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粉墨登场 作者:姒锦 清阑院是长房大夫人傅氏居住的地方。 暖阁内,如意纹的香炉,正散发着袅袅青烟。 薛月盈陪在大夫人身边,殷勤地捧上热茶。 “也不知大姐姐是如何想的,府裡八妹妹、九妹妹都生得如花似玉,年岁也正好相当,为何偏要抬举六妹妹?” 她边說边观察傅氏的表情,“依女儿看,六妹妹還念着顾郎,很不情愿呢……” 同为薛府庶女,薛月盈从小便养在大夫人跟前,很会讨好巴结,远比其他庶女得脸,說话也少些分寸。 “回头她要是寻死觅活,在端王府裡闹出什么丑事,不是要拂了大姐姐的脸面?” 傅氏拉高盖在膝盖上的薄毯,嗤之以鼻。 “她若是肯死,坟头上的草,都可以当柴火烧了。這下作的小蹄子,在旧陵沼那种肮脏地方都舍不得死,去王府享福,怕不是要私底下烧高香……” 薛月盈道:“母亲何不劝劝大姐姐?六妹妹沒长在尚书府,那种低贱地方也学不到什么礼数规矩,回头也是丢她的人。” 傅氏叹口气:“我如何沒劝?你大姐姐,如今主意大了,說什么大和尚批的命数,非她不行。我唾沫星子都快說尽了,她偏要和她老子娘对着干。她是端王妃,我又能如何?” 薛月盈看出大夫人的不情愿,微微一笑。 “要是六妹妹得了端王宠爱,越過大姐姐去,再来压大姐姐一头如何是好?” 傅氏哼声,“借個肚皮下蛋罢了,還能让她得宠?我谅她沒那個福分。” “大夫人……”清阑院的内院掌事绣姑打帘子进来。 看了薛月盈一眼,弯腰在傅氏身侧耳语。 傅氏脸色微变,腾地直起腰,将木几拍得啪啪作响,茶水都溅了出来。 “好個小蹄子!她哪是给门房耍威风?分明就是打我的脸。” 薛月盈看着大夫人盛怒,忙给她捏肩膀。 “母亲消消火,六妹妹在旧陵沼待久了,想来是忘了规矩,母亲犯不着气坏了自個儿的身子……” 傅氏火冒三丈,哪裡听得进去半句? 薛月盈越是說薛绥不容易,越是火上浇油,她不耐烦地让绣姑更衣,要去找薛绥兴师问罪。 “回府不先拜见主母,何止是不懂规矩?我看她是沒把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裡,铁了心要辱沒薛家的门楣。今日我不治治她,明日只怕要爬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 薛月盈看着傅氏添衣出门,慢吞吞将手伸给大丫头清竹。 “我們回吧。” 清竹问:“四姑娘不去瞧瞧嗎?” 薛月盈轻笑,“母亲正在气头上,我何苦去触霉头?六妹妹要自求多福了。” 薛绥在生母雪姬居住的杂院下房裡。 雪姬被人以名相称,也就是說,她连薛庆治的妾室都不算,仍是府裡最低贱的姬侍。 說来薛庆治后宅的妾室不少,通房也有两個,傅氏自恃是侯府嫡女出身,多少都能维持一些大夫人的体面,心裡再不高兴,对庶女庶子,明面上也都過得去。 就是雪姬和薛六不行。 当年薛庆治和同僚在留香阁宴饮,恰逢傅氏临盆。 小厮去唤了一次又一次,他都沒有回府。 晚上傅氏生孩子九生一死,小儿子从娘胎裡出来就沒了呼吸。 次日大早,薛庆治才带着雪姬回府,激得傅氏滔天怒火,恨到了骨子裡…… 而薛庆治在短暂地喜爱了雪姬几天以后,很快就因小儿子夭折的愧疚和傅氏的淫威,将她弃如敝履。 雪姬是胡女,在上京无亲无故,在薛府更是得不到一丝善待,最過分的时候,傅氏让人在她的眉、眼上刺字,以墨渍之,从此水洗不褪,再也沒脸出去见人,不需要别人羞辱,就自觉低人一等。 雪姬习惯了苟且偷生,即便是看到十年不见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欣喜,而是如临大敌,惶恐得如同惊弓之鸟,目光不安地躲闪…… “六姐儿,你是六姐儿?” “你如何回来的?老爷和夫人可知情?” 她還不到四十岁,却已佝偻,薛绥站在她面前,高出她大半個脑袋。 “知道。”薛绥整了整她头上的罗帕,让小昭把薛月盈送的人参拿来。 “拿去熬参汤,配着药吃。” 雪姬伸出干瘦的手,微微颤抖推拒。 “這么好的老参,我一個卑贱下人,如何吃得……我是不配的,我不配的……” 薛绥硬塞在她手裡,“我說你吃得,你就吃得。拿着!” 雪姬仍是摇头,薛绥不得不弯下腰,包住她冰冷的双手。 “雪姬!這是大夫人赏的。” 雪姬愣了下,看着女儿温柔坚定的眼睛,這才流露出几分欢喜,咳嗽着笑。 “大夫人终是饶恕我的六姐儿了。六姐儿,你往后可要长进啊……” “好你個小畜生!”紧闭的旧木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打断了雪姬的话。 两個嬷嬷提着灯一左一右站在门外,傅氏在绣姑的搀扶下,沉着脸步入门槛,劈头盖脸地骂。 “小蹄子长本事了?进了家门,不给主母請安,跑到下人房裡来尽孝?” “大夫人恕罪,大夫人恕罪。”雪姬吓白了脸,双膝一滑便跪在地上,肩膀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一边拽薛绥的衣袖,一边朝傅氏磕头求饶。 “六姐儿离府多年,全然忘了礼数,大夫人是该罚她……六姐儿,還不快跪下给大夫人磕头认错……” 薛绥用力抽回袖子,在雪姬错愕的目光中,对傅氏轻描淡写地福身行礼。 “我记得大夫人說過,酉时以后,不得打扰。這会儿该是亥时了,我不敢叨扰大夫人清静。” 当年她被薛府大厨房的两個走狗欺负,曾想去找傅氏主持公道,结果在门口就被两個嬷嬷拦了下来,理由就是過了时辰。 那天,她被人揍得皮开肉绽,鼻血流得满地都是,脸肿了大半個月。 “大夫人屋裡的规矩,我都牢牢记着。” 傅氏上下打量她。一身半旧的袄裙,裙摆都挂出丝了,鞋子更是不知哪個年月做的,洗得发白,一看便知在外头活得艰难,不由得嘘笑出声。 “下作东西倒是嘴快!” 她指向雪姬手上的人参。 “那你来說說,是谁沒干沒净,偷窃府中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