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陸心水番24 作者:未知 卓行一說完話之後,良久,房間裏再沒有別的聲響。 他被水打溼的袍子,此刻正往下滴着水,一下一下的嘀嗒聲,莫名與廂房裏的沙漏聲重合。 誰也沒有說話。 陸心水不知在想什麼,卓行一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她還在走神。 他抿了抿脣,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手心不由得攥的更緊。 細細感受之下,掌心裏一片濡溼,是因緊張起的汗。 “郡主。”他清了清嗓子,“我…你…我們還是先點菜吧。” 他立刻起身,打開門叫來了小二,小二對待貴客,自然態度良好,笑哈哈的就跑了過來。 “二位客官,您要點什麼?” 卓行一緊張的去看陸心水,說道,“郡主請。” 陸心水喫慣了山珍海味,對這頓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她之所以會來這裏,是因爲有話要說。 戲可以演一段時間,但她畢竟不是戲子,所以一段戲,到合適的時候,就應該停下來。 今天是她和卓行一這場戲落幕的日子。 陸心水的心境很平靜,如果非要說情緒毫無波瀾,也是自欺欺人。 卓行一比她之前見過的那些男人,都還要溫柔,他的溫柔是刻進骨子裏的,不是刻意僞裝出來的。 他真誠、細膩、柔軟,又有顆善良純淨的心。 這半生以來,陸心水還從未見過這樣赤誠的男人。 她很欣賞他,但也僅止於此。 “郡主?” 卓行一看着她,眼裏有了些許疑惑,但他的教養,又把那份疑惑很快壓了下去。 陸心水莞爾,朝着他點點頭,接過菜單,說道,“抱歉,在想事情。” “好。” 陸心水點了幾個菜,詢問他喜歡什麼,卓行一隻讓她照着自己的喜好來。 陸心水疑惑,“你不用這麼拘束,你我相處了十多日,我竟然連你喫什麼都不知道,每次問起,你都是說照着我的喜好來就行。” “郡主的喜好,就是我的喜好。”他說。 陸心水抿了抿脣,眸色上染上幾分笑意,“行一,你我都是獨立的個體,不必委屈自己,處處遷就我。” 她平靜的看着他,目光沉穩卻帶着幾分看透塵世的淡漠與滄桑。 卓行一從中感受到了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 但在片刻後,他還是笑了笑,搖頭道,“郡主說錯了,並非是遷就您,我也不覺得委屈。” 事情到了現在,原本緊張的害怕說不出的那些話,不知怎麼就到了嘴邊。 他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和春風一樣和煦,外面是瀟瀟不停的雨聲,明明嘈雜,他的聲音並不重,那些字,卻一個一個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上。 “這些話,我本想等喫完飯再同郡主說的,可到了現在,好像也是個極好的契機。” “你。”陸心水大概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下意識的想要阻止,然而只說出一個字,就對上了他那麼溫和的笑容,沒有任何的攻擊性,就連眼睛裏的光芒,都是柔軟的。 她想,他確實有表達的權利,就算是她要拒絕,也應當讓他將所有的話說完。 “你說。”她張了張口,看着他的眼睛說。 卓行一笑笑,“多謝郡主。我和郡主在一起,沒有一刻是覺得委屈的,在您看來,那些可以稱之爲遷就您的事情,對我來說,是甘之如飴的,既是甘之如飴,又怎麼能叫委屈?或許,我可以說的更直白一些,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在過去那麼多的時間裏,我未曾參與過郡主的人生,所以現在,想要拼命的瞭解郡主的過去,喫郡主喜歡喫的食物,做郡主喜歡做的事情,讀郡主喜歡讀的書,品郡主喜歡品的茶……” “我期待能夠從這些細小的事情中,感受到郡主在做這些事情時候的心境,妄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夠郡主更近一些。” 陸心水之前一直都是很平靜的聽着,她垂着頭,認真聆聽,但卻在腦海中想着拒絕的話語。 