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葛清明当即要撩开衣摆步入,但喻青嫣却始终未动身,她转头和站在门口的卫山示意了一下:“若是看病的话,师父一人进去就行,我還有些话想和卫统领說。”
葛清明微微点头表示答应,头也不回地往屋内去了,院中只剩下了喻青嫣和卫山二人。
“可否借一步說话?”喻青嫣微微笑着,对着目不斜视的卫山說道。
虽然在方才卫山对她這個人有了些许的改观,但也远远未到达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他头也不低地注视着前方,权当作沒听见:“姑娘請說。”
喻青嫣见他迟迟不动,脸上也不由得多了份无奈的笑,着重强调了一句:“是同世子殿下有关的,在這裡不好說。”
卫山怀疑地低眉瞥了她一眼,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出說谎的痕迹,但是对方的脸上始终只带着诚恳和认真,看样子是真的有话要同他說。
卫山只好指了指对面的廊亭,示意有什么话去那裡再开口。
喻青嫣与他齐齐沉默着行至那处,而后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卫统领可否救殿下一命?”
“你這是什么话?殿下是我卫山這辈子唯一的主子,我就算是舍了性命以命换命,也要换他平安存活于世,你何必多次一问?”
喻青嫣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卫统领忠心耿耿,所以才要找你。”
“卫统领也知道,现在殿下的命危在旦夕,太医都已经放弃医治,光凭屋子裡那些驱邪避害的旁门左道之术,并不能够救他性命,反而会让病情一拖再拖。”
“那你想要如何?”
“我师父也许能够救他,”见卫山一脸不相信地望過来,喻青嫣的神色依然沒有动摇半分,全然是笃定,“只不過這法子太過惊世骇俗,轻易不能够使用,所以還需要统领替我們打個掩护。”
“什么法子?”卫山直觉有哪裡不对,下意识追问道。
“古有扁鹊用一杯‘薄酒’令鲁公扈、赵齐婴二人心脏互换躯壳,如此高超医术,被后世之人传为神鬼之谈,实属不该,”喻青嫣嗓音娓娓,“现在也有人拥有此等技艺,却苦于无人敢迈出第一步尝试。大家都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囿于陈矩,不肯用這种方法医治伤病。”
“可若是你易地而处,面前有個方法,只需忍受一些皮肉之痛,便可以治愈困扰多年的疾病,你究竟是会選擇追随从众,還是会選擇死裡逢生?”
卫山悄然握紧了自己的剑柄,沒有回话。
“我曾经问過殿下同样的問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回答十分坚定。他独独只告诉了我這么一句话,‘未经他人苦,何以渡他人’。”
“意思是,一直在我們面前宣扬這种理念的,无病无痛,身体健全的人占了大多数,他们既然不需要這些东西,自然可以将道理鼓吹得大义凛然,”喻青嫣负手踱着步,忽然转過身来,“既然殿下都已经做出了抉择,他有這般勇气去面对這些未知,那也我自然不能够在世俗面前退缩。”
“你說了這么多,意思就是让我配合你们救殿下,是嗎?”卫山打断她。
“是,而且你得瞒着所有有可能干擾到救治的人,其中有可能包括殿下的许多亲人。”
“如果你们真的可以救殿下,那我自然会冒死违令拦住他们,”卫山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洞穿,“可若是我发现你们是在骗我,那我即便是下到阴曹地府,也会将你们二人杀了给殿下陪葬!”
他這话外的意思就是已经答应了!
喻青嫣喜出望外地行了個礼,藏不住的感激:“多谢卫统领的通融。”
卫山冷哼一声,并沒有领這声谢,但是目光却软了几分。
他们二人方才谈完,边见葛清明背着他的药箱,从屋内步了出来,于是立马放下手中谈话,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师父,殿下的情况可有不妥?”
葛清明将手上拿出来的银针一一收回,沉声道:“比我预计中的還要更加糟糕一些,若真的要用那個方法的话,可要尽快了,他的身体拖不了這么久。”
“這我可以给先生安排,”卫山沉吟了一会儿,“明日老夫人会去山上给殿下祈福,我趁机支开来做法事的僧人,不知道先生估摸着需要多久時間?”
