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慰军
其余的,对于中山王便再沒有什么话了。
奔进大营的哨骑带来一身风雪,进大帐议事的人也沒有断過,他们议论朝政,并不避她。
无人的时候,那贵人甚至给了阿磐一牛角杯的酒。
她摸索着,镣铐在青铜案上撞出沉重的响,那人便握住她纤细的腕将她引去牛角杯边,玉扳指触手温润,因在炉子旁待久了,因而不觉得凉。
他還问,“去過大梁么?”
大梁是魏国王城,听闻那通衢大邑是如今天下最富庶繁盛的地方。她呢,她是小国寒门,又寄人篱下,哪有机会去那样的好地方。
阿磐笑着摇头,“奴不曾去過。”
帛带遮着她的眼,她看不见贵人的模样,也不知那人此时的神情,只听得见這时候贵人的声音与那玉扳指一样温润,“饮一杯吧。”
军中的酒可真烈呀,一口下去,呛得她连连咳嗽,可贵人给她,她沒有不要的道理,饮下去便红了脸,一颗心也开始莫名滚烫了起来。
他似乎愿意看她饮酒,一盏饮完,又斟一盏。
阿磐不胜酒力,两盏便醉得软了身子。
她心裡想,贵人既问了起来,大约是愿意带她去大梁。
若果真如此,那实在是好事啊。
她可以求贵人一起带走云姜,再不做這魏营裡最低贱的营妓了。
想到此处,唇角一扬,不由得竟笑了起来。衣袍却不知怎么就被剥下了肩头,紧接着小腿一凉,衬裙似也被掀了起来。
那根骨分明的手轻车熟路地滑向她纤细的脖颈,在那一双软绵挺立的胸脯上逗留许久,又顺次滑向了她的腰腹,那人好似尤其喜歡她窄细的腰身,那腰身他一掌就能丈量得過来。
玉扳指激得她心头撞鹿,弓起身子的时候,那身子也都生了红发了烫。
阿磐忍不住抬手,想知道他的模样,他沒有推开,任由她去摩挲。
哦,摸到他突出的喉结,摸到他坚毅的下颌,摸到他紧抿的唇角,摸到他高挺的鼻骨,也摸到他刀削斧凿般的脸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往上去寻找他的眼眸。
她想,這样的一张脸,必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眸子。
他会有一双什么样的眸子呢?
可惜還沒有寻到,便被那人捉住双手,牢牢地压到了头顶。
他的胸膛宽厚温热,心跳强劲有力,他喘息益重,竟然,竟然吻住了她。
阿磐只觉得整個人忽地飘了起来,那颗心好似破膛而出,不知要奔往何处。
不過是蜻蜓点水的一個吻,還来不及细细地去品,去琢磨,去回味,那温软的唇就移开了。
這魏国的贵人位高权重,谁能想到竟会吻一個营妓。
這大帐還是三日前的大帐,人還是三日前的人,朦朦胧胧的却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似乎愿意留下她。
他甚至還說,“掌灯過来,孤看看你的模样。”是了,三日了,那人从不曾摘下過阿磐眸间的帛带,也从不曾见過她的模样呢。
起身摸索着下了榻,试探着才取下烛台,却听见有人进了帐,一开口便知是原先那姓关的将军,“主君,哨骑来报,东去三十裡可见赵国兵马,黑压压的一片,约莫数千轻骑,行色匆匆正往咱大营来,似乎想趁天亮前偷袭。”
阿磐捧着烛台,温静地立在一旁,不去打扰。
华袍窸窣,贵人很快披袍下榻,這便抬步往外走去,“传命,即刻披挂出营。”
姓关的将军领命先一步走了,那华袍的声响在帐门处顿了一顿,沒說什么话,很快便也走了。
帐帘一卷一舒,卷进了许多霜雪。
阿磐立在原地踟蹰,只听见帐外人嘶马沸,冲天的火光透過帛带隐隐发亮。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得战靴杂沓的声音不断迫近,有生人带着一身寒气径自来到身前,一把扯去了她眸上的帛带,丢過来一件還算干净的袍子,瓮声瓮气地下了命,“速速更衣,跟本将军走!”
来人在兵荒马乱的大营裡似個黑面罗刹,阿磐虽隐隐觉得不安,却也怯怯不敢多问,只捡起袍子,不多耽搁,躲在屏风后更换妥当,這便跟着来人出了大帐。
帐外雪花大如手,一出门便被那鹅毛大雪扑了一脸,平明的寒风铺天盖地地卷来,简直冻到了人的骨子裡。
這一路跟着押解的人走,放眼望去,四处皆是黑幢幢的人马,一個個披坚执锐,落雪的兜鍪闪着凛冽的寒光,刀戟斧钺拍得铁甲铮铮作响,铁蹄战靴踏着泥土发出齐整的呼啸。
魏营之内的集结已经完毕,大队的人马正列队疾疾往外奔去。
镣铐坠得人在积雪裡挪不动步子,阿磐朝光亮处张望,不知贵人在哪裡。
押解的人踹了她一脚,粗声斥道,“看什么看!低头走路!”
阿磐一颗心凄凄惶惶,不知归处,忙垂下头去,還沒有到原先关押她们的营帐,便听见中山女熟悉的呜咽低泣,抬眼去望,见前日一同俘进魏营的中山女全都被驱至外头瑟瑟立着。
打眼扫去沒有看见云姜,但目光所及之处,沒有一人是衣袍整齐的。
是了,是了,距进魏营已经三日,這些被魏人称为“新雏儿”的姑娘们,早就成了他们胯下的妓子了。
有人给众女腕间绑了绳子,還有人骂骂咧咧地训诫,“都给老子听清了!老老实实地走!敢跑一個试试!要是嫌命长,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阿磐忙问前头带路的人,“将军,我們要去哪儿?”
押解的人闻声便笑,“還能去哪儿,全都送去前线慰军。”
阿磐脑中轰然一白,茫茫然好似失去了什么。
一汪温凉的水在眼裡咕噜噜打着转儿,這平明前彻骨的冷峭使她周身发抖,她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贵人......”
前头的人冷笑一声打断了她,“贵人沒有留你,你啊,该去哪裡就去哪裡。”
眼泪一滑,很快便在雪裡凝结成珠,冻得脸颊生疼。
去了前线慰军,那便是真正的营妓了。
不,早就是了。
她与她的同袍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营妓。
不過是一人的,還是一群人的,仅此而已。
阿磐這才恍然回過神来,是,贵人从未问過她的名字,从不曾卸下她的锁链,也从不曾摘下過她眸上的帛带,怎么竟使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呢?
也许正因了贵人原本便知道她到底要被送去前线慰军,因而是不必多余再去浪费一碗避子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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