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二章 黄粱
在很久很久之前,北境還沒长城,天底下還沒镇守使,北边的妖族說南下就可以南下,人族疆域裡到处都是择人而噬的妖物。
那個朝代的国号叫大缙。
或许是因为那位大缙朝的开国之君是从臣子而谋朝篡位夺得的天下,因此一直不得民心,而且老天好像都看不下去這样的行径,那位开国的太祖皇帝才亡故,即位的新君竟然就只是個傻子。
翻遍史册,像是這样的荒唐事情,大概也找不到几次。
一国之君是個傻子,对于天下来說不是好事,对于那些被分封到各方的藩王来說,却是一個机会,因此那片大地很快就乱了起来,七八個藩王起兵反叛,让整片大地都乱成了一锅粥。
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又這般战火连天,那就对于百姓来說,是真沒有一点活路了。
好在朝中到底還是有能臣,面对藩王的反叛,始终冷静处理,招募大军和叛军抗衡,花了整整十年,终于将那场举国皆反的糟糕处境完全按了下去。
压下藩王叛乱,至少沒让一座王朝二代而亡,从某种角度来說,其实也算是保全了当朝的脸面。
不過十年征战,還是将国库都掏空了,也对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国家历来沒了钱,要不是打商人的主意,就是打百姓的主意,连年的战乱让商人早就做不成生意,自然也就沒了钱,而要打,就只能打百姓的主意。
因此那些年开始,百姓们身上的赋税很重,许多人辛辛苦苦种地一年,最后就连口粮都沒有。
因此那些年开始,其实饿死的百姓比被妖物吃掉的百姓要多得多。
当时其实如果妖族選擇南下,只怕人族当时就要覆灭,从此就要成为妖族统治這片土地,但或许妖族看人族太過弱小,就连征服欲都丧失了,才让人族继续开始苟延残喘。
也正是有了妖族的這般漠视,才让人族熬過了最艰难的日子,让那片土地上迎来了一位英明的君主。
大缙朝的第四位皇帝陛下,来到了权利的最高处。
他弱冠之年登基为帝,而后开始马不停蹄地拯救這片土地,改赋税,轻刑法,在短暂的十几年裡,他重新让這片土地焕发了活力。
然后就在他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妖族南下了。
這位皇帝陛下据說当时听到這個消息,在帝宫裡整整骂了半天的贼老天,当天晚上,他便气死了。
皇太子顺理成章的登基成帝,面对妖族,這位少年皇帝,并沒有在一开始就選擇放弃,毕竟在自己的父皇在位的时候,還是给他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错的天下。
于是他组织了军队,准备和妖族好好战一场。
但他還是太低估妖族了,大缙的军队一开始就战败了,妖族根本沒有被阻碍,只是继续南下,当时的皇城裡,整個都乱成了一锅粥。
百官人心涣散,百姓们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才组织起一场朝会,但参会的,只有平时大臣的一半不到。
议事大殿上,面容還带着稚气的少年皇帝强自镇定,看着眼前慌乱的朝臣们,冷着脸,“妖族要南下也沒那么容易,我大缙有带甲之兵数十万,怎么都有一战之力。”
虽說這位少年皇帝脸色难看,說话的时候也很镇定,但朝臣们却沒有半個人愿意相信這句话。
有個瘦高文臣从朝臣裡走出来,看向眼前的少年皇帝,跪倒之后說道:“陛下,大势已去,我們根本不是妖族的对手,如今之际,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迁都,咱们迁到南方去,那裡会更安全,然后再派人和妖族交涉,他们南下,只是想得到些东西,肯定不会想着和我們当真不死不休,他们虽然有灭亡我們的能力,但应该也不会为了覆灭我們而让自己也拿出许多代价。”
那朝臣說话很直接,几乎一点都沒给眼前的皇帝陛下留脸面,這些在场的朝臣虽然有些心惊,却也只是沉默,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眼前的朝臣。
少年皇帝大怒,“祖宗的江山,說丢就丢?你们让朕死后如何去见父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那朝臣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在心裡叹了口气,還是說道:“陛下,现在的形势不是咱们丢些地方就能解决,而是這么一直下去,惹怒了妖族,咱们不是只丢一些地方而已,而是整座江山都要倾覆,无数百姓都会因此遭殃,陛下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天底下的百姓考虑考虑才是,为了百姓们,陛下您也应该走啊!”
