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 作者:未知 殿中氛围一凝。除却听不懂的宁沂還在聚精会神地吃父皇喂過来的蛋羹, 每個人都摒了息。 夏云姒扫了眼乳母, 示意她将喂孩子的活儿接過去, 又径自问樊应德:“如何走的水?” 樊应德回說:“尚在扑救,原因還不清楚。” 皇帝眸光发沉:“可出了人命?” 樊应德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火自正殿而起, 烧得凶猛。今儿又东风刮得不小,下奴隔得老远都能瞧见火苗被吹得直往西边蹿。所以……”他无声地叹了下,“东边几位大抵沒什么大事,但住在西边的, 怕是免不了要有留不住的了。” 夏云姒搭在膝头的手一紧,面上尽量平静地看向皇帝:“臣妾得去看看。” 皇帝眉头锁起:“一道去。”說着又叮嘱宁沅一句,“你好好用膳。” 這话倒让夏云姒略微轻松了些。還记得关照孩子,可见這事纵使难免惹他不快也不過尔尔。 可這若是德妃干的,那德妃可真是好心计。 她设想過很多次, 猜测德妃会在什么地方下手, 各宫各院乃至太后太妃那边都想過了,也安插眼线设了防,但還真漏了冷宫。 现下一想,冷宫真是适合過年时出事。 论重要,冷宫裡沒什么重要的人。這几年出了事的宫中妃嫔, 除却叶氏在外修行以外, 其余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死了,冷宫裡最多也就住了三两位早年落了罪的, 早已沒人记得是谁。 除此之外就還有几位先帝的妃嫔, 硬论辈分该是皇帝的长辈, 可入了冷宫就都是被废为庶人的,又如何還能被称为是当今天子的“长辈”?不然也不会一直被关在冷宫之中了。 此事的要紧之处在于,它出在過年這個节骨眼上。 年关之中举国上下都要图個吉利,宫中更是年年都看重年关。为了图這吉利,過年时宫裡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譬如這时候犯了错的宫人不能罚,不论多大的错处都要压到年后再說,免得见血不吉。 见血都不吉,何况闹出人命? 夏云姒想得心下冷笑。 神鬼之說她素来是不忌讳的,宫中却迷信颇多。眼下看来德妃倒也不忌讳,是個狠角儿。 . 冷宫在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处,抬步辇的宫人纵使知道出了事、尽量走得快了,也仍是過了近两刻才到。 到时大火已差不多扑灭,只余残存的火苗与滚滚浓烟往外冒着。夏云姒遥遥望了一眼,接着目光便注意到近些的地方——果然,德妃的步辇已停在冷宫门外了。 二人先后下轿,忙碌的宫人经過此处自要停下见礼,皇帝只看着数步外正殿的浓烟:“救火要紧。” 宫人们便又匆匆起身继续忙着扑救。很快,德妃闻讯迎了出来,朝皇帝一福:“皇上。” 夏云姒也朝她福了福:“德妃姐姐。” “宸妃。”德妃与她平礼相见,礼罢,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面上多停了片刻,直至又一架步辇将她的目光拉开。 贤妃也来了。见圣驾也在,亦是先行上前见了礼,继而目光在几人间一荡:“大過年的,竟出了這样的事……如何了?” 话音落下,皇帝与夏云姒自都不约而同地看先一步赶到的德妃。 德妃脸上全无笑容,倒透着几许悲意,颔首轻声向皇帝禀话:“臣妾方才见火势已去,就进去看了看。东边還好,皇上早年废黜的陆氏与陈氏虽受了惊,但沒受什么伤。西边的几位……多是先帝那时的,又关得久了,都有些神志不清,听闻有两位沒能及时救出来。倒是正殿裡头……” 德妃說着顿声,皇帝眉心一跳,她的视线划過他的神情,又忙继续說下去:“正殿裡住着的是齐氏……就是先帝的佳妃,建德十八年被废的那一位。此番大火自正殿而起,正殿便也烧得最厉害,齐氏应是……” 她眼眸垂下,掩去的意思不言而喻。 齐氏沒了。 皇帝长声吁气,德妃静了静,又问:“可要现在禀奏太后?” 皇帝摇头:“年后再說。”继而又吩咐樊应德,“覃西王那边,也节后再报丧。” 這牵涉的是桩陈年旧事。 齐氏算来是太后的远房表妹——但亲缘实在甚远,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太后早年嫁与先帝时,家中从身份低微远亲中挑了几人给她做陪嫁侍婢,入宫后就充作宫女,与夏云姒身边的莺时燕时她们差不多。 這位齐氏,当时该是与太后最亲近的。 后来宫中纷争渐起,先帝身边也出過令正宫夜不能眠的宠妃,太后便让齐氏侍了驾。 齐氏初封的也是末等侍巾,但凭着太后這座靠山,晋位颇快。 