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倾诉
“……什么呀,這還是正月裡呢。”她心乱如麻,沒敢看楼寒月,借着捡水盆的动作,屈膝蹲下去,低头看着盆儿,慢吞吞地說,“别乱說。”
“我沒乱說。”楼寒月知道她是逃避,抬手擦擦眼泪,“是真的。含象殿那边来人說的,贵妃娘娘還给了三十两银子,算是体恤她在含象殿做過事。”
“……是嗎。”谁会拿這种事开玩笑,谢忘之再不信也得信了。好歹也同屋住了這么几年,上回還拿首饰来托她换钱寄回家,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只能从别人嘴裡听见死讯,她一时缓不過来,眼前一阵发黑。
见這個样子,楼寒月也看不清谢忘之的脸,她自己也难受,哪儿能說出话来,胡乱抹了两把脸,吸吸鼻子,一言不发。
谢忘之蹲了一会儿,缓過那一阵,抱着盆站起来,睫毛发颤,嗓子都在抖:“那、那边有沒有說,雨盼……她是怎么回事?”
“說了。”楼寒月懂她想问什么,点点头,“說是自尽,在自己房裡上吊的。”
“……不可能。”
“什、什么?”
“……我說,不可能。”谢忘之吞咽一下,定定地看着楼寒月,“我上回见雨盼,她托我给家裡寄钱,說她后边還有几個弟弟妹妹,不能让妹妹也进宫来做宫女。上回是過年时的事儿,才這么几天……她還怀着這样的念想,宫人又不许自戕,她胆儿小,怎么可能自尽?”
楼寒月一惊:“你的意思是……”
“我猜……”谢忘之說,“她是被人害死的。”
“忘之……”
“要么是谁做了什么,把她逼到只這么一條路可走;要么……就是谁杀了她,借口說是自尽,粉饰太平罢了。”谢忘之咬牙,捡起来的盆往边上一放,直愣愣地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楼寒月赶紧拉住她。
“我去看看有沒有法子去含象殿,我总得……”
“你去含象殿干什么?”楼寒月死死拽住谢忘之,语气都重起来,“萧贵妃是什么人?我們……真照你那么說,雨盼的事儿還沒了呢,你去含象殿……”
到底是心有顾忌,她沒能把“找死”两個字說出来,死死咬着牙,瞪着谢忘之。
谢忘之也不服输,试图把手臂抽出来:“哪怕雨盼真是一时想不开,我也得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同屋住了這么久,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你别去。”道理是這么個道理,楼寒月也不信姚雨盼会自尽,她心裡思绪万千,嘴却笨,說不出藏在心裡的话,只能拽着谢忘之,木着眼神重复,“别去。忘之,听我一句……真别去。”
谢忘之沒管她,使劲抽手。楼寒月拽着她的手肘,抓得紧紧的,骨节都泛起森然的青白色。
僵持一会儿,谢忘之铁了心要去,楼寒月反倒崩溃了,一甩她的手臂,声音裡都拉出哭腔来:“那你去啊!你去能干什么,我們能干什么?!”
谢忘之一愣,看着楼寒月通红的眼睛,沒能說出话来。
“……我也知道雨盼的事儿有蹊跷,可她是宫女,我們也是……她沒法子,我們又能怎么样?”先前那一下吼的大声,楼寒月也知道自己過分,她嘴裡发苦,眼眶却是酸的,眼前模糊,眼泪噼裡啪啦地往下砸,“忘之,我們真的沒办法。含象殿哪儿是那么好去的?雨盼已经沒了,你再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让我怎么办?”
這话像是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谢忘之一個激灵,忽然发觉楼寒月說得沒错。
大明宫的名儿出自《诗经》,取的是光明的意思,建得华美明朗,可裡边藏着太多的东西,一個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别說是宫女,哪怕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一入宫门,真出了什么事,一具尸体回家,家裡人哪個敢当面說句什么?
“……你說得对。”谢忘之轻轻地說,“我們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楼寒月颤着嗓子:“忘之,我刚才……”
“沒事。”谢忘之明白她是想道歉,摇摇头,心裡越发乱,“我這会儿也不舒服,刚才是我冲动,惹你伤心了。說来說去,我們确实沒法子。”
她抹了把脸,沒管空着的肚子,“我去外边逛逛,等会儿再去大厨房。”
楼寒月沒拦,谢忘之闷头一路往外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胡乱绕了一阵,最后居然還是到了個僻静的墙角,紧挨着一簇枯干的灌木,正是曾经遇见過长生的地方。
都這时候了,谢忘之也沒心思想长生,她贴着墙根,慢慢蹲下来。冬裡沒什么太阳,照到身上也不暖,過道裡多风,反倒吹得她浑身发冷。
谢忘之呼出一口白汽,睫毛颤了颤,最终缓缓低头,把脸埋在了膝上。
埋了一阵,一只手按在她头上,极温柔地摸了摸,摸她头的人语气却很轻松,简直有几分玩笑的意思:“怎么,跑這儿来吹着冷风补觉?”
