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郁温早两年也来過這一片,当时還是跟郁学舟和周芊来這边吃比较出名的老字号早餐,其实那個时候周边已经有拆迁楼了,只是個别地区因为规划問題被搁置,再過两年,已经沒有开发商愿意扔大把的钱处理了。
如今已经完全被丢下。
“我小时候来過這儿好像,”向芹兴致勃勃,“那個时候我奶奶在這边住院,哦,当时市医院還在這边来着,后来我上小学吧,好像是上三年级的时候,市医院搬迁到现在這個地方了,那個时候我爸妈還嫌医院新区远,不方便,现在想想,這边挺不方便的,停车估计都不知道往哪停。”
郁温点头說是。
途经一條很坎坷的路,郁温让向芹小心,准备回头提醒步西岸和周武鸣也小心,谁知道一回头发现步西岸把车子停在了不远处,他双腿支在地上,两只手沒握车把手,而是在调整手套,一边调整目光一边往前看,似乎……
似乎是在等她回头。
郁温一怔,忙不迭拍向芹让向芹停下。
下一秒,她就看到步西岸朝旁边一條巷子指了指,示意:我們走這边。
郁温看了一眼旁边的巷子,看巷口是很窄的,门口有老人坐着闲聊,裡面估计是院式住宅。
好走嗎?
郁温想开口问,只可惜旁边過路车辆行人都很吵,她和步西岸离得又远,即便喊话步西岸也不一定能听见。
然而就在這时,郁温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看来电,是陌生号码,迟疑着接听,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的步西岸也正举着手机。
郁温一怔,耳边同时响起步西岸微低的声音,他說:“前面不好走,我們拐弯。”
郁温问:“好走嗎?那巷子看着好窄。”
步西岸似乎笑了一下,相隔太远,郁温看不清步西岸脸上的表情变化,更何况他一向沒什么表情,即便有也细微,很难察觉,她听到步西岸說:“這片儿我熟。”
郁温想想也是,便问:“那我們呢?”
“你们直走就行,過前面一個路口左拐,大概七八百米,能看到店,”步西岸停顿一下,又說,“折返跟着我也行。”
郁温說:“那跟着你吧。”
步西岸說好。
挂断电话,郁温跟向芹說明情况,她们折返,看到步西岸重新启动摩托车正拐弯,周武鸣的电动车被他绑在后面,周武鸣车子破的是前胎,步西岸就把车子前身翘起,留了后轮在地上。
郁温记得当时捆绑时步西岸动作很娴熟,今天天气好,他只穿了一件黑t,偶尔下蹲时动作带动手臂后背,薄薄的衣服下能看到肌肉轮廓。
出了学校,他好像看着就不像学生。
郁温又想起之前在小学门口偶遇的画面,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刚被山子他们气過,郁温下意识想,步西岸当时一個人,面对几個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社会人员,是为了女朋友嗎?
不远不近地跟着步西岸拐进去,郁温才发现裡面别有洞天,地板并不是传统的小块拼接石板路,而是一整块沒有任何衔接口的石板路,看着干净又板正,偶尔路過开着门的几户人家,人人门口都摆放着几坛开得茂盛的花草。
“好像桃花源啊!”向芹很激动。
郁温心中的烦闷也逐渐消散,她看着路過的几只猫猫狗狗,跟向芹說:“你开慢点,我拍几张照片。”
向芹說:“好呀好呀,拍我拍我。”
郁温笑着:“好,拍拍拍。”
她坐在后座,拍猫拍狗拍花草拍路過的人,也从电动车后视镜拍了她和向芹的合照,向芹看着前面因为需要扶电动车而不得不倒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周武鸣,“拍周武鸣,快,拍下来以后传给他儿子!”
郁温笑着端起相机。
周武鸣丝毫不畏惧,甚至主动咧嘴比剪刀手。
向芹嘟囔:“脸皮八丈厚。”
這时前方有小孩玩耍,步西岸放慢车速,最后停在几個小孩前。周武鸣扭头看一眼,拍了一下步西岸,步西岸回头,周武鸣指了指郁温這边,郁温此时手裡還端着相机,想也沒想就拍了下来。
镜头裡,步西岸依然沒什么表情,虽然已经下午三四点,但是头顶光依然明亮,照得他微微蹙眉,锋利的剑眉下是薄薄的眼皮,因为扭头,他微微收起下颌,目光往這边看时,眼睛不由自主露出下三白。
很凶。
而在他的对比下,比着剪刀手大笑的周武鸣就像……刚从小学毕业的半大孩子一样。
郁温沒忍住笑出声,向芹问:“咋?”
郁温摇头說沒事。
出了长长的巷子,往右拐,再出来,居然就到店铺门口了。
步西岸把摩托车支一边,周武鸣去解绳子,结果解半天沒解开,步西岸看见短促笑一声,走過去,从下拽一下,绳子瞬间散了。
周武鸣目瞪口呆,“這什么技能?”
步西岸淡淡說一句:“吃饭的技能。”
他說完大步走向向芹和郁温的电动车,周武鸣說:“她们的车沒事。”
步西岸“嗯”一声,看一眼电表,扭头跟小炮說:“充個电。”
小炮說好。
步西岸這才转身去检查周武鸣的车胎,他個子高,蹲在那儿显得很憋屈,简单查看一下情况,起身往屋裡走。
這时郁温和向芹从厕所出来,向芹好奇,问步西岸:“你修嗎?”
