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不后悔(求月票求订阅) 作者:怪诞的表哥 贺新郎 贺新郎 王笑处理完公事,忽然偏了偏头,眼神中露出些与他的地位并不相符的表情,有些孩子气、有些百无聊赖,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就是忽然想去亲口把消息告诉左明静,虽然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换了一套衣服,从靖安王府前门出去。路上每有侍卫仆婢见了他,才想要打招呼,王笑都是做了個“嘘”的动作。 绕了一圈,一路绕到府衙后门,到了知事院与后面的一排屋舍之间的巷子口,遇到一队值夜的守卫。 因這边都是女官,秦小竺特意安排了女壮士做护卫,据說原本都是女镖师、女屠户之类的,個個看起来比王笑的亲卫還要壮硕。 王笑也是沒来過這裡,与這些守卫也不熟,又不想拿出信令来。只好重新回了靖安王府,从后门出去,穿過知事院。 左明静的院门关着,但院中有些烛光透出来。 王笑站在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 他抬起头看着那道院墙,想到自己刚重生时還是很喜歡爬墙的。 要是今天爬左明静的墙头,结果被护卫扒下来揍一顿的话,未免有损自己這個一字并肩王的颜面……那還是老老实实敲门吧。 他伸手握住门环,還沒来得及敲,“吱呀”一声响,门被打开。左明静与钱朵朵正站门内。 两人似乎在說着什么话,左明静手裡提着灯笼要送钱朵朵出门,忽然见到王笑,她们吓了一跳。 接着,钱朵朵的一只小手就塞到王笑的手裡。 “笑郎怎么在這裡?” “唔,来接你的。” 钱朵朵由他握着手,听了這话,脸颊微红。 王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应了這一句,前一刻還是‘为谁风露立中宵’的相思情境,下一刻就感到自己花心得厉害。 他转头看了左明静一眼,又道:“对了,以后你与何家就沒关系了。” 他将事情說了。 左明静却也沒有显得很惊喜,只是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王笑,過了一会,如同蒙上了一片细雾。 “晋王能答应我不株连何家,我本就与何家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她低声应了一句。 “你能更开心自由些便好。”王笑道,“对了,我這次在关中遇到献贼的兵马,打听了一下,你父亲如今在成都,回头我会派人接他回来……” 他已经连着两次說“对了”,似乎有点紧。嗯,本来有许多话想說,但开口也只有這些正经的事。 左明静始终温文尔雅地应着,恬静却不木讷。 她不像秦小竺那般灵动有趣,因此以前王笑更早就喜歡上秦小竺。 但她蕴秀于心,相处愈久愈让王笑觉得喜歡,此时虽只是平平淡淡地說着话,眼中却還藏着波澜…… 這天夜裡,等王笑与钱朵朵离开,左明静扣上门,背着倚在那,表情却是渐渐苦恼起来。 心似双丝網,中有千千结…… 对于王笑而言,如今更重要的事自然還是陪着淳宁待产。 淳宁的状态始终让他觉得不太放心,虽然王笑已是全力稳住局势,但過去這近一年战乱不止、国事繁重,依旧還是让淳宁過于忧劳。 她不像布木布泰与唐芊芊,她们生产时虽然也四处奔波,但一個弓马娴熟一個武艺高强,身子骨比较好。 淳宁是从小就在皇宫裡娇生惯养的,营养也不太好……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沒吃過。 王笑最是知道她的,力气小得可怜…… 因此他才早早研究剖腹产的办法。 从只剖不缝或切除子宫到正确的缝合方式,从竖向剖开子宫到改为横向切個口子……他研究的剖产之术在经历了许多血淋淋的实验之后,总算在理论上得以完善。 如今廖行良已经给二十三個难产的妇人做過剖产,其中有三人沒能成功缝合于是被切除了子宫,一人死于伤口感染…… 廖行良倒是被称为神医,王笑却对這個概率不算满意,然而时代所限,他似乎已沒有更好的办法。 总之這也只是多一道保险,王笑当然還是更希望淳宁能够顺顺利利地顺产。 他不再让淳宁操心别的事,但凡有公务都自己揽過来处理。钱朵朵于是說“怪不得笑郎昨夜去找明静姐呢,原来是为了笼络明静姐做事”,也不知這丫头是真单纯還是心思玲珑…… 王笑打算把周衍接回济南,他要做的官制改革已布局完成了,接下来要准备的是明年送帝還京…… 另外,王笑還想起一件事,自己答应過张嫂要随她去见布木布泰一面,于是派人接回周衍的同时也给王珰带了一封口信,让他去把张嫂找来,随便押运些物资、书籍给孙知新……就不用急着回来過年了。 