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前世完結
白雪滚烫,烧得人眼前一片茫茫。
谢谢卿怔怔地站在已看不出原貌的坤宁宫前,扫了一圈周围站着的人,每一张脸,他都认得,却偏偏沒有最熟悉的那一张。
他站在原地,忽然笑了:“你们干嘛把她藏起来啊?”
谢东脱了盔甲,挡住被火烤的脸,看了一眼這皇宫,不解地问道:“哥,你你在這干嘛?”
這裡這么大的火,连树枝都烧起来了,就算想给谁带消息也不会在這吧,這裡头不可能有活人了啊。
谢卿置若罔闻,他半张脸被火映成橘红色,半张脸藏在阴影下,清晰而锋利的轮廓妖艳而修罗。
他的眼神沒有半分温度,却偏偏在笑,声音也比平日要温柔的多:“我還能杀了她不成?”
“杀谁啊?”谢东茫然地站在他身后,看着這群低头轻声啜泣的大雍宫人,“不是說能不杀就不杀嗎?”
谢卿又笑了笑,他想拍燕来的肩膀,可手已经无力抬起,故作严肃地温柔道:“我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快,把她交出来,不然我可生气了。”
燕来跪下,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谢卿再看其他人,也同她一起,跪地不起。
他嫌弃地“啧”了下,转身朝火海走去:“真拿你们這淘气的主子沒辙,她不让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那我自己去找咯。”
大火漫天,如烧开的油锅,远远地站着,也能感到难耐的烧热感,可谢卿就像沒感觉似的,他神色自若,一步又一步,走近大火。
谢东目瞪口呆,眼看他半只脚踏进火裡,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他把谢卿扯住的同时,也好像撕去了他假装平静的伪装,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喊,竟高過火焰声。
“她在裡面啊!”
“她骗了我啊!”
“我求求你,你让我进去,我就问问她为什么,我到底哪裡对不起她,要让她這样糟践我!”
谢东的袖子被火场裡飞出来的火苗烫出一個窟窿,衣服被烧开一個小口子,火苗顺势烧到他的胳膊,疼得他差点松手。
“疼死老子了!”他咬着牙,又多叫了些人,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疯子一样看着谢卿:“你自己看看,多大的火!那他娘的是人能进去的嗎!”
谢卿被拉扯着,无论怎样椎心泣血的挣扎,都沒办法够到她:“你都知道疼,bbzl她那样细皮嫩肉的,得有多疼啊!”
谢东的手臂被火苗烧了,其他人又不敢真的用力拉扯他,最后谢东沒办法,壮着胆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力给了他脖子一個手刀。
怕他很快醒過来,谢东让人把他先抬回从前住的上斋,转過脸问這帮跪着的人:“裡头有人啊?”
一直跟着谢卿的小印子,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回陛下的话,太后在裡面。”
谢东一怔。
他似乎在哪封信件裡,见到過這個李太后,只记得年纪不大,又蠢又笨,但想到這次能不战而胜還是多亏了她,他就多问了句:“谁放的火啊?”
“是李太后。”-
三天時間,說短,不過是彻底灭了火的時間,說长,足够這天下易主。
月亮本不娇柔,圆了又缺,不過是随心,只是這世人欺负月亮不会說话,加之诸多妄念罢了。
“之之。”谢卿睁眼,问身旁另一個人,“還不起床?”
他笑了笑,起身下床,穿了外袍,从青花缠枝莲纹折沿盆裡拿出淋漓的洗脸步,两只手反方向旋转拧干,迎着灿烂晨曦,给她擦了脸,却忘了自己满脸污痕。
“你說跟我走,睡着了怎么走?”他笑了笑,刮了下她僵硬冰凉的鼻尖,“又让我抱?”
李绥之一如既往地害羞,不肯回答這個問題,谢卿不惯着她,拆穿道:“要当皇后的人了,還這么爱撒娇。”
北风怒号,寒冬凛冽,宫裡的宫人一如既往地像沒有生命的行尸走肉,路過宫檐的麻雀,从不低头停留。
淡梅香和仲商龙涎香混在一起,遮住了死人身上特殊的气味。
這個冬天,久到仿佛永远都不会過去。
谢卿生来一身傲骨,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就算蛰伏大雍,他也从沒有真正的认输過,就连一刻,都沒有。
时光伴清晨的光晕,从她发丝流去,谢卿忽然不明白,在她身上,他输在哪裡了呢?
闭上眼,她說来生也要遇到他這样好的人,与他光明正大厮守的余音都還能听得到,可是怎么就不肯再說一遍了?
是不是骗他了,所以心虚了?
你這骗子。
睁开眼,他看见夏日微风正好,有人穿了单薄的衣衫,不长眼睛似的掉进芙蕖池。
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打扰,裡面一只挣扎的小手,戴着桃粉色手串,漾起层层涟漪。
谢卿狠了狠心,不救了。
他想,她明亮有神的眼睛那样伶俐,怎么会需要他救呢?
