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别苑，锁头和钥匙
“世子。”三平的声音在书斋外响起。
“进来。”书页翻過指尖，他目光重新落在书册上。
三平拱手道，“世子，喻宝园的事打听過了。”
“說。”
“喻宝园的行动轨迹很简单，几乎都是在城西祖孙两人落脚的苑落和医馆之间往来，哦，還有金穗书局。都离得不远，步行一刻左右能到。平日裡，也会去菜市口买菜，每日晚饭后会带老太太到西市散步消食。哦，对了，老太太姓庄，是喻宝园的祖母。听邻居說老太太的眼睛不是一开始就看不见，好像是十余年前患了眼疾，而后才看不清的，之后一直這样，看不见有十余年了。”
陆衍清冷，“這才来几日，邻居都知晓了。”
呃，三平汗颜，“是的，喻宝园的性子很好，人缘也好，刚来蓝城就同邻居打成一片，落脚的第一日就给周围的邻居送了不少东西，邻居对他的印象很好，尤其是周围的小孩子，都很喜歡他，所以平日裡邻裡走动得比好些早前就住那裡的人還多。所以但凡喻宝园有事要外出，只要他說一声，周围邻裡都会来帮忙照顾胡老太太，老太太同這些邻裡聊天的时候提起早前的事。”
陆衍淡声，“他倒是圆滑。”
想起书房中对话的那次，天衣无缝，应对自如。
人精。
“還有嗎？”陆衍不知不觉放下手中书册。
三平稍许意外。
三平继续，“這次喻宝园和庄老太太祖孙两人来蓝城，是因为蓝城一间医馆那位姓叶的大夫，同早前青石镇一位姓陶的大夫是熟识，是陶大夫介绍喻宝园来蓝城的。早前在青石镇喻宝园和老太太的行动轨迹就单一，几乎沒离开過青石镇。這次听說是镇子裡正好有熟识送货途径蓝城，将她们捎带了過来，所以這一路才顺畅的。”
那喻宝园那日倒是沒說谎，陆衍轻声，“還有呢？”
“哦，老太太還同邻裡說起，喻宝园早前在镇子上唯一一所学堂给老夫子做助教，识字，认字，而且，特别是写了一手好字，所以青石镇上的书局会让喻宝园帮忙誊抄书册。喻宝园主要是靠在学堂裡给夫子做助教，還有誊抄书册這两件活计营生的，都不是什么投机取巧的活儿，所以有时候赶工会通宵达旦，像拼命三郎一样，老太太很心疼……”
陆衍想起前两日在书斋裡见到的喻宝园，清秀是清秀，面相也好，就是看起来比同龄的男孩子瘦弱矮小些。
通宵达旦，拼命三郎。
陆衍沒有应声。
“哦，還有，从老太太口中听来，喻宝园是一個很孝顺，肯吃苦，而且很踏实的人。总结一下就是，家世清白，中规中矩，沒什么花花心思。”
“我知道了。”陆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三平再次拱手，“世子，還要继续查下去嗎？”
“查。”陆衍言简意赅，“去青石镇查，不要走露风声。”
“是。”三平应声。
……
等三平离开，陆衍又转眸看向窗外。
雨越下越大，天都好似被捅漏了一般。
送喻宝园的马车应当已经到城西了。
“祖母？”宝园阖上苑门，才见屋檐下老太太已经在等候。
宝园微讶，“祖母，你怎么在這裡？”
“這不是听到下雨了嗎？我出来听听雨声。”老太太温和笑了笑，也换了话题，“怎么今日回来這么早？沒淋着吧？刚才雨好大。”
宝园忽然想，是不是她每日外出的时候，祖母都很早就在苑门口等她，尤其是蓝城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祖母虽然不提，但心中多是担心。祖母的眼睛看不见，对光的感知不明显，要判断时辰，只能靠模模糊糊的天色……
宝园心中愧疚，但也未戳破，一面上前搀扶老太太回堂中，一面应声，“沈夫人体恤，让我早些回来，還安排了马车送我，沒淋着。”
“那就好。”老太太眉间松了口气，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祖母，您先歇着，我去做饭。”宝园扶她坐下，老太太应好。
厨房中，宝园利索忙碌着。
祖母看不见，這些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做，轻车熟路，只是這次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小心切到手，因为怕祖母担心，沒敢出声，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吮了吮，很快止血。
宝园回头看了看堂中，祖母应当沒发现。
宝园继续皱着眉头切菜。
……
不多时，饭菜做好。
宝园端了上来，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祖孙两人日常够了。老太太吃得简单，也不多；但宝园自己都知道青春期是长身体的时候，肉吃得多，饭也盛了两碗才够，明日還要多做些。
喻宝园忽然想，如果，如果同陆府离近些就好了，不用往返這么折腾。
但又转念，若是同陆府近，那就离医馆远了。
她折腾還好，但要让祖母折腾……
那還是眼下好些。
宝园又喝了一整碗汤。
再等晚些，碗筷和厨房都收拾完，雨也早停了。