過去這些年,周衍已证明了他不是一個昏庸无道的皇帝,王笑沒有要废掉他的理由;他却也同时证明了他不是一個开拓之主,沒有从王笑手中夺走权柄的能力。 王笑希望他能成为一個過渡,一個从皇权走向沒有皇帝的過渡。他不知道這個過渡的過程要多久,数十年或上百年……也许等到周衍垂垂老矣,也能有一個成为‘公民’的机会,也许是在无人问津中度過一生。 作为姐夫、朋友,王笑在周衍十八岁生日那天给了他一個選擇,之所以是十八岁生日,算是王笑心裡的一点小小的恶趣味,或說是仪式感吧…… 這也是让多尔衮掳走一個假皇帝的理由之一,若周衍選擇自由,那‘楚帝’就会驾崩于关中。 但周衍選擇了责任。 王笑再次摊开王现的来信看了一会,低声喃喃道:“希望你不会后悔,也希望我們能一生相处愉快……”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图海低声吩咐道,“周衍从开封方向回济南,必然经過此处……” 他手指在地圖上轻轻一点。 黄河改道之后,从济南城北流過,而泰山山脉横绝在黄河南面。 于是,济南的东南方向的官道就被挤压在黄河与泰山山脉之间。 “這裡是一個绝佳的设伏地点。”图海又道:“我們只要在蒙山上居高临下杀過去,周衍逃无可逃。” “我不明白刺杀周衍有什么用。” 說话的是個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名叫‘吉布楚和’。 吉布楚和也是很早就扮成流民来了济南,她的上峰叫‘海拉苏·其其格’,当时她们的任务是要把王笑掳回去见太后娘娘。 但吉布楚和一直沒能找到机会,反而被安排到工坊裡舂米,因为实在太忙,与其其格也失去了联络。 她的差事是每天把稻谷放在风谷车裡去壳,不得不說,她确实十分能干。 也不知为這楚朝舂了多少石军粮,一年多以后,她成为了工坊的女管事,也得到了户籍文书,自由了许多。 但這时其其格已不见了踪迹…… 之后又過了许多,图海联络到她,并带来了太后娘娘新的指示。 吉布楚和再次感觉到太后娘娘的英明,以北楚如今之势,合并北楚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吉布楚很喜歡济南的生活,开始是辛苦了点,但如今越来越富足安定,比在关外赶羊的日子舒服许多……连整個人都变白了。 等合并了楚朝,她就能以蒙古女人的身份更好地在中原生活了…… 她对這個差事很尽力,却对图海的办法感到不解,于是一再提出自己的主张。 “不如我們把王笑捉回去,让娘娘說服他?” “你若有本事捉到王笑,也不会两年多以来一事无成。” 吉布楚和道:“那我們去刺杀周眉,我听說她就要生了,我們为娘娘扫清障碍。” 图海摇了摇头,对這女人的提议感到不屑。 “若王笑愿意向娘娘低头,娘娘要除掉周眉轻而易举。但王笑不肯低头,刺杀周眉還有何用?” 他說到這裡,又道:“何况這夫妇二人居于城中,有护卫时刻保护。尤其是现在济南城戒严,对付他们难如登天。周衍却不同,王笑不会想到我們会刺杀周衍……” “当然想不到。”吉布楚和冷笑道:“因为刺杀一個傀儡皇帝亳无用处。” “周衍一死,王笑要么自己称帝,要么另立新君。一则,会使他与楚朝宗室更加疏远;二则,他权势越大,小阿哥的地位也越高,大清反对议和的声浪也越小;三则,新君一立,南楚必然声讨,则北楚的名分就也弱了;四则,楚帝一死,可在声势上扭转一部分大清的败势……這才是对娘娘的计划有利而无害之事。” “但我們人手不足……” “足够了。” 图海說着,扫视了部下们一眼,为了安他们的心,又缓缓道:“你们可知‘张良刺秦’之事?秦始皇二十九年,张良找到一個大力士,为他打制一只大铁椎,在博浪沙狙杀秦始皇,当时那力士掷出铁椎,正中秦始皇副驾,只差一点就刺死了秦始皇。 我們的刺杀却有更多的优势。一则,如今年节将近,楚军松懈,锦衣卫還傻傻在济南城搜捕我們;二则,博浪沙之地势如何?北为黄河,南为官渡。而我們北为黄河,南为蒙山,地势更利;三则,楚帝比秦始皇如何?北楚還有几人在乎他安危,我們二十精锐,比一個力士又如何?” 這席话之后,一群勇士果然信心大增。 图海见士气可用,稍松了口气,开始布置刺杀行动…… 他洞察得很清楚,周衍身为北楚皇帝,却亳无权柄。 所以楚军心底裡都把成为天子护卫视作贬谪,在锦衣卫中,往往都是能力一般者才会被调任過去。 這样的情况下,他对這次刺杀有七成把握…… 王珠最近办了一件私事。 也许是因为不满王笑把他关起来,也许是想独善其身不掺合王笑的事,也许是因为王珠心裡就想這么做……总之他带着宋兰儿去了一趟开封。 当然,也不光只有私事,给关中楚军提供物资、安排假楚帝被清军俘虏之事,皆出于他的手笔。 但這些公事对他而言十分轻松,让他花了更多精力的是——他向宋礼提亲,表示要娶宋兰儿为妻…… 宋礼看着快二十岁還沒嫁出去的女儿,一时也难以决断。 两年多以前,他曾经也想過联姻王家,利用王家的权钱为天子谋划。 