可双腿又不受控制地,走向芙蕖池。
他不是想救她。
他只是,很想问一问,她說這王朝对她不公,他覆了,她爱戴的百姓,他也替她护好了,她還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什么不满意,不能和他說呢?
她坐在他怀裡,看着他勾勒奏折,小脸拧在一起,淘气地弹笔杆,怨他狠,不让他下笔。
想来那时,他就该问问她——
卿自知阴险狡诈,负了天下人,却沒负你。
你生的一张倾国倾城bbzl月影仙人貌,对得起天下人,唯独要对不起我。
所以你說,到底是谁更狠?
被人从冰冻三尺的芙蕖池裡捞出来后,谢卿病了半月。
半月后,谢东過来看他,忽然发现他床上沒人了。他担心他要做什么傻事,一边叫人一边慌忙掀开帷幔,人還沒到,他就松了一口气。
人還在,只是太单薄了,只看被子,還以为床上沒人。
谢卿皱了皱眉,刚想训斥,眼睛睁到一半,发现這塌上只有他一個人。
他垂死坐起:“她呢?”
谢东坐在他床榻旁,语重心长道:“你们的事,我听說一些了,别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你嗎?你压根就沒看上她,你就是玩。现在你就是觉得自己被耍了,你不甘心……”
谢卿双目甚至无法聚焦,看向他,又好像沒看:“她呢?”
谢东叹了口气:“虽然我說话残忍,但我必须得让你明白,她老早就识破你身份了,還能忍着,你想這是普通女人能做到的嗎?她从一开始就沒有……”
“我问你她人呢!”
谢卿又问了一次,但這次,是一声暴喝,他暴起的青筋几乎要冲破皮肉,吓得谢东身子一颤,耳朵嗡嗡的,谢东站起来,挠了挠脖子:“人死不能复生嘛,念在她对我也算有恩,我把她风风光光地埋成陵……”
谢卿连鞋都来不及穿,下地像疯了一样往外跑。
可他要去做什么呢,难道把人从成陵裡挖出来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往外冲,撞到来送药的小太监身上,小太监惶惶下跪:“皇上……皇上饶命!”
滚滚汤药洒在他胸口,药罐碎在他的脚底,垂头时长发像是禁锢的门帘,挡住了他的去路,谢卿這才知道,原来他已不是一头乌发。
他蹲下,面对小太监张皇失措的模样,淡声道:“别怕,這皇帝,我不当了。”
谢东知道他這些时日心裡头不爽,要发泄,要缓解,他可以理解,也给他時間,但這帝位,他忍辱负重二十余载,好不容易到今天,他却在說什么浑话!
当這位置是白菜嗎,還能說不要就不要?
愤怒冲昏头脑,谢东口不择言:“既然你這么忘不了她,你怎么不跟她一起死啊?!”
冷风携裹寒意,周遭渐冷,暴雪落地有声如砸心门,像是另一种绝望。
在谢东這句话后,谢卿脚步真的停住了,脚底的血如毒液般蔓延,流到谢东脚下时,他听到他說:“我不是不想啊……”
“是她不要我。”-
史有记,北燕十年,绥陵建成,埋枯骨,姓名、生平皆不详。
其陪葬品,均以最高规制,记录成册,整整十九本,前无古人。
十年裡,谢卿似乎做了许多事,他杀了以头抢地的李绥念,杀了坐在女人怀裡的赵瑾,连成陵裡躺着的替死鬼也沒放過,后又鞭了先太后的尸。在這過程中,他听闻李绥念的爹曾经对她出言不逊過bbzl,也被拉去凌迟了。
她說過的,若他敢伤大雍百姓,她死也不放過他,然而十年间,他杀了那么多人,她却连梦裡都不舍得出现以次。
李绥之,你這骗子。
玄色长袍男人随手掐了朵淡粉色野花,轻放在封土陵墓之上。
他们想让你进成陵,可你說過你不喜歡,你爱哭,我怕黄泉路上沒人哄你,我便把你葬在漫山野花的郊野,這样可還喜歡?
今日春来,遍野花开。
谢卿摘了一朵又一朵,放进编织竹篮裡。
他摘了一天一夜,竹篮都溢满了,可那是花瓣,就算是一整篮,也是轻飘飘的。
和他的心一样。
十年生死,我独茫,不思量,自难忘。念你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芳魂归,三七巷,正梳妆。望你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山花冈。
一只月白色蝴蝶,顺着花香,翩翩而至,落在谢卿唇边。
他阖上眼,听她煽动翅膀的声音,冷不丁从脚底传来锥心之痛。
生肉不动,野狗大喜,呼朋唤友,饱餐数月,剩百根白骨。
你走快点,我来了,别让我追上。
李绥之,若有来生,愿你平安喜乐,再不遇我。
作者有话說:
谢卿:连你都知道疼!
谢东:?几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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