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案牍
许多百姓都开始清理着自家门前的残留积雪。
只是对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還是不能掉以轻心,熬過了寒冬,還有一道紧要的关隘,便是倒春寒,有许多老人便是這般,熬過了冬天,却熬不過倒春寒。
不過在大梁朝,這样的事情,却是太過常见了。
……
……
此刻县衙裡,知县糜科正在和张主簿手谈。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许久,迟迟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钟過去了。
张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该吃午饭了。”
糜科哦了一声,把棋子放回去,点头說道:“是该吃午饭了。”
眼见糜科厚着脸皮接话,张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恼怒道:“大人,你总不能每次都這么不要脸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這一方已经几乎沒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两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认输的局面,但糜科還是厚着脸皮說道:“本官還是脸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县了。”
张主簿一惊,担忧道:“上面来消息,說要罢免大人了?”
听着這话,糜科翻了個白眼,有些不悦道:“本官为官清廉,治理這天青县這些年了,何曾出過問題,罢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罢免了,這大梁朝的知县,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样!”
這话倒也不假,糜科這些年的确沒有過什么贪墨之举,而且在处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說是一心为民谈不上,但绝对是個好官。
“不過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几天知县了。”
“大人染了恶疾?下官认识名医,這便去替大人請来。”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厌倦了官场争斗,一心归隐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弃俸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张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张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還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钝,請大人示下。”张主簿低着头。
“本官是要升迁了。”
听着這话,看着糜科的神情,张主簿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感动,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问道:“大人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终于等来回报了嗎?!”
糜科额头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风寒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对劲,這会儿来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对劲。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经决定,调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状已经从吏部发出了,开春的时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裡。”
說起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原本以为自己這一辈子也就是在知县任上罢了,却沒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头看重了,终于升迁了。
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立马想要带着自己一家老小赶赴晚山郡的,不過大梁朝的官员上任有一套繁琐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点点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贺县尊了。”
张主簿有些无精打采的,說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人……我是說,有沒有可能……”张主簿忽然想到些什么,来了些精神。
“沒可能!”糜科摆手,一脸坚决。
张主簿诧异道:“大人,我還沒說是什么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脸一僵,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本官和你共事這么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嗎?可是本官走了,你這個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离去,新来的知县,该如何管理本县事务?为了百姓,只怕老张你,還是要留下来。”
张主簿张了张嘴,颓然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說,大人欠下官的几枚天金钱,得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气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糜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衙役在說话,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請。”糜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一身黑衫的陈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腰间悬刀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看到陈朝,糜科迎了上来,满脸春风问道:“怎么,陈镇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么郡守?我怎么会知道?
陈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滞。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为民,别說做個郡守,就是执掌一州,也不为過。”
虽然還沒有搞清楚当下的局势,但俗话說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什么事情,先把马屁拍上,准沒有错。
果然,糜科极为受用,频频点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也就莫過于此了。
拍完马屁,陈朝主动說明来意,“糜大人,我這次来,是想看看關於玄明石矿的卷宗。”
玄明石矿虽然不归天青县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县征召民夫,所以历年有不少關於那边石矿的东西,天青县都会有记载。
糜科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朝,问道:“怎么陈老弟你关心起這個了?”
玄明石矿那边的事情,糜科還不知晓,如今還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边最近有妖物出沒,之前李镇守使来便是让我协助调查,尽快将妖物处理了。”陈朝随口编了個瞎话,就是赌眼前的糜科沒有被人告知那边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位李镇守使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不着急,陈老弟会下棋嗎?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谈一局!”
糜科拉着陈朝就往那边走,“不是自夸,当年本官恩师也夸赞過本官的棋力的。”
张主簿已经起身,为他们让出位子来。
陈朝不愿意在這裡浪费時間,皱了皱眉,问道:“糜大人這次升迁,在哪座酒楼设宴?”
“陈老弟你說刚才来做什么?”
听着陈朝的問題,糜科自然而然的松开陈朝,皱了皱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陈朝只好又說了一遍来意。
“险些耽误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脸上有些羞愧。
陈朝默然无语,很想给這位知县大人竖起大拇指,以表称赞。
“那個谁,来带陈镇守使去案牍库,别耽误了陈镇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转头過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门口。
他站在那边挥手,大声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么时候设宴相庆,我一定到!”
這句话一說出来,县衙裡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满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极短的時間裡把陈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
……
天青县的案牍库不大,一排排書架在這裡排列展开,裡面堆放着历年来天青县办過的案子卷宗,這些东西,除去天青县自己留档一份供查询之外,另外還会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为陈朝开门之后,便自顾自离去了,這裡沒什么机要的卷宗,他们倒也不是太担心有卷宗失窃的問題,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有他在,谁敢造次?
陈朝关上门,很容易的便在這些書架之间,找到了關於玄明石矿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沒有人翻阅了。
撩起袍子,陈朝缓缓坐下,便开始翻阅起了卷宗。
玄明石矿开矿于十年前,当年工部的官员亲自来此堪舆,找到這处矿场,而后朝廷便在此地设立矿场,由工部官员负责招募民夫,而驻守矿场的修士,则是来自于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拢修士的一個机构,在国境上下都有设立,主要职责便是驻守一些大梁朝设立和修行有关的重地。
同镇守使比起来,天御院的修士组成复杂,除去武夫之外,各种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书,陈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時間,一座石矿开采枯竭,倒也正好在時間范围内。
這裡沒有什么問題。
陈朝要找的,是李镇守使沒有告诉他的事情,是這桩事情的真相。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一点点看過去,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些問題。
“是這裡了!”
陈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处记载。
“天监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矿一处矿洞坍塌,所幸并无民夫伤亡,此矿洞开采两月,并无异常……”
這处记载原本沒有什么問題,問題在于的是時間。
两月。
一处矿洞,开采两月,便意味着這矿洞才刚开始开采,开采深度绝超不過数十丈,這是绝对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员的失职,让這矿洞坍塌了……
最大的問題。
却也不在這裡。
而是在上面的并无民夫伤亡上。
众所周知,一处矿洞一旦开始开采,那么便是民夫日夜轮值,保证矿洞裡一直有人。
矿洞裡有人,一旦矿洞坍塌,是绝无可能生還的。
但在這裡,却是记载着的并无民夫伤亡。
這意味着什么?
是矿场那边谎报?
陈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头。
民夫有定数,每個人都登记在册,即便他们想要谎报,却也不好遮掩,陈朝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在這裡做文章。
既然沒有谎报,那么這裡记载的便是真实的。
那么問題就来了,为什么矿洞坍塌,沒有民夫伤亡?
因为矿洞裡根本就沒有民夫在开采玄明石。
矿洞不曾开采玄明石,又是为什么会坍塌?
陈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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