面對着這樣一個溫柔的人,她實在不想傷害到他。 可若是讓她與他在一起,最後受傷的人,還會是他。 並不是卓行一不夠好,而是他值得更好的,他應該得到的女子,有着健康的一顆心。 不像她,傷痕累累,就連她都懷疑,還有沒有愛人的能力。 可在聽到他說到這番話的時候,內心不是沒有震驚的,所以她愕然擡頭,眸中難掩驚訝。 卓行一卻淡淡的笑了笑,起身行禮,“抱歉,說這些話是唐突郡主了,但也是我的真心話。希望郡主能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從今往後,可以好好照顧你。” 陸心水感覺到他對她的感情,也感覺到他對她,和以往那些男子不一樣,是帶着幾分真摯的。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卓行一居然直接提出了要照顧她後半生的話。 她眸中驚訝,嘴脣微張,模樣有幾分呆萌。 卓行一哪見過這樣的她,忍不住笑了。 他笑起來也是溫柔的,令人感覺渾身舒暢。 “郡主,以爲如何?” “我……”她着急開口,“我覺得…” 等話說出口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心緒亂了。 她深吸口氣,調整了幾個呼吸,組織好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緩緩道,“卓大人,這十多天和您的相處,是我這一生中最輕鬆快樂的時光,我很感激您的陪伴,也特別感激您的喜歡,只是……恐怕要讓大人失望了。” 卓行一雖然早就料到了這種結果,心中還是忍不住浮起幾分失落。 然而很快他就調整過來情緒。 漂亮的女子,總是要比尋常人多花些時間的,更何況是她這樣,漂亮又矜貴的姑娘。 在她身上,理應付出更多。 被拒絕實乃常事。 他點頭道,“郡主不必爲此感到愧疚。” 他越是這樣說,陸心水反而越難受。 太溫柔的人,就連對他的拒絕,看起來都像是種傷害。 “大人是世間少有的從心底散發着溫柔力量的男子,您的未來輝煌可期,您的前途似錦繁華,您會遇到更好的人。” 這是陸心水早就想好的話,面對這麼溫柔的人,就應該用最溫柔的方式。 她捨不得用以前那些殘酷的、果斷的、傷人的說辭。 以往她這麼對那些男子說之後,他們都會迫不及待的開口。 她在等着卓行一說話,但對方還是用那雙斯文有禮的眼睛,靜靜的看着她。 直到確定她把要說的話說完,才笑了笑,搖着頭嘆息道,“不會遇見的。” “爲…爲什麼?” “郡主已是最好。”他答。 “不。”陸心水悵然的笑笑,“卓大人難道沒聽說過街頭巷尾,關於我的流言嗎?”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期待從他臉上看出任何情緒,因爲以前那些男人,哪怕撒再精密的謊,演最好的戲,但當她毫無徵兆的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總能泄露出他們內心最真實的看法。 而她也能夠從那短短一瞬的表情、或者是眼神中,窺探出對方那份情誼的真假。 她其實是緊張的,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緊緊地攥成一團。 既期待着他的迴應,又害怕他的迴應。 害怕他的表情,和以往的那些人如出一轍,內心深處也是對她厭惡、鄙夷、不屑的。 就算她知道自己不配被人喜歡,可當別人真的擺出這份態度的時候,還是會被狠狠刺到。 大雨下的更大了。 京城今年似乎都沒下過這麼大的雨。 密集的雨水砸下來,在天地之間,織成一道蒸騰着煙霧的雨幕。 卓行一面上是她從未見過的難過和心疼,他苦澀的笑了笑,“我知道。” “那你……” “郡主。”他打斷她,“如果你要拒絕我,只需要說一句不喜歡我,便可以了,我就會明白您的心跡,你大可不必用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揭露自己的傷疤,來讓我放下那份對您的喜歡。” 雨嘩啦啦的,模糊了天地間一切的聲音,可這一刻,莫名其妙的,她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砰砰砰—— 有什麼東西轟然在腦海中炸開。 “不…不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她磕磕絆絆的解釋。 其實在來之前,她想過卓行一,認爲他是這些年遇到的男人中,最好對付的一個。 儘管在拒絕他的方式上,選擇了最溫柔的一種,但她還是覺得,拒絕他是最沒有難度的事情。 可她還是低估了他,就像她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說這麼一番話。 卓行一搖搖頭,“我知道我喜歡上的是怎樣的一個人。郡主,喫飯吧。” “卓行一……” “我在。”他擡起頭。 這時候房門敲響,小二恭維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一邊起身去開房門,一邊淡淡的道,“郡主的拒絕,我知道了,我不會讓郡主爲難。這樣的話,以後郡主若是不喜歡聽,我再不說便是。只是……” 他把門打開,小二帶着人往裏面送菜,他們人來人往,而他就站在那裏,聲音輕而柔。 “只是希望郡主能夠記得,若是你想孤獨終身,那我尊重你的選擇,若是郡主何時想要找一個臂彎停留,希望能夠優先考慮我。”他頓了頓,“郡主不必覺得有任何的壓力,也不必覺得愧疚,世間的感情本就如此,並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能夠得到迴應,也恰好能夠得到對方的迴應。” “卓行一,你真不必。” “郡主。”他笑了笑,“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是樂在其中?你只需要知道,自己儘管隨心所爲,不必在意旁人。” “若是我心中有喜歡之人呢?”她問。 “那我自當祝福、成全郡主。” 他把所有的話,都說的滴水不漏,把她所有可能的反應都想到了,甚至還做好了以後的準備。 陸心水抿了抿脣,失笑道,“喫飯吧。今日你的心思,我知道了。” “好。” 卓行一之後再也沒有提到令她尷尬的事情,他們只是和以往一樣,談論了哪家的小曲好聽,他還說自己雕了個手鐲,是送給她的,上面的花紋還未能選好,是希望她改天到住處看看,也好試試那個鐲子。 她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可是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又有幾分沉溺於他的溫柔。 “好。”她這麼答應下來。 兩個人喫飯的時間並不算短,約莫一個時辰後,才先後從樓上下來。 留仙樓的掌櫃,識得陸心水,連忙從櫃檯後面跑出來,親自寒暄了幾句。 外面的雨下的還是大,不過比起來剛纔噼裏啪啦雨珠落地,此刻已經算得上是溫和了些許。 掌櫃獻殷勤的道,“郡主,這麼大的雨,要不您在在這裏等等再走?” “不用了。”陸心水搖頭,“嫂嫂說今天一天都有雨,等到天黑,也是越下越大。” 掌櫃只好道,“那小的叫人去通知您的轎伕。” “好。” 她問卓行一,“大人打算怎麼回去?” “目送郡主離開後,我便撐傘回去。” “怕是衣服和鞋子都要溼了。”陸心水說道。 卓行一卻瀟灑的笑笑,“自然之雨,天地的饋贈,即便是沾染些許,也是沾染了天地之靈。” 他不以爲意,“雨中漫步,正是我所欲也,郡主不必爲我憂心,正如我方纔在廂房中所言,您又如何得知,我不是樂在其中呢?” 陸心水不得不承認,他果然是三哥說的,有大才之人。 單單是這傲人的口才,都叫人欽佩不已。 她正欲要再說些什麼,余光中瞥到一襲灰撲撲的道袍衣角。 那衣角因爲沾了水,所以顏色顯得更深了些。 陸心水蹙眉,思緒不由得飄走,他居然還沒離開?他就在這裏等了一個多時辰? 亂七八糟的思緒之間,轎子過來了。 卓行一莞爾,親自撐傘將她送到轎子裏,目送她離開。 陸心水的轎子,在雨幕之中,漸行漸遠。 卓行一撐開傘之際,注意到那之前一直停留在屋檐下的道士,撐着傘快步步入雨中。 他微微垂眸,也撐開了傘,朝着同一個方向,緩慢的走了上去。 雨水冰涼,即便是夏天,泡在冷風暴雨中一個多時辰,四肢也涼的有些失去知覺。 但謝長絕並無感覺,他攥着雨傘,就連雨傘傘面翻了過來,都未發現。 他快步跟上那晃悠悠的轎子,在終於看到它的時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