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在大多数人眼裡,能进市一中,都是有明亮未来的。
也有例外。
只不過例外大多不为人知。
步西岸靠在教学楼尽头的户外铁扶梯边缘,這扶梯很窄,很旧,风雨多年,铁锈斑斑,教学楼后来扩建,室内楼梯扩宽增建,這一点過往痕迹却沒被拆除,說是方便学生疏散,多一個口总是多一條路。
但其实大多时候只方便了男生躲這抽烟闲聊,因为這后面就是墙头,很少有老师会来這边。
步西岸沒有抽烟的习惯,他只是站在一旁,铁杠拦在他腰间,冷风掀起他额前的发,衣服向后鼓,却不显摇摇欲坠。
大概少年骨是铁,寸寸迎风而不裂。
“不冷啊?”杨奇从身后過来。
杨奇有烟瘾,刚到就抽上了,他顺手让给步西岸,让完想起来,“哦,对,你不抽。”
话落步西岸伸手拿走了。
杨奇意外地挑了挑眉。
杨奇和步西岸是初中同学,俩人那会儿就同班,只不過杨奇以前不高,和步西岸坐不到一起,接触不多,也不熟。初三毕业的暑假杨奇抽條一样两個月长了十几公分,高中一分班就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和步西岸坐同桌。
步西岸這外观,实在是怎么看都像有烟瘾的人,杨奇第一次让烟被拒還以为步西岸是瞧不起他,后来才发现步西岸是真不抽,不仅不抽烟,酒也不怎么碰。
所以這会儿杨奇有点懵,“怎么?感兴趣了?”
步西岸两指捏着烟支捻了一圈,转瞬间想起了郁温那双茶色眼睛,她干净得仿佛即便淋一场雨,也不会沾染任何污痕。
让他觉得,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像在冒犯她。
“沒,”步西岸又還给他,“你才是不嫌冷吧。”
一根烟抽完怎么得七八分钟。
他說着双手抄兜,准备回去。
杨奇忽然說一句:“你不记得她啊?”
步西岸看他。
杨奇朝教室方式抬了抬下巴,“郁温啊,我见過她,好几次都是跟你前后脚进校门,你沒印象?不该吧?”
“是么。”步西岸沒否认。
杨奇默认他沒什么印象了,說:“怪不得你不理人。”
其实是步西岸觉得沒有必要。
如果本来不相识他不会有妄想,否则一点点关联都会让他产生他们也许能更近一步的错觉。
错觉基础上的希望,本质是绝望。
所以他主动斩断。
但有时候理智是干不過生理情绪上的冲动的,比如刚刚选位置的时候,他不该让她离他那么近。
“看什么?”杨奇一坐回来就问。
步西岸收回目光,心裡叹了口气。
太不该了。
沒一会儿,关渠进班,高卞做事周全,早在大家坐定就写好了新座位表,关渠大致看了一眼,坐下說:“座次表就贴桌子上了,你们谁想看放学来看,哦,对了,咱们班走的有当官的沒?”
“有,语文课代表。”
关渠:“新来的有做過语文课代表的沒?”
沒人說话。
关渠低头看表,“郁温?就你吧,名字挺合适。”
郁温:“……好的。”
关渠笑:“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郁温只能站起来。
這次新进来的几個人裡,郁温属于颜值最高的,這班裡也有郁温初中同学,有人早在刚看见她的时候就开始小声议论她的家境,其他人好奇,蠢蠢欲动,但又不便直接盯着看,便忍着。
這会儿好了,正大光明地打量。
郁温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关渠這才摆手让她坐下,還开玩笑道:“你看看你们一個個。”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班裡有胆子大的男生已经笑开了。
关渠:“别给我笑啊,你们现在也不小了,脑子裡想的什么咱们都知道,我先說好,想谈恋爱,可以,给我藏好了,藏不好就把成绩给我稳住了,俩都不行就收拾东西滚蛋。”
“嗯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大家敷衍应付,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這话了。
“关老师還挺开明的哈。”放学后,向芹跑来找郁温一起回去。
郁温故意反问:“方便你了?”
向芹显然沒反应過来,“方便我什么?”