這声音耳熟得很,谢忘之一惊,顾不上脸上残存的泪痕,缓缓抬头。
少年的身影一寸寸倒映进她眼睛裡,长生沒再穿内侍的青,一身靛青色的冬衣,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长发倒和之前沒什么两样,還是披着,肩前垂着细细的几缕辫梢。他逆着光,谢忘之看不清长生的脸,只觉得他整個人拢在光裡,一瞬间像是壁画上天降的神佛。
然而长生沒神佛那么冷情,他直接在谢忘之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抹她的脸。
“哭什么?”這一句隐约有点嫌弃的意思,手上却是温柔的,指腹压在她脸上,缓缓用力,一点点抹去谢忘之眼下的泪痕,再开口时相当温柔,“谁惹你伤心了?”
人就是這么回事,沒人问,或许憋憋就過去了,一有人问,所有的心思都兜不住。谢忘之鼻子一酸,眼泪又渗出来,她抽了口冷气,颤着嗓音:“长生……這地方真的会吃人。這回是雨盼……雨盼沒了。”
长生听過谢忘之提同屋的人,大概能把姚雨盼和那個总有几分畏缩的小宫女联系起来,到底是见過几回,他沒多少怜悯之心,但心也沒那么硬,缓缓叹了口气。
“那哭会儿吧,我反正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单手搭在谢忘之肩上,整個人压過去,直接把女孩抱在了怀裡,另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哭吧。哭完再說。”
长這么大,结结实实抱過的人也沒几個,谢忘之本能地一僵,片刻后却伸手环過长生的腰,尽可能抱回去。外边太冷了,寒风一阵阵地吹過去,长生的怀裡却是暖的,领子上缀着淡淡的熏香。
谢忘之一阵心酸,嘴唇颤抖,千言万语都說不出,只能死死抱住少年,把脸埋在他胸口。她觉得自己心裡结了块冰,让冷风吹着沒事,一到长生怀裡,那点东西就化了,变成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眶裡流出来。
“长生,长生……”谢忘之听见自己轻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好难過,我是真的难過……”
“我明白。”长生不介意让她在自己怀裡多哭会儿,也不多說沒用的话,“哭吧。就当我瞎了,看不见。”
谢忘之“嗯”了一声,埋得更深。
少年和女孩在墙根底下相拥,双方都蹲着,這姿势实在是难受,尤其是长生,浑身绷紧,和上刑也沒什么两样。但谢忘之哭得难受,长生硬生生忍住腰背和腿上的异样,松松地搂着她,在她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抚着,耐心地等她哭完。
谢忘之哭了一阵,喉咙发哑,头也疼,吸吸鼻子,从长生怀裡退出来:“……谢谢。我不该哭的。”
哭的时候抱得死紧,一哭完立马推开,长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作沒良心,但撞上谢忘之通红的眼睛,他還能怎么办,只能活动活动僵硬的肩:“哭出来就好了。”
“……嗯。”
“别太难過。死者不能复生,哭也沒什么用。”长生說,“宫裡不就是這么回事嗎。”
谢忘之应了一声,抹抹脸,小声地說:“可我总觉得,她是被人害的。”
“怎么說?”
谢忘之本来是随口一說,连楼寒月都不愿听,更不可能指望长生相信,他真把問題抛回来,谢忘之反倒愣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把先前和楼寒月說過的话再說了一遍。
“……也不是不可能。”长生耐心听完,皱了皱眉,“我上回就說過,近来能不出去就别出去,别念着旁人,总是自己要紧。”
他想了想,“含象殿那边,我帮你打听,总能问出点什么的。”
“不行!”谢忘之急了,“你算在教坊,去那儿肯定也不方便,万一……万一……”
她沒敢把那個“万一”說出来,长生却懂了。一個萧贵妃而已,就算是李承儆,他也沒什么怕的,但他不好說出来,只能摸摸谢忘之的头:“我又不会自己去,托人问问而已。”
“……那若是问不出来,就算了。”谢忘之也不好硬拦着,点点头。
跑出来時間不短,又哭了這么一阵,心裡压着的事情陡然松了一半,一直沒管的胃终于能给反应,空得难受。
谢忘之摸摸肚子,刚想和长生說回去吃饭,掌心下的地方却不给面子,兀自蠕动,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在空旷的過道裡格外明显。
作者有话要說:长生:扑哧
忘之社会性死亡(……)
看了下评论,感觉昨天你们都好zqsg啊……宫廷就是這样的,但凡皇帝不贤德,于人而言就是极大的痛苦,谁都别想逃,包括长生(吐烟)不過暂时沒法立即把现任皇帝搞下去,稍安勿躁,再忍忍吧,說不定哪天他就突然死了呢(胡言乱语
此外,就,其实這個故事有支线啦,属实长安恩仇录(真实的登月碰瓷x(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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