“至少需要四個时辰,中途不能有任何人进来打搅。我目前做過最复杂的一场,也不過是帮人取出已经病变的腿骨,心脏对于身体来說更加是重中之重,不能出半点差池,不然随时有可能会危及到殿下的安危。”
“我明白了,”卫山微微颔首,“明日我会让缙风卫严守大门,不会放任何人进来,先生還請放宽心。”
交代嘱咐好了一切,喻青嫣便同葛清明先行离开了。
临进房前,葛清明唤住了她。
“明天需要准备好大量的麻沸散,你记得出去买些回来备用,我這裡所剩的已经不多了。”
“沒問題师父。”喻青嫣记得城西有家胡人开的药铺,有专门单卖過麻沸散,這事不能够经别人的手去办,不然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只能够自己亲自出府。
喻青嫣打定决心,准备趁着還未闭市前去药铺一趟。
她這次出门带上了云绿之前给她的一块出入令,這样下次王府门口的守卫见了她,也不会和上次一样二话不說将她拦在门口不肯放行。
除此之外,为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還额外在面上遮了一块白纱。
喻青嫣换上了云绿的衣服,這样别人只会将她当作是出府例行采买的侍女,并不会做過多的阻拦。
加之最近王府正处于多事之秋,并沒有多少精力能够放在巡卫之上,故而她稍作遮掩,很快就混出了府。
她租赁了一辆马车,兜头往西市赶。
這還是喻青嫣头一次来到這么繁华热闹的市集,上一次她与重烨来這裡,還是初进汴京的时候。
那时候西市已经到了关市的時間,周边的一切都萧條得很。
而這一次来,与先前看到的景象十分不同,摊贩与摊贩挨挤着,轮番叫喝。琳琅满目的商品随处可见,几乎要将整個市集都填塞满。
若不是因为有要务在身,喻青嫣還正想偷個懒在此地好好逛一逛。
她喜歡热闹,但是从前在军营的时候时常是她一個人在帐内等候着军队的消息,一等就是好几日,有时候清冷孤单,只能够靠读一些书才能够聊以慰藉。
就算是小时候生活在喻府,也几乎沒怎么出過府,有时候同陆秦云两個人一块泛着舟前去藕荷塘裡头抓鱼采莲蓬,已是童年觉得最为快乐的幸事。
她见一旁摊位上陈放着一個個精巧的灯笼,正想好奇地走上前问价,猝不及防地和一個迎面而来的公子相撞。
“抱歉!”
“对不住!”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說道。
說来也奇怪,喻青嫣明明从未见到過此人,但是看见他的面孔,却好似在哪裡见過一般。
她率先冲還愣在原地的对方行了個礼:“行路莽撞,還望公子海涵。”
“哪裡哪裡,是我沒有看清路,惊扰了姑娘。”
面前的少年郎生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一看便是饱读诗书,满腹文才。他的衣裳材质不俗,绣样也颇为巧致,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枚白龙衔珠的玉佩,样式瞧起来還颇有几分眼熟。
喻青嫣一时沒想起来到底是在哪裡见過,只好冲着他笑了笑。
两人不過是萍水相逢,互相道完歉后,很快便各走各路分开了。
喻青嫣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有個少年紧随在刚刚那名少年之后追来,口中還不断喊着:“宋兄!宋兄等等我啊!别走得這么快!”
姓宋的?
喻青嫣终于想起来是在哪裡见到過這块玉佩了,当初她在江宁义诊时替一個小姑娘收殓后事,临死前,她将一块白凤衔珠的玉佩交给了她,嘱托她一定要将此物交给一個姓宋的男子。
当时她答应得爽快,可来汴京這么久了,周围发生了這么多事,倒叫她一时忘了還有這茬。
喻青嫣上下摸索了一下腰间,半天也沒有找到那块玉佩。最后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今日更衣时嫌太過累赘,于是将這块玉佩留在了府裡,恰好沒有将它带出来。
加之那個少年也早就已经走远,现在再去追肯定也已经追不上了,喻青嫣只好放弃作罢。
她颇为心不在焉地寻到那個卖石沸散的药铺,付钱包了几包的用量。正打算走时,忽然看到一個熟悉无比的身影走进药铺中,看样子也是打算买药。
许久未见,她好像又瘦了不少,哪怕是穿着比从前精美不知道多少倍的衣裳也觉得不合身。
连眉宇之间的神情也变了许多,从前总是一副怯懦又胆小的模样,恬静惹人疼,如今眉宇间笼上了一股忧愁,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般。
她只不過在這裡站了片刻,便催促了四五声,看模样是有急事。
可是掌柜连连摇头,言辞犹豫,還冲這头看過来了好几眼。
喻青嫣顺手叫住這裡取药忙活的药童,冲他示意了一下前方背对着她站着的李锦娘:“請问一下,這位姑娘是来买什么药的?”
