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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招惹

作者:姒锦
清竹一個人在承天门外的钟楼下,走来走去。 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钟楼,直到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才欢喜起来。 “顾郎君!” 顾介靠着靖远侯府的门荫,在户部的金部司谋了個令史,处理一些金库杂务。他会读书,脑子也活,靖远侯是一個威名赫赫的武将,对這個文弱的儿子寄予厚望,塞到户部便是为了让他广结人脉,为来日晋升铺路。 顾介刚和同僚出来,便看到清竹。 “咳!”他朝同僚揖礼拜别,左右看了看,走過来,“可是你家姑娘有事?” 清竹扑噗一乐,看到顾介眼裡的担忧,笑容变得更为明朗。 “姑娘给顾郎君的信,請顾郎君即刻就看……” 清竹从袖子裡掏出一张折好的素笺。 顾介看完就变了脸色,“胡闹!這是何人给盈儿出的馊主意?不成不成,我与那薛六绝无可能。” “顾郎君莫急。”清竹道:“我家姑娘为人如何,顾郎君最是明白。這眼看六姑娘要去王府为妾,姑娘很不落忍,定要救她脱离苦海。姑娘也說了,這也是为顾郎君考虑……” 顾介犹疑:“为我考虑?” 清竹道:“顾郎君好生思量,春夫人属意的儿媳是何人?我們家姑娘,這是把委屈往肚子裡咽,也要成全春夫人的心意呀。顾郎君怎么還不明白?” 顾介听得心都快碎了。 盈儿为他,受了太多委屈。 可是他母亲出身低,沒有见识。她看不到盈儿的好,偏就喜歡那個薛六,這两日听說薛六回到尚书府,還长吁短叹,說错過了…… 只怕盈儿嫁到侯府去,還得看她脸色…… 顾介拽紧手裡的信,叹口气。 “我知盈儿良善。可我顾介怎可愚孝,做负心之辈?” 清竹看来来往往不时有人,不再逗留。 “姑娘說了,有顾郎君的真心,這些苦都不算什么。今儿夜裡,姑娘会为顾郎君留门,郎君别辜负了姑娘的一番心意。” 清竹福了福身,低着头匆忙离开。 她并不担心顾介不来。 四姑娘的话,顾郎君就沒有不应的。 只是,她也不懂。那绣姑几滴眼泪、几句话的挑唆,她当丫头的都看得出来,不安什么好心,无非是怂恿四姑娘做大夫人的马前卒,四姑娘竟会不知? 为了阻止六姑娘去端王府,四姑娘竟肯把心爱的郎君赔进去,真是舍得。 寿安院黄昏时便热闹了起来。 几個姐妹围着薛月沉,叽叽喳喳,无不艳羡。 嫁为端王妃,是這些姑娘够不着的姻缘,沒出阁的都想仰仗大姐,寻個好人家。 唯有回娘家小住的薛二姑娘,少言寡语。 薛绥不由多看她两眼。 二姑娘名叫薛月楼,沒有老大薛月沉的端庄大方,也沒有老四薛月盈的婉约温柔。她一個人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面容削瘦,不上脂粉,头上仅簪一根寻常钗子,沒有其他配饰。 两個字形容,寡淡。 她不与人谈话,活像一個隐形人。 薛绥回府次日就听如意說了,二姑娘是带着那個痴傻儿子回的娘家,约莫有十来日了,二姑爷都沒有派人来接,大夫人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二姑娘也艰难。 但薛绥注意她,却不因這些。 只因薛月楼的夫婿,是内史侍郎姚弘之子,姚围。 画册上的人。 二人对视,薛月楼点了点头。 薛绥也朝她笑笑,皆不多话。 家宴男女分席,中间置了帘子。 薛绥回府這么久,還沒有正式见過薛府的那几位小爷。 多年不见,听着声音,她分辨不出谁是谁,但能听出长房嫡子,薛览的声音。 他是傅氏的掌心肉,宝贝得什么似的,在兄弟间說话也极为轻佻,很容易识别出来。 丫头们穿梭膳堂,菜肴流水似的上桌。 一個寻常家宴,珍馐玉盘琳琅满目,略微一数,竟有数十道之多。 薛绥幼年沒有机会上薛府家宴的桌子,在旧陵沼裡师傅待她不错,可都是节俭人,不会如此奢侈,她从未吃過這样多花样繁杂的菜色。 薛月沉身份尊贵,坐在老太太旁边。 她入座,众人才依次坐下,等老太太提筷子,丫头才开始给姑娘们布菜。 儿孙满堂,崔老太太很是满意,笑道:“寻常家宴,不必讲那么多规矩。难得你们的大姐姐回来,六丫头也寻回来了,不如把帘子撤去,让他们兄弟姐妹好生热闹热闹。” 府裡规矩大,老祖宗的话也大。 小的两個孩子欢天喜地。 待帘子撤去,各自见過,小爷们的注意力都落在刚回府的薛六姑娘身上…… 他们還沒有经历過什么大事。 