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肥虫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同样是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声便在陈朝身前不远处消失,一切仿佛又安静下来。
陈朝這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那些曾经消失的差役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裡,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抹红。
那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红色官袍,此刻正套在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就仿佛是置身于鲜血之中,给人一种十分寒冷的感觉,他面白无须,說不上好看,但偏偏生就了一双丹凤眼,便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一股特别的味道,充斥在整個牢房裡。
陈朝无比熟悉,那是鲜血的味道。
妖的血有可能不是红的,但和人的血一样是滚烫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眼前這個男人定然杀過很多人。
也是,作为大理寺卿,他自然处置過很多有罪的官员。
他叫韩浦,是一個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更有许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到他。
“敢在我大理寺杀人,你不是第一個,但你却是最弱小的一個。”
韩浦說话了,沒有任何铺垫,便开口說话了,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最冷的风,凛冽而孤独,沒有半点温度,当风吹来的时候,带着死亡的气息,不管是谁,仿佛听着他的声音,自己便置身于地狱一般。
這便是韩浦,一個在大梁朝凶名在外的男人。
說话间,他看向那個盘坐在地面的陈朝,然后极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個已经变成一堆烂泥的男人,之后收回视线,才說了這么一句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個如今已经在神都搅起风雨的少年并沒有半点畏惧,也沒有显得无比严肃认真的去解释這件事,只是咧嘴一笑,一脸无辜,举起双手,镣铐碰撞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觉得烦躁,“大人,我可是重犯,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有镣铐,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這是他說的话。
听着這话,韩浦的唇微微而动,“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现在在谁手裡?”
陈朝指了指那边的尸体,說道:“他曾经以为,我的命在他的手上,结果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說了這么一句话,加上他之前說的那句话,這让韩浦对他多了几分兴趣。
韩浦眯起眼,說道:“你是在說,本官若有如此想法,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大人自然不同,我知道大人是来护我的。”
陈朝微笑看着大人,轻声笑道:“只是大人好像有意无意的来迟了一步,我真死在這裡,大人又当如何自处?”
韩浦张开嘴巴,无声而笑,而后挥了挥手,在他身后的差役面无表情的退去,就好像沒有来過一样,很快,這裡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氏的怒火,一般人承受不住,却不代表本官害怕,况且你要相信,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怒火,但你一旦已死,那么你的价值便沒了,既然沒了,谢氏的怒火又能有多大?”
韩浦說道:“本官来迟一步,原因本官不会說,但若是你撑不到本官来,那也就不值得本官花心思护你一护。”
“你们這些大人物都喜歡做這样的事情,看来看去,要是看不顺眼,即便那人沒什么错,死就死了。”
陈朝摇了摇头,冷笑不已。
韩浦笑道:“你知道,這個世道人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說說吧,如何看出此人有問題的。”
說完這句话的韩浦身上的肃杀和寒意瞬间便消散一空,此刻的他变得很寻常,也很温和,就如同一個寻常的书生。
如果陈朝见過魏序,便会发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陈朝想了想,倒也沒有隐瞒,直白道:“他說我的命有人保了,他要带我离开,虽然說话的时候他沒有露出半点杀意来,但我還是不相信他。”
“因为事情太快了,而且也太简单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沒有拿出能让我相信的东西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只是個初境的修士……”
“他骗我走出牢房,然后以我越狱的罪名直接打杀?”
看了韩浦一眼,陈朝微笑道:“即便我判断错了,我问他的那句,他的反应也注定了我是对的。”
韩浦赞赏,问道:“果然不错,你這個少年到底出自何处?”
陈朝笑而不语。
“本官到了此处,你便不会死在這裡,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半月之后,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家修士都要来大理寺和三法司审你,你又如何?”
韩浦說道:“你做的這一切,已经极好,但最为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嗎?”
陈朝点点头,這一点他当然知道,即便自己成功的沒有立即被那几位修士给斩杀,能够来到神都,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朝廷不得不把他放在明面上来审理,但最终想要走出這大狱,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证据。
一個能证明他合理将那些修士斩杀的证据。
韩浦摇头道:“本官能想到当初定然是那几位炼气士想要先杀你,然后你为了自保而将其反杀,可即便是這样,又如何?你擅杀炼气士是大罪,如今只有你杀人的证据,而沒有别的,本官又如何帮你?”