祖孙两人一直有散步消食的习惯，西市周围都熟悉了，晚饭過后，散步一趟去西市，正好将明日的菜都买回来。
“宝园，你是不是心事？”老太太问起。
“嗯？”宝园意外。
老太太叹了叹，轻声道，“祖母虽然看不见，但听得见。方才切菜的时候，切到一半停下来，是不是伤了手？”
宝园心中唏嘘。
她以为祖母沒发现，但還是沒瞒過祖母。
“祖母，我是有事想同您商议。”
“嗯，祖母听着。”
宝园便将這两日在府中的见闻，還有沈夫人早前的邀請，都逐一說给祖母听。沈夫人說的每一條，于她而言都大有裨益。尤其是可以再帮祖母寻名医。她能寻到的大夫，同将军府能寻到名医，天差地别。
她是动心了。
但同时她也有顾虑。
将军府的门第太高，好的时候顺风顺水，若是有差池，恐怕很难抽身。
若是放在平日，她肯定是敬而远之，保持距离。但因为金穗书局的原因，她见過了陆衍、沈夫人，還有府中三個小宝贝，退一万步而言，如果对方一定要她去，她一点办法都沒有。
虽然，沈夫人并不是這样的人。
但城东和城西隔得太远，她怕顾及不暇。
老太太知晓她喜歡小孩子，无论是早前在青石镇，還是到蓝城的這些时日，她都能同孩子相处愉快，小孩子们都喜歡她，时不时就会来寻宝园。老太太還知晓，宝园心底喜歡的。
“沈夫人很好……”宝园话音刚落，老太太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去吧，难得能做做自己喜歡的事，祖母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动不了。别担心，周围還有這么多邻裡，祖母心中有数。”
“祖母。”宝园看她。
言辞间，正好行至城西小苑门口，见已有人在苑门口等候。
宝园意外，“八喜？”
八喜闻声转头，“宝园公子！”
“是陆府的人。”宝园简单同老夫人說了声。
“老太太好！”八喜礼貌讨喜。
老太太笑着颔首，“天气冷，到屋中喝杯热茶吧。”
八喜跟着陆衍時間长，知晓为人处世，也却之不恭。
回了苑中，老太太歇下，宝园同八喜在苑中說话。
“你怎么找到這裡的？”宝园给他端茶。
這几日虽然都是八喜在送她，但都是送到旁的巷子口的，八喜应当并不知道她的住处。
八喜应道，“一路问過来的，世子让我捎东西给公子。”
八喜言罢，把手中的大钥匙锁头给她。
宝园惊呆，“這是什么？”
“陆府对面，晓枫别苑的钥匙。”八喜应声。
晓枫别苑，钥匙，锁头？
八喜的话，宝园每一個字都能听懂；但窜在一处，她忽然一個字都听不明白了！
八喜进一步解释，“世子是說，如果宝园公子要去府中照顾几位公子小姐，离近些，途中也少折腾些，還方便宝园公子抽空回去看老太太。反正别苑也大都空置着，宝园公子和老太太搬過去正好。”
啊？宝园惊呆。
不，是惊吓，“八喜，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譬如，陆衍，是要把钥匙和锁头给其他人？
喻宝园刚伸到一半的爪爪赶紧知趣得缩回来，八喜又再次怼到她跟前，“错不了，世子怎么会错，就算世子错了，也是沒错。”
喻宝园头大。
再說一遍，她都可以去陆府当侍卫了。
八喜继续道，“宝园公子，世子說了，别苑不是不要租金，租金就是让宝园公子将剩余的那批书册都誊抄完。世子說了，他的要求高，一般人可抄不了！所以，宝园公子放心，我們家世子都是从来不吃亏的性子，他說能当租金就肯定能当，你看，今日不都下雨了嗎？”
是，喻宝园对這场雨有深刻的印象……
你们世子不是乌鸦嘴，也是乌鸦托身。
总之，八喜說完，又凑近了些，悄声道，“他其实是嫌将军府的祖宗们吵到他看书了，而且，不仅吵他，還把他的书籍给霍霍了，我們家世子锱铢必较，只是对方是亲戚，不好說，所以绕了一個大圈也要体面得把這件事情做了。嘘，可别說我說的……”
八喜說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动作。
宝园睁大了眼，但也忽然懂了！
這人是奸商吧。
让两個人欠他人情，他自己坐收两边好处……
“宝园公子，快收下，不然我回去可交不了差事，還得来。”八喜一脸愁眉苦脸，但终于說服喻宝园收下锁头和钥匙。
宝园奈何。
八喜能交差了，一脸笑容，“哦，对了，宝园公子，世子還說了，让宝园公子好好抄书，若是抄得不如早前，糊弄了，那租金還得扣回来。”
宝园：“……”
她又不傻，她也知道若是沈夫人同她說起别苑的事，她肯定会請沈夫人将租金从她的工钱裡扣除，這些高门邸户的苑子，哪裡真会收租金，真要收，她那点工钱都不够塞缝的！
是沈夫人不想她为难，所以請陆衍帮忙。
陆衍就寻了個让她心安理得的理由。
宝园想起今日在陆府门口同陆衍擦肩而過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似沒看到一般走了，但后来却让八喜来送她。
這些高门邸户，当真沒一個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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