那朝臣最后到底還是给這位少年皇帝留了点脸面,当着朝臣们来了這么一遭,少年皇帝也就不再坚持,同样南迁。
“为了百姓,也只能如此了。”
少年皇帝的声音最后在大殿裡传了出去。
朝臣们都赶着回家收拾行李,皇帝的龙辇也等了许久,少年皇帝从大殿裡走了出来,然后站在那座大殿前,哭了很久。
有宫人看到這一幕都转過头去了,不忍去看那一幕。
和少年皇帝关系最近的内侍看着少年皇帝,轻声安慰道:“陛下,别难過了。”
少年皇帝满眼泪水,哽咽道:“一想到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了,就伤心得不得了,怎么能不难過?”
……
……
皇帝的龙辇到底還是走了,這裡的宫人们也跟着南下,一座皇城,除去极少数留守的宫人之外,就沒有旁人了。
“你說该不该觉得他软弱呢?”
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的陈朝和身侧不過中年模样的陆疾终于开口說话。
陈朝想着這個問題,思考了很久,才說道:“真要打,也肯定打不過,但真不打,也觉得差点意思。”
陆疾看着陈朝问道:“要是换做你呢?”
陈朝沒着急說话。
“打一场,一点胜算都沒有,无非是多死些人,现在不打,或许代价也很大,最后還是有些人能活下来,你觉得可不可以這么做?”
陆疾看着眼前的陈朝,他好像真的很想在眼前的這位年轻镇守使口中得到答案。
陈朝摇头道:“换我,一定打,打不過也打,我沒办法去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打是大家一起去面对,死了谁都行,不打北边的百姓率先遭殃,之后议和,谁又来充当牺牲品?选出来的人,对他们也不算公平。”
陆疾皱眉道:“结果是大家一起死,比选一部分人去死会让你觉得更好?”
陈朝点头道:“是這样。”
陆疾沉默了,這個問題,只怕整個世上都不会有太多人能去选,能选的又大概都不会是像陈朝這么选。
陈朝只有一個,也只有他会這么选,而且還会這么果断。
“你果然是很罕见的人。”
陆疾感慨道:“像你這样的人,要是国力够强,你就会是一代雄主。但要是国力不够,你就只能是昏君。”
陈朝淡然道:“名声不可怕,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但你想過沒有,你還是要面对妖族,但你却不是那個說话能算数的人。”
陆疾担忧道:“要是有一天,那個說话能算的人和你产生了分歧,你怎么办?总不能一刀砍死他吧?”
陈朝笑道:“真有那一天,我把刀放在他脖子上,把他嘴捂住,那样所有人就都听我的了。”
陆疾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說什么。
陈朝忽然打趣道:“不過前辈年轻的时候,其实也不太好看,要是真有個闺女,我可下不去嘴。”
陆疾皱起眉头,怒道:“你知道個什么,当初可是差点有公主要下嫁老夫的!”
陈朝笑道:“估计也是嫁不出去的公主。”
陆疾大怒,刚想要說话,陈朝便說道:“看前面。”
原来在前面的皇宫甬道裡,有個宫装女子此刻正拿着一柄剑放在脖子上,一脸冷漠地看着附近的宫人,“陛下要弃国,本宫管不了,但是本宫不能去,本宫只能死在這裡,和列祖列宗的基业一起死在這裡!”
听着那位皇帝的妃子這么开口,宫人们都尽皆垂泪。
哭声有些大。
陈朝說道:“看看吧,皇帝還不如個女子。”
陆疾說道:“可是這样也沒什么用啊。”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陆疾,摇头道:“前辈,這個世上的事情,很多都沒用,但一定要做的,因为這些沒用的事情如果都沒人去做,那么這個世道就真的糟糕到了极致,沒法子改变了。”
“很多人可以不死,但還是死了,很多人知道這样做于事无补,但還是做了。不是他们傻,而是知道這样做肯定是有用,不在现在,而是在将来。”
陆疾皱眉道:“鲜血就那么能让人记住?”
陈朝摇头道:“不是鲜血,而是脊梁。”
“大缙朝为什么会灭,是因为脊梁断了,跟個丧家之犬一样,就算還有脊梁,都已经不在這男人身上,而是在女人身上,這样的王朝不亡還能如何?”
陈朝說道:“前辈要我看的,应该就是人族最惨的那段歷史吧?”
看了這些陈朝其实已经猜到一些东西了,陆疾要他看的,就是当时的神州陆沉,整個人族都在最黑暗的时代。
陆疾点点头,“這些东西在你看来,不過是梦,但在我心裡,确实发生過的事情,一点都不假的,在那些夜晚,我每晚都会想起這些事情,忘不掉,也不敢忘。”
陈朝叹了口气,“的确很难。”
他說的难,是不知道那個时候的百姓是怎么過来的,就是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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