是的,做了這么多,最关键的地方還是在這裡。
便是如何证明自己擅杀炼气士這件事并非是擅杀。
陈朝沒有将原委告诉任何一個人,因为他還在等,等一個可能有的转机。
“我曾言這桩案子牵扯到了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陈朝看向韩浦,這位大理寺卿给他的印象還不错。
韩浦平静道:“死了。”
陈朝皱起眉头,“死了……”
這意味着什么?
那位李镇守使到底知道些什么?
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想,那位李镇守使当真只是认为那几個炼气士去矿场只是找一处玄脉,還是他也知道龙脉的事情,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或许還有些别的希望。
但是此刻,韩浦却說他已经死了。
“死于方外修士之手。”
韩浦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他沒你這么聪明,发生了事情便知道去做些什么事情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死了。”
韩浦說道:“你若是有什么内幕要讲,最好便告诉本官,還有些日子,還能为你想些办法,可真等到半月之后三法司连同那三家宗门审理你的时候,本官即便想要帮你,也晚了。”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笑着问道:“大人,我能见個朋友嗎?”
韩浦蹙了蹙眉,“那個谢氏少女?”
陈朝连忙点头,不可置信道:“大人难道是我肚子裡的肥虫?!”
……
……
消息从大理石的牢房传到书院只需要短短的一刻钟。
如果韩浦愿意的话,這個時間本来可以更短。
收到消息的谢南渡朝着魏序行礼告辞。
魏序笑着点头,嘱咐道:“师妹要记清楚,如今你已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外要时时刻刻注意。”谢南渡点头道:“多谢师兄,我定然谨慎行事,不坏师门名声。”
魏序摇了摇头,笑道:“师妹只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师妹既然入了我书院,成了先生的弟子,那么……就可以适当的……嚣张一些。”
谢南渡一怔,“师兄……”
“在大梁朝,先生自然是最会讲道理的人,所以谁要是不讲道理,便让他和先生讲道理就是了。”
魏序抛下這么句话,轻飘飘的转身离去,再不停留片刻了。
谢南渡看着這位师兄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
一架马车从南湖之畔启程,很快离开书院,穿過小半座神都,来到了大理寺的衙门外面。
一個身穿青衫的少女从车厢裡走出,进入了大理寺。
她好像随风而至的一朵梨花。
不多时,牢房外面已经摆好了一张椅子。
“看起来你在這裡過得還不错。”谢南渡在椅子上坐下,隔着牢门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有些淡淡的微笑。
此刻已经除去身上锁链的陈朝揉了揉手腕,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我救你一次,绝对是我這辈子做過的最正确選擇,還好我這個人古道热肠,要不然你当初可悬了。”
坐在椅子上本就让她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那段时光,又看到了這個依旧這般的家伙,谢南渡一下子便好似觉得回到了那座小院裡。
“那個炉子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有個老婆娘要杀我,我一座院子都被她拆了,不過沒关系,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付出代价。”陈朝眼中闪過一抹黯然,但随即消散,他笑着說道:“還得恭喜你,听說你现在已经是那什么院长的关门弟子了。”
這個消息,不是谢南渡在信上說的,实际上這种事情,她也不会去主动提及。
谢南渡挑眉道:“你在信上說我沒成你也不会笑话我,但我這些年要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
她很少以這样的语气对人說话,实际上她這個人一向都显得很淡,情绪很淡,别的事情也很淡。
只是在這個少年面前,她显得激动一些。
陈朝眨了眨眼,兴奋的搓了搓手,有些想法在他脑海裡一闪而過,但却沒有說出来。
“烤红薯不错吧,特别是天青县裡的烤红薯。”
陈朝忽然开口,有些痛苦說道:“我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到了,你记得帮我多吃几個,也算是帮我记住它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点头道:“沒問題,神都的烤红薯沒天青县的好吃,我记得住它的味道。”
陈朝說道:“我有些天金钱,要是我死了,就都送给你了。”
谢南渡說道:“我不缺钱,所以這点钱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陈朝皱眉道:“你知道我是想說什么的。”
谢南渡一本正经說道:“你那点钱想要去疏通关系?你知不知道你這件事太大,即便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大臣都不敢沾染,你即便钱再多,也花不出去。”
听着這话,陈朝痛苦的低下头去,嘟囔道:“可是我還真不想就這么死在這裡,我還沒活够。”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死不了的话,那么你就肯定死不了。”
陈朝感慨道:“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肥虫。”
谢南渡皱眉道:“蛔虫?”
陈朝认真道:“肥虫!”
——
本来是想给大家三更的,但我的編輯通知我节后要查我的存稿,属实我這么些年断更的名声也不小了……竟然編輯都不信任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