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煞星
章回沉吟着问道:“此事,你可是和绕梁阁的主家說過?”
左儿奴垂头:“我們平日是见不到主家的,绕梁阁一向是秋娘掌事,我当夜便与她說了,可她并不信我。還让我莫乱說话,坏了妓馆的名声。我也不敢去天枢司,听闻你们会驱除邪祟,我便過来了。”
“如此,這個活儿我們接下了。”章回拿起朱笔,蘸就朱砂,临时画就一道符咒交给左儿奴,“此符务必随身携带,暂保你夜裡安眠。”
左儿奴显然是吓坏了,起身离开前,還在问:“烦請你们一定要把那個……那個东西抓住。”
待到左儿奴去远了,章回对画角道:“听上去绕梁阁的确不干净。”
画角淡淡一笑:“绕梁阁乃人烟云集之处,人多且杂,最易妖物藏身,明日你先派人過去探查一番,若当真有妖,定要诛杀。我今日先回府了,有事你派人传信给我。”
日暮时分,姜画角来到了崇仁坊槐落巷的郑宅。
紧闭的朱漆大门在夕阳余晖映衬下,略显肃穆陈旧。
画角上前叩动生了锈的铜环,過了好久,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條缝,探出一张惊惶的脸。
上了岁数的老仆陈伯眯着眼凝视着画角好久,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惊喜地喊道:“小娘子,是小娘子。小娘子你可回来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画角进了门,听這话裡有话,又见陈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问道:“府裡出事了?”
陈伯压低声音,一脸愤懑地禀告道:“西府来人了,說是……說是要把我們這宅子放到牙行,典卖出去。”
画角顿住脚步,疑心自己听错了。
阿爹過世不過才三年,西府就惦上她這处宅子了?可她這阿爹唯一的子嗣還活着呢。
“你這腿是谁伤的?”画角问道。
陈伯叹息一声:“小娘子,老奴无碍,您可莫惹事。”
画角冷冷一笑,拾阶而上,走向府内会客的厅堂。
西府派来的是管事的徐嬷嬷,四十来岁年纪,生得精明利落,尤其一张嘴皮子好使,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
府中无主人,招待她的是画角的奶娘林姑。画角平日不在府中,府中事务皆由林姑打理,外面庄子的事则由韩叔操持。
“你们小娘子三年不归家了,阖府十几個仆人守着這一座空宅算什么事。老夫人說了,你们把房契交出来,宅子典卖出去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届时你们到东市租间铺面,总比在空宅裡熬這一月几十文的月钱强。”徐嬷嬷端坐在厅堂内,正在谆谆诱导。
林姑不为所动,婉言拒绝道:“這宅院是郞主置办的,要典卖也是我們小娘子,老夫人只怕无权插手。”
徐嬷嬷呵呵一笑:“瞧你這话說的,老夫人是你们郞主的亲娘,是你们小娘子的亲祖母,怎就不能插手了。”
林姑面色微沉,說道:“徐嬷嬷记性似乎不大好。你莫非忘了,当年,老夫人不满我們郞主的亲事,早在郞主成亲前,就将郞主逐出了家门。如今這处宅院,可是我們郞主生前自個儿凭功名挣来的,与西府那边无一丝干系。”
徐嬷嬷哎呦一声,端起茶盏品了口,皮笑肉不笑:“林姑啊,你這是误会了。你们這宅院老夫人還瞧不上,她也是为了你们小娘子着想,一個姑娘家,早晚是要嫁人的,這宅院留着也无用,不若早日典卖。你们放心,這得了银两,自然都是留着给你们小娘子做嫁妆的,老夫人是分文不取的。”
林姑笑了笑,客气地說道:“我代我家小娘子谢過老夫人的好意了。我還是那句话,房契不在我手中,纵然在,沒有小娘子发话,這宅院绝不能典卖。”
“你们小娘子好几年沒回府了吧?”徐嬷嬷吹了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意有所指地說道,“往后回不回還不好說呢。”
林姑蓦然一惊,问道:“徐嬷嬷,你這话什么意思?”
“你们小娘子也只在郞主過世时回過一次,其后就沒再回来。我听說啊,小娘子的外祖家姜家早前遭了难,想必是有仇家,你们小娘子偏偏姓了姜,說不定啊,也是凶多吉少。”
林姑纵是涵养好,也被這话气得变了脸:“徐嬷嬷,我敬你是西府管事,可你竟然咒我們小娘子。恕我不客气了,送客!”
徐嬷嬷脸色一沉,放下茶盏,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搜!”她一声令下,侍立在身后的几名西府护卫迅速散开,便要在屋内搜房契。
“徐嬷嬷,這是做什么呢?”画角提裙迈进了门槛,笑吟吟问道。
夕阳慢慢沉下去,最后一抹余晖透過菱花窗自画角背后映入,她整张面孔隐在暗影中看不甚清。然而,那把子慵懒的嗓音一入耳,徐嬷嬷便晓得是谁来了。
她慌忙自座椅上起身,快步行至画角面前,哈腰施礼道:“小娘子,您何时回的阑安?”