“同姑娘一样,是来买石沸散的,只不過姑娘要买的量大,又比她先来,便将所有的药都卖给姑娘了。现下铺子裡是半点存货都沒有了。”
“她要多少?从我這裡划些去分给她。”喻青嫣凝望着李锦娘瘦削的背,莞尔一笑。
她知道该如何配石沸散,如果不够的话還能够回去自己研磨配制一些,這对她来說算不得什么难事。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那我這便去同那位姑娘說一声!”药童夸赞了一句,小跑至李锦娘的身侧,附耳同她說了几句。
李锦娘立刻有所觉察地转過身来,拭去眼中含着的泪水,冲她感激地行了個礼。
但因为喻青嫣戴着面纱的缘故,她并沒有认出来是谁,只当是個肯舍药的好心人。
见状,喻青嫣淡淡一笑,也沒有上赶着相认,只自顾自拿着药走了。
回到王府之后,喻青嫣将所有的石沸散全交给了葛清明,自己锤着酸疼的肩膀回了房。
她的烧還沒退,按理說现在应该卧床休息,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始终沒有半点睡意。
云绿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走进来,泽山苑的人手少,现在住在這裡的两個主子都病了,她一個人要当两個人用,最近都快要忙坏了。
“来,姑娘,喝药了,”云绿将药碗熟练地递给她,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久违的笑意,“下午的时候葛神医不是替殿下施過针了嗎?奴婢方才去看了一眼,殿下居然醒過来了,可把老夫人都高兴坏了。”
“真的嗎?”喻青嫣霍然抬起眼睛,拉着云绿的衣袖连连追问道,“他真的醒来了?”
“這還能有假?反正人就在那裡跑不走,姑娘不妨喝完药之后,自行去验验真假。”云绿面露几分侃意。
喻青嫣闻言立马将碗接過,眼也不眨地往嘴裡灌。期间因为太烫太急,她连连吐舌咳嗽,五官都拧在了一块。
“慢些慢些,早知如此,奴婢应当瞒着,迟些告诉姑娘。”
虽是這么說,云绿的话裡還是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欢喜。
這几日来喻青嫣对慕策之的担心忧虑,她是看得最清楚的人。常常她迷糊着起夜,看见房裡居然還掌着灯火,她趴在门缝裡头往裡头往,就只见喻青嫣坐在桌案边,手边摆了一堆先前从太医署搬来的医书。
等到她第二日去叫喻青嫣起床,却发现她躺在床铺上,睁着眼睛,竟是一夜未眠。
如今慕策之能够醒来,虽說并不能够代表什么,但最起码能够让喻青嫣稍稍放下些心来,不然這让還在病中的人该如何這么苦熬下去。
這么想着,云绿放在喻青嫣的后背的手又轻轻拍了拍:“不着急姑娘,眼下老夫人還沒有走,我們就算去了也只能被卫统领拦在外头,所以不差這一时半会儿的。”
喻青嫣将喝空了的药碗搁下,云绿又见缝插针地在她的唇边塞进了一颗橘皮酸杏。
她们二人更完衣,又在屋外站了许久,這才看见老夫人神色怆然地从门口出来。
几乎是同一時間,喻青嫣抬起脚步往裡头走,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子。
卫山余光瞟了她一眼,沒有阻拦。
倒是老夫人觉察到了,眯着眼睛问道:“方才是谁进去看殿下了?”
老夫人是王府的当家人,一向素有威仪,有她在,下人们都不敢撒谎。
于是有人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刚刚過去的是那位被世子接进府内住在泽山苑东厢的医女。”
慕老夫人目露几分错愕:“這么久了,她居然還留在府内?”
“殿下不让她走,不仅如此,還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知道,還以为是世子妃入了府呢。”
“世子妃?”慕老夫人眉毛狠狠跳了一下,“胡說什么?一個小小的太医署医女,如此卑贱的身份,怎么能够担得起未来世子妃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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