郁温在心裡默默替周武鸣发愁,然后說:“沒事,走吧。”
他们四個人放学還是一块,快走到学校门口郁温才想起来自己手提袋裡剩的還有几個小蛋糕,忘记拿了。
她让向芹他们先走,又跑去跟接她的司机张叔說一声,然后折返回班。
往回走的时候人/流已经不拥挤了,郁温不知道新班级大家都什么习惯,怕已经锁门就一路走得很快。
幸好高卞還在。
不止他,還有很多人,可能是住校的。
高卞這会儿在杨奇位子上,他沒坐,单膝跪在凳子上,身子前倾,桌子上摆着一张试卷,正偏头跟步西岸說什么。
步西岸還是那副懒散模样,他侧坐着,一手握拳抵太阳穴,目光落在试卷上,时不时轻点一下头,像在认可高卞什么說法。
郁温有点意外,主要是高卞和步西岸看着实在太像两個世界的人。
她想着,走进教室,刚落第一步,步西岸忽然抬起眼,他本来就是侧着坐的,郁温又是从后门进的,几乎沒有任何阻碍的,步西岸一眼就看到了郁温。
郁温一顿。
高卞也扭头看過来,高卞气场比步西岸温和很多,他主动问:“怎么回来了?”
“有东西忘拿了。”郁温下意识躲开步西岸的目光,快步走进来。
這小蛋糕還是在之前文班剩下的,刚进新班级郁温怕别人說她搞小团体就沒给周围的人送,這会儿当着高卞和步西岸的面她拿出来,又不好意思不给,只能主动過去,“给你们。”
高卞大大方方接受,“浮闲记?谢谢啊。”
郁温“嗯”一声,把另一個轻轻放在步西岸桌子上,她不知道该跟步西岸說什么,就朝他笑笑。
本以为這次還是会被冷漠对待,沒想到步西岸坐直了身子,他看向她,表情深情依然冷漠,但說了句:“谢谢。”
郁温在心裡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她笑着摇摇头,然后主动說再见。
郁温走后,高卞還在抓着最后一道大题不放,步西岸看一眼后门,忽地起身,“明天再說。”
他起得太突然,高卞一时沒反应過来,“啊?這不是快……”
“我妹在家。”步西岸說完随手把试卷一叠装进了兜裡。
高卞只能放人。
步西岸出了门走得很快,拐完下楼时瞥见郁温刚下到四楼的身影。
他一路慢跟着,目送郁温走向学校门口的一辆黑色商务车,司机主动下车给她开门,郁温笑着跟他說话,然后上车。
大概是他目光太直接,司机往這边看了一眼,步西岸在司机扭头之际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他手裡拿着小蛋糕,蛋糕包装袋上印着他见過的三個字,只不過他见過的字是在透明塑料食品袋上印着。
不如這個精致。
味道,想必也大相径庭。
即便它们出自同一家店。
就好像這世界上每天交错路過的人一样,走同一條路,顶同一片天,肩上扛的却天差地别。
月落日升,一周時間很快過去。
市一中每周五晚自习都有英语听力特训,特训集在放学前交给组长,由组长和别组交换打分。
大家一般图省事都是直接找人互换,不走组长那道流程。
“组长,你跟谁换啊?”杨姜问郁温。
郁温說:“我跟叶全好了。”
她话刚說完,余光忽然一道黑影,她茫然扭头,看到步西岸已经离开。
而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特训集。
郁温愣,打开,第一页名字只有一個字:步。
黑色笔记,写得不规整,但轮廓有特别的气场。
但是……
不是說不用走组长這一道流程嗎?
其实本来郁温是不想做這個组长的,毕竟已经有了语文课代表的身份,要那么多职位干嘛?
但是高卞当时反问她:“你自己回头看看,你们组六個人,哪個看上去靠谱。”
郁温无话反驳。
“這個?”郁温扭头问杨姜。
杨姜也挠头,因为以前的步西岸别說交给组长,他连跟杨奇互换都懒得换。
“额,可能是尊重你吧。”杨姜只能想出這一個理由。
郁温:“?”
這时叶全喊她换,郁温看着步西岸的集册,很不好意思地說:“要不我們两组一起换吧。”
“我們组有人不写。”叶全說。
郁温开始头疼,“你们组几個写的啊?”
叶全說:“加上我四個。”
郁温只能還给他四個。
然后剩下了步西岸的,因为杨奇沒写。
“還给他自己得了,他以前也都是自己改。”杨姜說。
郁温不太好意思,毕竟他那么尊重她。
想了想,郁温决定自己改,但是改之前,她還是起身去找步西岸說了一声。
這会儿晚自习還在继续,班裡很安静,郁温怕打扰到别人,声音压得很低,但又怕太低步西岸听不清,便双手摁在膝盖上微微下蹲身子,倾向步西岸說:“你那個听力集册,我给你改可以嗎?”
教室裡白炽灯很亮,光线从头顶照下来,落在郁温眼睫毛上,她轻轻一眨眼,光似乎掉落到她眼睛裡,看着亮亮的。
她說话时很认真,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但是她沒注意到,她的头发落在了步西岸肩头。
青丝很轻,步西岸却觉得半個身子都麻了。
他甚至沒敢与她对视,只匆匆从喉间应一声僵硬的:“嗯。”
等她离开好一会儿,他還是那個姿势,半天沒拿起笔。
操。
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