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救急
這年纪的小娘子如同花骨朵,還沒长开,不管将来能再怎么美,现在总归也怯怯弱弱的,像是揪一把就能碰坏。谢忘之一双眼睛挺漂亮,平常总含着三分笑,這会儿却是藏不住的诧异,直直地盯着少监,睫毛发颤,单薄的肩头都有点抖。
這模样实在可怜,少监叹了口气,瞄了眼门口沒人,低声說:“我沒哄你,凑近点,我和你說。”
他平常话多,還爱开玩笑,板起脸却很严肃,谢忘之信了,靠近几分,吞咽一下:“您說。”
“进宫的改個名儿,为了贵人们叫着顺口,那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個忌讳。你說你朋友叫那個名儿……”少监舌头一动,故意把那個词含混過去,“我问你,陛下的寝殿叫什么?宫裡来来往往,混這口饭吃的,谁敢叫這個?”
“陛下的寝殿叫……”
“别說!”少监赶紧打断她,“自己知道就行。”
他看看眼前的女孩,想想刚才入口的那一笼点心,有些不忍,难得掏心掏肺地多說几句,“我猜你是被人骗了,但宫裡人那么多,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也别太挂心上。和你那……姑且算是朋友吧,该吃吃,该玩玩,不過得留個心眼,别把一颗真心全掏出去,哪天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谢谢您。尚食局還有事儿,我先走了。”谢忘之嘴裡发苦,勉强說完,不等少监回答,转身就走。
都這样了,少监也不计较她有点失礼,看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摸了块点心吃。点心的味道是真不错,吃着吃着,他越发多了几分怜惜。
這小娘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在宫裡打滚的時間不长,估摸着对人心還沒想透,還会对朋友掏心掏肺。可惜命不好,遇上個缺大德的,连自己的名儿都不愿說,编都不能编得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长生、长生……
平常嘴上不能說,心裡倒是能反复念叨,少监摇摇头,打算再拈块糕点。指尖刚勾到食盒,脑子裡的东西突然涌上来,他想到了這個名儿到底能和谁搭边。
他眼瞳一缩,一個失手,食盒从桌上摔下去,裡边的糕点砸在地上,浓郁的甜香猛地扑上来。
谢忘之蹲在太液池边上,看着池水裡的碎冰渐渐漂远,越想越委屈。
自己什么样儿,她想得挺明白。长這么大,她就沒那個本事一眼看透人心,和石曼晴同吃同住了几年,最后還不是被她摆一道,要不是清思殿的七殿下秉性好,恐怕最轻也得挨一顿板子。
遇见长生是她沒想過的事情,谢忘之不求从长生身上得什么好处,只求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她喜歡听长生說话,愿意和他一起玩,想把会做的东西都做出来给他尝,讨他开心。来前一路上谢忘之都在想,打算好了问出长生在哪儿,她做点什么小食送過去。
可是长生骗她。
他說了那么多的话,隐约把藏在心裡的旧事說出来,提及他的父母,然而這些事真假不明,连“长生”這两個字都可能是假的。
“……你怎么能這样。”谢忘之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抹抹眼尾,“你怎么能做個坏人呢……”
“谁?”边上突然响起個声音,横到眼前的则是枝红梅,开得正好,花瓣花蕊分明。少年接着說,隐约含笑,“谁是坏人,让你這么念叨着?”
谢忘之一抹眼睛,扭头,看到的果真是那张漂亮的脸。
长生蹲在她边上,一身小内侍的青衣,长发像先前每回见面那样披着,细细的辫梢搭在肩前。手肘支在膝上,掌根恰好能托着下颌,他微微歪头,看谢忘之时神色认真,琥珀色的眼瞳裡满满地倒映出她。
“……哭了?”长生沒想到谢忘之這么难過,微微一怔,旋即又笑笑,声音都低柔几分,把手裡的梅花递過去,“喏,這個送你。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說。”
谢忘之更委屈了,一时上头,不管不顾地直接问他:“那我问你,你是内侍嗎?”