步西岸“嗯”一声,他瞥一眼郁温,看到她手上都是水,一指旁边:“那边有纸。”
郁温說谢谢,却沒有去拿纸,這個天气手上湿点挺舒服的,她随便拍了拍手,看步西岸从角落裡弯腰翻出几個工具,工具大多都是铁的,黑的灰的,看上去很重,也显得他手劲大。
应该是为了方便干活,步西岸把袖子挽到肘间,手背青筋凸起,像攀缠的树根,走到车子前,他随手丢下工具,咣当几声响,他沒什么反应地蹲下卸轮胎,手臂抬起又落下,肌肉绷紧又松弛,线條轮廓清晰明显。
郁温莫名觉得這画面很性感,她拿起相机,走過去,正要蹲下去,步西岸忽然看過来,郁温吓一跳,圆眼微睁,步西岸唇角似乎翘起一抹笑,他說:“那边有凳子。”
郁温“哦”一声說:“沒事。”
步西岸還在拧螺丝,沒回头看郁温,只說:“裙子。”
郁温低头,看到這地上确实不算干净,修车铺怎么可能会干净,到处都是机油工具和零件,生了锈的废零件也到处都是,她站着裙子就已经到小腿下面,蹲着可想而知。
于是郁温想了想,還是搬了個凳子坐着,她把裙子收起来,忽然弯腰,身子前倾,唤了一声:“步西岸?”
步西岸偏头。
此时光正大片地照在店铺门口,也照在郁温身上,她碎花裙底色本就素,被光一照显得更浅,唯有身上的花瓣发着光,似乎刚刚随风落下。她头上戴着发箍,茶色眼睛微弯,唇角浅浅笑意,脸上被光照得又白又亮,看着像公主。
微服私访的公主。
螺丝松动,车胎忽然坠落,步西岸本能抬手扣住,指缝全是尘灰。
他指腹与车胎摩擦,回神,出声:“怎么?”
郁温脸上還挂着笑,她晃了晃手上的相机,“我可以拍你嗎?”
步西岸有点意外。
郁温又說:“你如果不想上镜的话,我可以不拍的脸。”
步西岸大概懂了,艺术往往都在极端裡,最该蓬勃的人和最该沒落的旧城区,确实挺值得拍的。
步西岸用力一掰,车胎完全落下,他說:“你随意。”
郁温开玩笑,盈盈问道:“拍脸也随意嗎?”
步西岸一顿。
郁温沒注意他的动作细节,边调整相机边說:“其实你很帅啊,拍脸出片效果应该很好。”
咣当。
工具掉在地上。
太突然了,郁温吓一跳,步西岸“咳”一声,捡起来,单手拎着车胎起身,路過郁温的时候,他重复那句:“随意。”
郁温沒忍住說一句:“真拽啊。”
步西岸离开的动作一顿,他回头,看到郁温還在低着头专心致志摆弄相机,她散着头发,头顶圆圆的,光底下有细软的毛绒碎发,這一点点不那么精致整洁的地方让她看着沒那么遥远。
這时周武鸣喊:“步总,炮哥說先放這。”
步西岸說:“来了。”
小炮很稀奇,“步总?”
周武鸣說:“对啊,我們班同学都那么喊。”
小炮笑得不行,“为什么啊?怎么不直接喊逼哥啊?不比步总還装?”
周武鸣也笑,“哈哈,不知道啊。”
這时步西岸過来,从小炮后面踹他,“那么想知道,炮哥。”
“炮就炮呗,我无所谓啊,我妈怀我的时候隔壁熊孩子放小炮,吓到我妈,我妈生的我,”小炮說,“我爹妈给的名字,我又不嫌丢人。”
他欠欠的,“你呢?步总?”
步西岸让他滚。
由于向芹郁温和周武鸣都是后来转班的,再加上他们三個也沒人想着去打听步西岸外号由来,好像下意识就觉得這外号放在步西岸身上挺合适,以至于小炮到最后也沒问出来什么。
但不耽误他嘴欠,一晚上喊八百遍步总。
步西岸最后是真烦了,趁他洗手的时候直接一脚把人踹趴桶裡了。
周武鸣围观全程,惊呆:“我靠!”
向芹挠挠头,有种以前沒好好认识過步西岸的感觉,不過她好像确实沒跟步西岸說几句话,郁温离他近点,她正要扭头问郁温,结果看到郁温正端着相机拍得起劲。
边拍還在笑。
小炮顶着一头脏水,扭头看到郁温正在拍,骂了句:“靠,步总你還我在美女面前的形象!”
步西岸闻声一顿,轻飘飘瞥一眼小炮,两指一弹,手上机油飞到了小炮鼻下人中处。
“我靠,”周武鸣哈哈大笑,“步总牛逼。”
向芹也跟着笑。
郁温本来沒看到,听他们笑,疑惑看去,下一秒笑得差点摔了相机,然后又趁小炮沒反应過来快速拍两张照片。
步西岸本来還烦着,偏头看到郁温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也扯唇失笑。
他笑着靠在旁边一辆废旧的摩托车车身上,手上很脏,但他很不在意,一手搭在车座边,一手搭在车把手上,额角的汗顺着侧脸滑向下巴,一滴晶莹,摇摇欲坠。
被郁温定格。
相机快门声清脆,引得步西岸扭头,他眼裡唇边笑意未收,脸上线條也显得柔和很多,一双眼睛看进镜头时,郁温失手连拍了好几张。
快门声音频繁得相当明显。
小炮扭头看過来,“啧”一声:“拍帅哥和拍我是不一样啊。”
郁温挺不好意思地摆手說不是。
小炮也不甚在意,转身去洗脸。
步西岸忽然问一句:“怎么样?”
郁温竖起拇指,“很酷。”
步西岸疑似不解。
郁温笑着說:“机车和男孩,很酷啊。”
不是极端艺术和尘埃生活,是机车和男孩。
步西岸一顿,随后扯唇又笑,他身上有一瞬轻松,话也脱口而出,“不是拽?”
郁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