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除夕
她沒来得及答话,听见楼寒月规规矩矩地說:“回娘娘,奴婢三人是尚食局的宫女,平常做的是备菜、送膳的活。”
萧贵妃“哦”了一声,涂着蔻丹的指尖搭上其中一盘点心,信手拨了两下:“這糕点我瞧着挺好看,你们会做么?”
楼寒月看了一眼,就是碟米锦,蒸时有模具,无非染色时要花点心思,她点点头:“会。”
“都会?”
谢忘之和姚雨盼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应声:“会。”
“那倒好,我還挺喜歡的,漂亮的东西放在眼前,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萧贵妃拈了块米锦,并不吃,像是在欣赏染出来的颜色,“含象殿小厨房裡還缺人,你们想不想留下?旁的也不用做,只管做這個就行。”
這话一出,亭子前边站着的三個女孩都愣了,一时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問題。
含象殿,萧贵妃,虽然圣宠這玩意来去如风,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沒了,但至少目前萧贵妃算是独宠,别的妃嫔眼红得滴血都沒用。能进含象殿,不求大富大贵,当個小女官绰绰有余,哪怕决心二十岁出宫,届时能带回家的银两也不会少。
不過谢忘之不缺钱,也不求前程,何况在含象殿裡得看萧贵妃的脸色過活,她稍作思考,低下头:“谢娘娘。不過奴婢蠢笨,恐怕做不好,不敢进殿碍娘娘的眼。”
“无妨,我瞧着你挺机灵的。”萧贵妃本意就不是为了留谢忘之,乐得放手,“那你就回尚食局,哪天若是想来,托人给我身边的醉春带個话。”
醉春立即上前,温声和谢忘之說:“是我,记得了?”
谢忘之点头:“记得姐姐了。”
“你呢?”萧贵妃再问楼寒月。
“谢娘娘。奴婢手艺欠缺,仪态也学得不好,也怕碍娘娘的眼。”楼寒月說,“若娘娘喜歡米锦,奴婢在尚食局做好,给娘娘送来。”
“含象殿可离得远,女儿家的,少跑些路吧。算了。”萧贵妃的视线落到姚雨盼脸上,“你该不会,也不来吧?”
以姚雨盼的性子,前边两個都說不去,谢忘之觉得她肯定也顺着說,但出乎意料,姚雨盼屈膝行了一礼,笃定地說:“谢娘娘。奴婢愿意。”
谢忘之惊了,本能地看向楼寒月,在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诧异。
“這倒好。”萧贵妃像是真的挺开心,捂着下半张脸,笑了一会儿,开口還带着笑意,“那今儿就過来。醉春,你安排着。”
醉春应声,朝着三人笑笑,說话却是对着姚雨盼,牵起她的手,直接把腕上的玉镯褪到她腕上:“走吧,先去收拾东西。”
腕上一沉,姚雨盼扫了一眼,抿抿嘴唇:“是。”
姚雨盼的东西不多,除了含象殿那边会备的被褥枕头,零零碎碎的收出来,统共一個小箱子,還沒到晚上备膳的時間,她榻上被褥還在,人却到了含象殿。
谢忘之总觉得萧贵妃那边有古怪,但暂且摸不到头绪,楼寒月则是又喜又忧,喜姚雨盼有了條出路,忧今晚的炖鱼怎么吃。她特地去借了個大炉子,一條鱼足有四斤半重,放在锅裡满满当当,两個人根本吃不完。
但鱼都杀了,不吃也得吃,一炉鱼断断续续,吃了快一個时辰,两個女孩真一口都吃不下了,呵口气都觉得喉咙口反上来一股鱼汤的鲜味儿。
之后收拾炉子、各自洗漱,吹灭蜡烛前楼寒月莫名顿了一下:“忘之,你說雨盼去含象殿了,還会想着我們的吧?”
回谢氏的宅邸可比去含象殿风光,谢忘之设身处地想了想,笃定地說:“会的,我猜她還会回来看我們。”
楼寒月就开心了,凑到蜡烛边上,轻轻一口气,灭了灯。
睡前吃了**的东西,一夜无梦,第二日起来,刚洗漱完,谢忘之和楼寒月就急匆匆地跑去大厨房,赶着去备宴。
除夕宴是一年裡难得的大宴,皇帝宴請群臣,這天从寅时起到来年初一的丑时都别想歇着。谢忘之倒還好,女官知道她的来历,她向来只忙前半夜,后半夜趁着宴沒散,還能赶着见阿兄和阿耶一面。
今年也是,忙到差不多亥时過半,孙典膳进厨房来拍了谢忘之的肩膀一下。谢忘之会意,跟着孙典膳偷偷溜出去,出了尚食局,再走几步,果真看见宫道上站着個年轻郎君,身姿挺拔,眉眼间和她有几分相像。
四面无人,谢忘之也不憋着,小跑過去,直接扑进谢匀之怀裡,一把抱住阿兄的腰,脸埋在他怀裡:“阿兄。”
“别抱這么紧。”谢匀之心說這可真是甜蜜的痛,拍拍妹妹的肩,“阿兄在呢,跑不掉。”
谢忘之听话地松手,退开几步,吸吸鼻子:“小半年不见,阿兄還好嗎?”