旧陵沼的名字,提起来就令人害怕,眼神难免异样…… 崔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儿孙们,好似想到什么似的,眼神在膳堂巡视一圈,落在三夫人的身上。 “老三呢?說好今晚家宴,不要缺席。你相公去了何处?” 钱氏刚端起饭碗,闻声又放回去,不紧不慢地笑应:“老太太這话问得儿媳好生难回。腿长在他身上,我還能拿根绳子把他拴在腰上不成?” 钱氏是商户女,公认的沒有规矩,仗着娘家有钱,性子很是悍跋。 她酸不溜秋一句话,气得老太太牙痛。 “你做妻子的,也该拘着他一点。小辈们都大了,他一個长辈,這样不着调,像什么话?要是小辈都有样学样,這老祖宗的规矩,不得坏在他手上。” 钱氏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应一声,老太太便不再提。 儿子是她自己生的,什么德性,她最清楚不過。 “开席吧。” 女眷這边很是安静,食便不言,很懂规矩。但几位小爷却很活泼。 薛览今年二十有二,在大理寺任职录事,官不過八品,却因是长房嫡子,亲姐夫又是端王,素爱高谈阔论,在府裡兄弟面前說起奇案秘辛来从无顾及。 “那尤三郎的事,听說了嗎?好好的大活人,不翼而飞了……” 三房九岁的小郎薛驿,听得眼睛都直了。 “会不会是被厉鬼拘走了?” 薛览哧一声,“哪来的厉鬼?你少看些神神怪怪的话本。我今日下值,看到京兆府的人,在水塘裡捞尸。他们說,那尤三郎,偷偷在崇仁坊的宅子裡,安置了十数個美人儿。這厮平日荒唐,对美人儿非打即骂,想是把人折磨得狠了,這才合起伙来,趁他受伤动弹不得……” 他做出一個狠戾的眼神。 “杀人碎尸。” “阿览!”薛庆治制止他,“莫谈朝事。” 平常在家议论政事,父亲偶尔還会点拨几句,今日竟不许說? 薛览沒有注意到薛庆治脸上的凝重,又忍不住道:“也有人說,這般行事,颇像旧陵沼守尸人所为。說不定是有人买凶杀他……” “啊!”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一個丫头端了碗滚烫的热汤,悉数洒在薛六姑娘的身上。 衣裙上散发着热气,薛绥却沒有动弹,她仿若沒有知觉,表情都无甚变化。 老太太率先出声:“大胆!你是怎么做事的?” 那丫头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祖宗饶命,婢子方才害怕,一紧张就,就洒了……” 崔老太太厉声:“你怕什么?” 丫头怯生生抬眼,看了看薛绥,迅速低下头去。 “怕,怕,旧陵沼……” 三個字很轻,却足够落入众人的耳朵。 這個从旧陵沼回来的六姑娘,让她感到害怕。 屋子裡静寂了一瞬。 方才就不住有人打量薛绥,如今更是齐齐朝她看来,一個個屏着呼吸,好似对丫头的话感同身受,在薛六身上闻到了属于旧陵沼的腐朽和阴森气息。 薛绥从如意手上接過帕子,就像沒有看到那些不友善的目光,慢條斯理地擦拭衣裳。 “不妨事。” 崔老太太看那丫头一眼,“六姑娘饶了你,還不快退下?再毛手毛脚,仔细揭了你的皮。” 那丫头磕头谢恩,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薛月盈笑道:“這春寒料峭的,着了凉可不好。琉璃阁离寿安院近,六妹妹不妨随我去换身衣裳?你我身形相仿,我正好有几身還沒上身的新衣……” 薛绥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有劳四姑娘。” 她待要起身,手臂被人按住了。 是坐在她旁边的薛月楼。 家宴上她一直不开口,這会儿倒是浅浅出声。 “怜水阁比琉璃阁更近。我看六妹妹生得清瘦,我的衣裳,料想六妹妹也可以穿。” 薛绥望她一眼。 薛月楼的眼裡看不出情绪,也沒有关心。 每個字,都是寻常。可她的手,握得她很紧。 薛绥微微一笑,轻轻推开。 “多谢二姑娘好意。四姑娘先开口,我也不好拒了她的心意。” 薛月楼看着她离席,张了张嘴,沒有多說什么,却惹来傅氏一声冷哼。 “顾好自己吧。回娘家住多久了?二姑爷也沒說来瞧你一眼。你也不說回去服個软,是要等八抬大轿請你回去不成?” 薛月楼低下头,沒有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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