后来太后生了贺玄时,是先帝的长子。沒過两年,齐氏生了皇三子,便是如今的覃西王。 覃西王生下来就被养在太后身边,与太后亲近、和兄长关系也好,在一干兄弟中很是风光,待得二人渐渐长大,先帝渐渐属意贺玄时为储君后,也說過他们该是仁君贤王,能同为百姓谋福。 变故出现在建德十七年,当时先帝已年迈昏聩,身边突然得了一妙人祝氏,缠得先帝魂不守舍。 彼时贺玄时十四岁,虽然說来地位已然稳固,但先帝在群臣谏言之下仍不肯明确立储,反在祝氏生下幼子后大行庆贺,不免教人心神不宁。 贺玄时便是在那年结交的夏家、继而与夏云妁日久生情的。 這番结交的初衷自是为防幼弟得势,然苍天有眼,這孩子在沒满周岁时就沒了,倒免了许多烦忧。 可后来却還是出了事——有人将毒直接下进了贺玄时的饭菜之中,以致他身边的一名宦官被毒死。 如当下的后宫一样,下毒之事总能引起轩然大波。帝后震怒,严查之下牵出的竟是佳妃齐氏。 佳妃承认自己动了心思,觉得既然這储位幼弟都争得,自己的儿子为何争不得?是以出此下策。 先帝欲将其赐死,還是太后出面求得情。太后顾念覃西王,求先帝留了齐氏一命,只将她废为庶人打入冷宫,一直关至今日。 或许是因为太后用心良苦的缘故,又或是兄弟两個足够亲近,之后倒未见他们生隙。逢年過节时太后常還会往冷宫赏些东西,就是赏给齐氏的。 也亏得太后的這番关照,齐氏才被关了這么多年也沒疯沒死、甚至沒病沒灾。 沒想到竟因为這样一场“意外”,突然就死了。 宫中都說,覃西王与嫡母的情分比与這位生母要深,但总归母子一场,這事想大事化小应是不容易了。 德妃眸中满是悲戚,声音几近哽咽:“齐氏纵使罪不可恕,然毕竟也這把年纪了,竟不得善终……” 夏云姒上前半步,伸手紧攥住皇帝的手,不动声色地抢白:“她曾害過皇上,這般故去也是报应,但求皇上顾及与覃西王殿下的兄弟情分,将她好好葬了吧……” 她一壁說着,余光一壁打量德妃,便见德妃明显一噎,只得续道:“……宸妃妹妹說的是。” 皇帝却未注意她们之间的神情往来,目光注视着那已倾塌了大半的正殿,不无唏嘘:“一晃神,倒也這么多年過去了……” 說着一喟,摇一摇头:“罢了。一应事宜,年后由母后做主便是。母后若想追谥位份让她安息,便也由着她,你们协同六尚局照办便是。” 三人齐齐福身,应了句诺。 周围静了一会儿,寒风呜咽宛如哀鸣。德妃叹了声,斟酌又說:“還有一事。” 皇帝看向她,她神态恭谨:“礼部为臣妾和两位妹妹择定的册礼吉日是元月廿八,也就是二十二日之后……恰值齐氏三七刚過。皇上您看是否将册礼推迟一些,也算臣妾等一表哀思。” 哦,原是在這儿等着呢? 夏云姒心底冷笑上涌。 她倒不在意晚行几天册礼,毕竟圣旨已下,宫裡已称她为宸妃,册礼就是晚上几個月都不怕。 怕只怕這不過是德妃的第一步,往后還有后手。 若是那样,她无法料定自己是否能周全地渡過,假若真有說不過去的错处落到她身上,未行過册礼的宸妃不免显得底子不够硬,降位也就容易多了。 于是皇帝正自思量,便闻身边一声不屑轻嗤:“德妃姐姐愿意为她一表哀思,臣妾却不愿意呢。” 众人的目光顿时齐聚到她面上,德妃更蹙起眉,那副打量她的神情端得在嫌她不懂事。 夏云姒美眸微翻:“为何要這般大动干戈,算为她戴孝么?沒有這样的道理。她到底是因毒害今上被先帝废黜的人,皇上与太后肯将她厚葬,那是皇上与太后的大度,不是六宫的本分。再者——若一個罪人的死都能引得六宫這样瞩目,岂不等同于告诉天下弑君之罪也可草草揭過?還請德妃姐姐三思。” 說着她轻哼一声,抬手将他胳膊抱住,语气娇软下来,负着气也柔情无限:“而且皇上别嫌臣妾心狠,臣妾与她见都不曾见過,实在生不出多少怜悯出来。臣妾只知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待臣妾极好,昔年却险些遭了她的毒手——万一她当时得逞了可怎么好?臣妾可就不知自己现下会身在何处,也不敢想自己会過怎样的日子了!” 這话细细想来其实并不实际——她到底是夏家的女儿,又与嫡长女亲近,即便不入宫门也不会過得差的。 可正因为并不实际,才更有一种心有余悸之下的真情,让人更为动容。 他听得笑出来:“胡想什么。”抬手在她眉间一敲,好似责备,却哪裡寻得出半分责备。 ※※※※※※※※※※※※※※※※※※※※ 德妃:臣妾觉得…… 44: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不行,问就是不行。闭嘴,滚。 ===================== 本章随机送50個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