林姑看到画角,惊喜交加,眼圈顿时红了。
画角朝着林姑点点头,调转视线,轻轻瞥了徐嬷嬷一眼,又扫了一眼那几名护卫,唇畔扬起一抹笑意,看上去带着一丝邪气。
“听說,徐嬷嬷是来要房契的是吧?林姑,你去我房裡将房契取過来给徐嬷嬷。”画角慢悠悠吩咐道。
徐嬷嬷望着画角唇角的笑意慌了神,暗叫不妙,過往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
姜画角虽是郑家子嗣,但却随母姓,只因其父郑原恋上了一位山野村女姜氏。
郑家出自荥阳郑氏,乃名门望族,向来只与世家大族联姻,便是阑安的新贵都瞧不上。姜氏出身平民也就罢了,偏她的家族還有個风俗,生了女娃后,要随母姓,還要自小在姜家教养。
一個隐居山中的家族,难不成族中還有爵位继承?這门亲事,老夫人自是不愿,但郑原铁了心要娶,老夫人一气之下便将郑原逐出了门庭。
郑原不依赖家族庇护,自個儿考取了功名,官拜中书令。姜氏进门后,倒是温柔端庄,沒两年,就添了一個女娃,便是姜画角。
她自小在姜氏家族长大,但每年姜氏都会带她回阑安住上两月。姜氏大约不愿因自己的缘故破坏老夫人和郑原的母子之情,常带着姜画角到西府走动。
老夫人见木已成舟,原本有意认回郑原,便也默许了两家的来往。然而,也就是每年這两個月,這小丫头将西府那边闹得鸡犬不宁。
起先不知是何缘故,郑家大郎郑山的小娘子郑敏和姜画角打在了一起。彼时姜画角不過七八岁,郑敏指挥着府中十多名护卫都沒能打過她,末了,還被她打破了头。
西府中从未见過如此跋扈嚣张的孩子,還是個女娃。老夫人自是护着养在身边的孙女郑敏,命人将姜画角打了一顿板子,好生管教了一番。
她被打的好几日下不来床,還被逼着向郑敏道歉认错。
自此以后,阖府都认为她不会再来西府了。但谁也不曾料到,她照来不误。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总是挂着笑意,嘴又甜,老夫人還道她不记仇。
過了两日,老夫人最珍爱的花缠枝莲花瓶自桌案上掉下来,摔了個稀巴烂。還是众目睽睽之下,花瓶自己掉落在地的。
那花瓶价值连城,還是圣人亲赐。
老夫人心疼得直跺脚。
又過了两日,郑敏在晌午歇息时,被剃了個光头。郑敏自小爱美,丢了一头乌发,便似天塌了般,哭天抢地。
姜画角却在一旁抚掌笑曰:“姐姐這是想要出家做尼姑嗎?”
阖府都晓得是她干的,却谁也沒看到是她,這回老夫人想罚都沒得罚。
郑敏吃了哑巴亏,自然不肯放過她。每日裡都派护卫擒拿她,不想這些护卫反而成了姜画角的陪练,让這丫头的轻功日益见长。
总之,其后不论是谁,只要得罪了姜画角,你心坎儿上的物件就会倒霉。
西府裡的一众仆妇都道姜画角一肚子坏水,是個惯会背地裡使坏的小煞星。
然而,有一日晚间,徐嬷嬷下值晚了些。回家的路上,亲眼看到姜画角斩杀了一個怪物。当时,她随手一招,一把刀便凭空出现在手中,不過几招便将怪物斩于刀下。
徐嬷嬷一直疑心自己在做梦。
可是,自此之后,她对姜画角便莫名有些惧怕。
她可不仅仅能剃你光头,還是能斩你头颅的煞星。如此一想,剃头倒是手下留情了。
倘若早晓得她在阑安城,打死她也不敢领這個差事。都怪府裡的奴婢私下揣测,說這丫头几年未回阑安,說不定人早沒了,让她信以为真。
她抹了下额角冷汗,陪着笑脸道:“哪裡,不敢不敢,老奴岂敢来跟小娘子要房契。老奴无事,這便告退了。”
徐嬷嬷朝着身后的护卫们使了個眼色,灰溜溜退去。
画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陈伯的腿是谁伤的?”
众护卫面面相觑,大多都惶然不敢吭声。
两名新当差的护卫觉得丢脸,其中一位护卫不怕死地說道:“小娘子,某不過推了他一把,是他年老站不稳,跌倒了而已,与我无干。”
画角牵唇一笑,和气地說道:“原来如此,我晓得了,你们可以走了。”
她說话的声音格外温柔,带着几分缠绵的味道。
护卫得意一笑,施礼退去。
只是,不知何故,在迈向门槛时,膝上麻筋似乎被人弹了一下,腿忽然一软,整個人跌倒在地。
一众人同情地望着他。
护卫還当是自己不小心,不在意地笑笑,起身走了两步,再次跌倒在地。這次摔得有点狠,膝盖恰好磕在石阶上,疼得他一时站不起身来。依着他這些年做护卫受伤的经验,骨头只怕是摔裂了。
他這才觉出不对劲,疑心有人作祟。
他疑惑地望向画角。
画角眯眼一笑:“年纪轻轻的,怎就站不稳了,可要小心行走,莫再摔了。”
說完,画角再无暇理会他,笑眯眯地对徐嬷嬷說道:“烦請你回府给祖母带個话,就說我谢谢祖母好意。今日天晚,我就不去府内叨扰了,待改日得空,我定会去拜见祖母。”
徐嬷嬷一脸惊惶地說道:“小娘子自管歇息,您几年沒回阑安,多出去逛逛。拜见老夫人之事,不忙不忙。”
最好是别去,万万别去。
徐嬷嬷虔诚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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