心惊胆战地绷着身子,不敢避开那人的拨弄。
只听见主座上的人开了尊口,“赎了你父亲的罪,身契给你。你若争气,也可在东壁谋個姬妾,后半辈子总算能衣食无忧,做個体面的人。”
是,那人手中的细帛是她一进千机门就签字画押的身契。
心神一晃,阿磐呢喃问道,“在主人眼裡,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体面的人呢?”
那细帛从她的脸颊滑下去,滑向了她的颈间,便就顿在了颈间。
那人连想個片刻都沒有想,便回了她,“因中山生为中山死的人,有了罪便去赎罪的人,只有這样的人,才算是個体面的人。”
阿磐怔然点头,“阿磐会做個体面的人,只是......還想求主人一件事......”
那人放下了细帛,“說吧。”
阿磐迟疑着,低低地說话,“那块断玉,主人能不能留给阿磐?”
面前的人并沒有生气,仍旧平和地与她讲着道理,“你得干干净净地去东壁,戴着這样的旧物,平白引起魏人猜忌。”
她垂着眉,沒有什么支撑她,被责任、负罪和看不清的前路压得死死的,压得她抬不起头,也直不起腰来,可還要再争一争,這争却也沒有底气,“那是阿磐唯一的念想了。”
那人沒有理会,只淡淡命了一句,“去罢,去赎你父亲的罪。”
眸光也并未看向她,不知到底是不是在与她說话。
阿磐垂着头沒有动,她還想再问一问父亲的事。她不明白啊,凭一截断玉就能定下父亲的罪過嗎?
一旁的范存孝低声提醒,“师妹不要再问,拜别主人,便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阿磐心中恍然,因而咽泪吞声。
她想,是了,不要再问了,眼下并不是好时候。
但她总会知道的,总会的。
她听了范存孝的话,肃然朝着萧延年跪伏在地,“拜别主人。”
才要起身,忽而一只手重重扣住了她的后颅,按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就那么愈发低地伏在地上。
那主座上的人看似温和却蕴着锋利的寒意,“用好你的身子!卑贱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本性。旦有一息尚存,投死为国,以义灭身!”
那人顿了一顿,手中陡然起力,“這是我一直教给你的,国家道义。”
“记住,你是中山的军人,你的身子就是最好的武器。”
阿磐鼻尖发酸,他很凉薄,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初见时的萧延年,虽克制疏离,身子病弱,但到底谦和有度,說话也算平和温软。
她還记得那一只将她从冻掉脚趾的雪裡一把拉起来的手。
那只手的掌心布了一道可怖的伤疤。
那时候便该知道他不是一個简单的人,也该知道他们一开始要的便是她的效命。
他身上那股拒人千裡的威严和不容忤逆的气度,那是上位者所特有,病弱丝毫不会将這份威严和气度削弱半分。
阿磐的声音断在喉咙裡,心中空空,最后撑着她的一点儿力气也沒有了。
那只手从她的后颈缓缓往前转着,扣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来。
那双平素温润的眸子俯睨着,眉梢眼角尽是危险的光,“永不许对魏人动情,中山人,我要你牢记!”
那人的话声分明就在耳边,她心神恍惚地听着,有的话扎进了心裡,有的话好似就在耳边飘了過去。
良久才回過神来,暗暗一叹,“阿磐记住了,都记住了。”是真的记住了。
她会做一個合格的细作,断情绝爱,为国赴死。
茫然起身往堂外走去,尤听见陆商低低說话,“千机门的新人裡,她是最不成器的,主人何故非要选她?复国大业不是儿戏,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她若不成,以后再很难把人送进去了。”
阿磐沒有听见萧延年說了什么话。
门内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他也许說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沒有說。
出了门是范存孝在等着,送她上小轺前,范存孝殷殷嘱托了几句,“师妹不要觉得主人心狠,也不必觉得陆商刻薄,中山要复国,必得用间戡乱。既选中了你,你便尽己所能,沒什么可怕的。”
阿磐含笑点头。
也许听清了,也许沒听清。
一旁的人還說,“去监视王父,刺探军情,做一個细作该做的一切。但在站稳脚跟之前,不要轻易出头,免得惹人猜忌。若主人不弃,我尽力照应。”
阿磐冲他笑,“多谢范师兄。”
从萧延年的正堂出来,這就被陆商带上了小轺。
不知道要被带去何处,也不知道走了還要不要回来,是去执行任务還是仍旧是一场考验,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但也不必去问,只跟着走便是。
小轺窄小但也轻便,绕過城邑关卡,這一道专挑小路走,将将小产的人被颠得死去活来,陆商却并沒有因此停下来休整半日。
接连奔走了约莫又是三日,最后在一处柴门前停了下来。
柴院中养了一條大黄狗,闻见车驾的声响,开始狺狺吠叫起来。
阿磐被带下马车,将将站稳,便听陆商问道,“看见了嗎?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她,才能顶替她进东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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