长生又不傻,她能问這個,一猜就知道是瞎编的谎被人說破了。但他不清楚对方点破到什么地步,暂且還沒法应对,万一那边沒点到最后,他自己全說破,那场面就好玩了。
思来想去,他干脆先发制人。
“谁和你說我是内侍的?”长生故意做出恼怒的样子,稍稍仰起头,一把抓住谢忘之的手,贴到露出的颈部,“你自己摸,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他肤质很好,光洁细腻,像是块常年让人细心戴着的美玉,吸了人的温度,温凉柔润。放手的位置卡得正好,谢忘之指尖一动,正好摸到一块软骨。和她的不一样,长生颈上的软骨很明显,吞咽时微微颤动。
谢忘之知道這是喉结,男孩小时候也沒有,得长到少年时才会慢慢明显起来,至于幼时就入宫的内侍,等长大了,也是沒有的。她不懂其中的缘由,但摸到這個,她就知道长生不是内侍。
但他确实穿着一身小内侍的圆领袍,谢忘之愣了:“那、那你为什么穿這個……”
“穿這身衣裳,去宫外容易,出入不怎么会被盘问。”长生理直气壮,“而且走动方便。”
“哦……”谢忘之觉得有理,转念又感觉不对,“那我头一次见你,你的声音……”
“那是因为我還在长。”长生一阵无力,耐心地說,“具体怎么,我也不清楚,但听闻都是這样的,长着长着,嗓子容易哑。”
谢忘之仔细听了听,回想起当时清宁宫裡那把略哑的声音,似乎确实如他所說。
长生现下的声音其实還是略有些哑,但相比之前,已经清朗了不少,一听就和内侍那种略尖细或沙哑的嗓子不同,有种少年特有的青涩,像是個略酸的果子,让人期待熟透时会是什么样。
谢匀之十五六岁时也是如此,哑了一段时日,等嗓子好全,嗓子就更贴近成年男人了。那会儿谢匀之還特地抓了妹妹的手,让她碰了一下咽喉处的软骨,笑眯眯地說:“男人嘛,就是和你不一样的。我們会变。”
谢忘之觉得指尖的感觉奇妙,她那时候更小,什么都不懂,纯粹为了好玩,想再摸一下,谢匀之却一把揪住她,不许她乱动。
他清清嗓子:“阿兄這边,你碰了也就碰了。但你听好,往后你长大了,别的男人那边,你可别乱摸,不然……”
“不然什么?”谢忘之不懂,“不可以碰嗎?”
面对一脸天真的妹妹,有些话谢匀之真說不出来,只能咳两声,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反正别摸,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时過境迁,谢忘之還是不懂为什么男人的颈子不能摸,只以为是礼节,就像不能随便碰人的头发或是胳膊。但现在,她的手确实放在长生颈上,指尖点在那块软骨上,恰巧是谢匀之一本正经說過不许乱碰的地方。
她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指尖都有点发烫,脸上迅速烧起来,一直红到耳尖。谢忘之赶紧收回手,指尖好像残留着刚才点到软骨的触感,收拢时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那……”她咳了一声,欲盖弥彰,“你真不是内侍啊?”
看她满脸通红的模样,长生大概明白她在羞什么,這茬也就算過去了,他松了口气,面上却還要装恼:“你怎么想的,哪儿有這么问人的?”
“……对不起。”谢忘之的思绪果真被拐走了,脸上更红,她也模糊地知道不能冲着男孩问這個,抿抿嘴唇,“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既然不是内侍,那怎么经常在宫裡……還能和长宁公主认识?我觉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事,认识很多人。”
她吞咽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告诉我嗎?你在宫裡,究竟是做什么的?”
“可以啊。”能编一次,就能编第二次,长生丝毫不慌,坦坦荡荡,“我是乐师,算在教坊裡的。”
谢忘之一愣。
“乐师多住在平康坊,或是被贵人看中了,借住在哪家府上。但也有无处可去的,就在教坊裡住。像我這种沒人要,也沒家可回的,当然混在宫裡。”长生随口胡說,“我前年在宴上奏箜篌,恰巧长宁公主喜歡,之后就算是认识了,不過也只是结個善缘的意思。”
“……這样啊。”谢忘之信了,听他這么說,又有点难過,犹豫着伸手去拿他手裡的那枝梅花,“我不是故意怀疑你,也不是故意提這個。是因为我先前听内侍省的人說,宫裡人要避讳,不能叫你這個名儿。”
知道這小字的人少,当年起這個小字,纯粹是個祝愿,愿他平平安安健康长寿,压根沒想到长生殿去。
长生随手把那枝梅花丢了:“這枝就算了,花瓣都掉了不少,不好看。走,我带你去教坊看梅花。”
作者有话要說:长生:呵,我必不可能掉马(努力套上另一件)
q:那么請问一下這位朋友,您为什么选這個马甲?
长生:祖传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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