“好着呢。若是阿耶不和我提议亲的事儿,我大概能更好。”谢匀之不想提這個,上上下下看看谢忘之,抬手比划两下,顺手摸摸谢忘之的头,“行啊,长高不少。”
“别摸头,会长不高。”谢忘之赶紧把头别开。
“小娘子长這么高干什么?”被谢忘之瞪了一眼,谢匀之赶紧改口,“有的长呢,放心,至少得再长這么一截。”
他在自己下颌往上偏一寸的位置比了比,谢忘之仰头看看,对這個高度還算满意:“算你会說话,不然我打你。”
“怕了你了。”谢匀之随口回复,从袖中摸出個红封递過去,“喏,压岁钱。”
谢忘之一愣:“這還沒過子时……”
“我偷跑出来的,今年宫宴上有两個道士,說是要卡着子时正中替陛下贺年,陛下大喜,让我們都留着看,我還得赶回去呢。”谢氏从前朝起就信天师道,谢匀之倒不讨厌,“阿耶和夫人還在宴上,過不来。”
听他提起,谢忘之原本還在笑,笑意顿时收了起来。其实她觉得這两個人不来也挺好,往年见面也只是尴尬,她拿了阿耶给的压岁钱,手裡沉甸甸的,心裡却空空如也,一句话都說不出来,還不如现下和谢匀之相处自在。
但這话說出口就显得沒良心,谢忘之憋了一会儿:“……那真可惜。”
谢匀之一看就知道妹妹言不由衷,不逼她,视线一转:“哟,怎么還有只猫,這猫哪儿来的?”
谢忘之早年老是被谢匀之骗,谢匀之這人张口就来,“天上有会飞的大鱼”“墙头有长了人脸的蛇”,什么话都能随口說出来,她才不信:“你别想骗……”
“……這猫好凶啊!”谢忘之话還沒出口,谢匀之先“嘶”了一声。
谢忘之赶紧看過去,在墙头看见一只漆黑的猫,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视线再一转,看见谢匀之脸上一個灰扑扑的梅花印。煤球到底是能扑鸟的野猫,估计是从小爱猫的谢匀之想摸,反倒被煤球拍了一掌。
“阿兄。”谢忘之在心裡谢了煤球沒用爪子,掏出丝帕递给谢匀之,“擦擦吧,脸上脏了。”
谢匀之還真沒见過這么凶的猫,接了帕子,胡乱擦了两下:“還脏嗎?”
“不脏了。”
“行,那我回去了。你乖啊,什么时候想回家,给我来個信。”谢匀之转身就走。
“好,阿兄再见。”一年也见不上几回,平常想着,但等真见面,好像也就這么回事,谢匀之這人還十足欠揍,谢忘之挠挠脸,忽然想到什么,“哎,阿兄,帕子還我!”
“一块帕子都得要回去,怎么這么小气。”谢匀之脚步不停,声音遥遥传来,“归我了。”
這人怎么能這么理直气壮,谢忘之惊了,憋了一会儿:“……那你的礼物沒有了。”
谢匀之早就走远了,根本听不见,她呼出一口气,向着墙头的煤球伸手。明知道它听不懂,谢忘之還是說:“那你呢?”
“我来找你。”
突然冒出来一個声音,煤球显然不会說人话,否则也不至于蹲墙头上乱喵。谢忘之一惊,视线一转,从墙拐角后边走出来個少年,一身青衣,肩前垂着细细的辫子。
长生看着她,状似无意:“刚才那個,是谁?”
“我阿兄啊。”谢忘之莫名其妙,“你怎么也在這儿?”
原来是阿兄,想到先前谢忘之扑過去的那一下,长生觉得可以接受,语气也轻松起来,自然地說:“我沒事做,想到是過年,来找你玩。”
“好啊。”从现在到第二日卯时,谢忘之都不用管尚食局的事儿。她在意的事情本就不多,谢匀之解决她压在心裡的亲情,轮到长生就是友情,她笑眯眯的,“我們去哪儿玩?”
大明宫裡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個,长生不急着去逛,在袖中摸了摸,居然也摸出個红封,還挺厚,看着裡面装的铜钱应该不少。他把红封递過去,含笑說:“拿着吧,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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