转眼两年過去,杜正和已死,王笑的势力越来越大,官制改革也完成,如今北楚接连大胜却无天子参与,朝臣只知有靖安王而不知陛下…… 反观帝党這边,形势每次都在变差。 宋礼也渐渐明白了,王笑从来沒有对付過帝党,因为他根本就沒把帝党放在眼裡過…… 就這一群人,先帝在世时、江山還稳固时都沒能守住国,难道等风雨飘摇了還能翻盘不成? 一直以来,就像一群跳梁小丑,徒然抱着幻想。 宋礼也愈发失望,联姻王家为陛下争取权势也不再想了。 但他也不愿巴结王笑。 他有心想学荀彧,及至霸业既隆,然后亡身殉节,以申忠贞,全大义于当世,布诚心于百代。 “我宋家是不会与王家联姻的!”他很想如此喝退王珠。 但,闺女二十岁了啊,這辈子就這一個独女…… 当时犹豫来犹豫去,宋礼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指着宋兰儿大骂一声“孽女!”然后拂袖而去。 王珠也不在乎宋礼的态度,他来,那是对宋礼的尊重。尊重了,该娶還是娶,管他同意還是反对。 一個逆子,一個孽女在开封逛了御街逛禹王台,吃了灌汤包又吃了套四宝,游山玩水了好一阵子,直到收到王笑的指令,才摆开仪驾到兖州接了周衍,护送其回济南。 王珰就沒那么开心了,到徐州抄家,又陪驾河南,到了开封又被王珠管着,好不容易别人回家過年了,他却要出发去找张嫂。 十二月二十九,天子车驾行至平阴县。 因赶着回济南過年,周衍這一行人并未大张旗鼓,既未通知官员,也未进入平阴县城。 话虽如此,但新任的平阴县令陆元深竟然也沒出城迎驾,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事实上,這么一大队人马来自己治下,陆元深不可能不知道。 恰恰是他知道的太多了,才不敢去迎。 他知道自己的前任县令是怎么死的,并不愿意多惹麻烦…… 平阴县以东北方向,蒙山之上。 “周衍的车队来了,整個仪驾只有八百余人,护卫不到三百。” 图海问道:“加上地方守军呢?” “平阴县并未加派兵马护卫,甚至沒有出城迎接,不知为何?” “曹操来了可以迎一迎,汉献帝有什么好迎的。”图海随口說了一句,吩咐道:“准备动手……” 去年黄河改道之后,河水一直泛滥到蒙山的山脚下,冲毁了原有的官道。如今虽在治理,但蒙山之一段路還十分狭窄,只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 御驾至此停了一停,整理队列才继续以一字长蛇的队形继续行进。 周衍坐在车上,似乎有些心事。 他并非因为平阴县令未来迎驾而不快,這种事一路而来已习惯了。 這次在兖州山城中藏身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名叫小野,长得說不上多好看,宫中许多宫女都比她白净,但周衍却觉得与小野在一起很开心。 她父亲是一個制琴师,带着她上山采木的时候遇到的周衍。 当时周衍穿着便服正在看风景,与父女二人聊了音律,便也算相识。他沒說的身份,只說是旅居于此的书生。 次日他问王现能不能让自己去他们家裡拜访,王现同意了…… 之后一来二去,周衍也与小野越发熟稔,她会告诉他许多事,比如有次在山上遇到了野猪啊。 “周公子你知道嗎?野猪其实也怕人,但只怕离它远的人。要是离得近了,它好像又不怕你了,好奇怪啊……” “周公子你知道嗎?我当时啊就靠在那棵树上,野猪冲過来我就躲开,它牙都插到树裡去。我跑到另一棵树上喊我爹,那野猪就一直拱树,拱啊拱、拱啊拱,把树给拱倒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衍就很喜歡听她說這些,想要一直听下去。 后来,王现让周衍做一個選擇的时候,周衍满脑子裡都想到她。 但最后,周衍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這一路东行,他想到先帝,想到祖宗社稷,想到自己的朝鲜贵妃……告诉自己這些是能把那個姑娘比下去的。 ——我不会……朕不会后悔…… “轰!” 忽然有巨响声传来,惊马长嘶,御驾摇摇晃晃。 周衍掀开车帘看去,只见一颗巨石砸在前面不远处,石头下的官员半個身子被砸的血肉模糊,高声惨叫不停。 “轰……” 又有巨石往下落。 周衍抬头看去,只见山上還有落石,同时也有杀喊声传来。 “杀啊!” “杀楚帝啊……” “护驾!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混乱中传来王珠的一声大吼:“都慌什么?!侍卫迎敌,其余人躲到石头后面……” 然而王珠一边发号施令一边跑着,却并非迎向周衍。 他目光所向,想要寻找的始终是被巨石隔在另一边的宋兰儿。 他就那样脚步匆匆地从周衍身边穿過,决绝,不带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